第10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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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云亭步履匆匆地从营帐中间穿过,一路来到中军大帐里,撩开帐帘一看,不出所料地,苏澜清并没有在大帐内。

    少年轻轻咂了咂舌,放下帘子,习以为常地朝着城外走去。

    他步子迈得很大,脚步也很匆忙,手里还拿着一沓的信纸,想来是有什么军情要务需要汇报给苏澜清。

    正在清点药草数量的宋念远远地瞧见了他,刚想声招呼,可以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匆匆的步伐,那句招呼又咽回去了。

    身边的士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云亭道长又去找侯爷了?”

    宋念回过头来,苦笑着答道:“大概吧……”着,他将清单递给那名士兵,轻声道,“劳烦大哥把药草送去军医那儿了。”

    “得嘞!”士兵大声应下,招呼着自己的同伴一起,将几大车草药一点点推走。

    自从宋念三人来到西南军营,全军上下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即便主帅镇日浑浑噩噩,可从上到下都放松下来。

    宋念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折了折袖子,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迟疑地提起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离开了军中大帐。

    他沿着一条路,一直来到营帐后面的一个山包上。山包光秃秃的,上面别一棵树了,就连草都没长出几根来——

    这还是西南军的「杰作」,是为了防止南蛮在这里设下埋伏,万一他们没发现,就容易被个措手不及。

    ——对此,宋念只想,你们真的太看得起那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子了。

    就算把《孙子兵法》扔到他们脸上让他们照搬,估计都能张冠李戴地搬错!

    但不可否认的是,将附近大大的山包剃了个光头之后,好像人真的变得轻松了不少。

    宋念好奇地问过祁云芝,他是天生灵物,对这类东西很是敏感。

    对于这个现象,祁云芝解释道:“这只不过是你们触目所及的地方都一目了然罢了。”见宋念还一副懵懂的模样,他想了想,得尽量直白一点,“如果把你放到一个并不陌生的地方,但是周围是一个树林,里面有着你不知道的危险,你会不会感到害怕?”

    宋念恍然大悟道:“所以,即便是在军营附近,也明知道南蛮没那个脑子埋伏,但是面对未知的危险,西南军还是会感到紧张,因为这并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

    “对,就是这个意思。”祁云芝弹了弹手里的剑,笑道,“所以他们把树砍光,从某些方面来,就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安全感和自信心。这让他们感到,「这一切还在我的掌握之中,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没有危险」。”

    原来是这样……宋念了然点头,但很快,他就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可是,西南多雨,还大多都是暴雨,万一……”

    万一引起了山洪,先不他们的军中大帐会不会受到威胁,住在山脚下的农户却首当其冲,第一个受灾!

    祁云芝却道:“这个不妨事,我和师兄已经去看过了,这些山包太,别山洪了,就算整座山都塌了也造不成什么损失。

    至于山脚下的农户,我和师兄已经为他们设下阵法,若是当真有什么危险,也可救他们一命——不过我想,等到那时,他们早就搬走了吧。”

    他跟师兄明察暗访过,发现住在山下的那些人很是明白如何规避天灾,约莫是先辈们吃过许多苦,摸索出了些许规律,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祁云芝微笑着摸了摸剑身,心情愉悦地弹了一下少年的脑门:“好了,别多想了,瞧你皱着眉头的样子,跟个老头儿似的!”

    宋念低低叫唤一声,揉着被弹红的脑门,不满地瞪了一眼笑颜弯弯的祁云芝,鼓了鼓脸颊,心中那点忧思也随之被抛诸脑后了。

    ——

    祁云芝就在光秃秃的山包上练剑,他天资不错,算得上师门翘楚,但相比起人人都称赞的祁莲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都勤能补拙,祁云亭如今忙得脚不沾地,练剑的时间大大缩短,但是师门剑术不能无人继承,祁云芝干脆一肩挑下,让祁云亭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去忙别的事情,不用再费心剑术传承的问题。

    祁云芝练剑的动作和祁云亭的不太一样,跟祁莲的动作更是大相庭径。

    后两者练剑大开大合,身法灵动,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一剑劈下便可引来九天玄雷。

    祁云芝不,他动作慢吞吞的,招式一板一眼,像是初学者,递出一剑之后还要停顿一下,回想一下下一剑该怎么出。

    宋念看不懂剑法,于是祁云亭就跟他解释。每个人练剑的方式都不一样,祁云亭的剑法缺乏灵气,所以每次练剑都专注于身法的灵活性;

    可祁云芝恰恰相反,他身体已经足够灵动,但是剑招还没练熟,所以需要一点一点慢慢练。

    但是宋念觉得,无论是祁云亭的剑法,还是祁云芝的剑法,都是非常好看的。

    他找到祁云芝后,没着急上前断对方练剑,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着。

    见祁云芝收招之后,他才走上前去,道:“云亭师兄又去城外找侯爷了,我看他步履匆匆的,怕有什么事情发生,咱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行。”祁云芝点点头,收剑入鞘,两个人一起下了山,往城外走去。路上,祁云芝问他,“师兄走了多大会儿了?”

    “不到半刻钟。”宋念老老实实回答道。

    半刻钟可以干很多事情了……这个念头在祁云芝脑海里一晃而过,但他没出口。

    想来宋念早就到他练剑的地方等着了,只不过害怕扰他,才不肯出言提醒。

    想到这儿,祁云芝又好气又好笑,很干脆地跟他:“下次再去找我,直接叫我就行了,不用等着。”

    宋念眨巴眨巴眼,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在心上。

    祁云芝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估计是没太当一回事儿,心里想着要不下次设一个阵法,他一来就能触动,也省得他天天等自己?

    但又一想,这样不行,这孩儿心思重,又是个害怕麻烦人的,平日里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就算了,万一哪天发生什么大事,他还这么「为人着想」,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想到这儿,祁云芝道:“我没有跟你客气,我是真的。如果下次你再去找我,我是练剑也好睡觉也好,你都可以直接断我叫醒我。”

    宋念抿抿嘴角,不太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之间严肃起来。

    祁云芝很认真地跟他:“因为如果下次发生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你还这么不紧不慢的话,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你来自云妆阁,应当知道面对重大事务,沈阁主是如何处理的吧?”

    这个……宋念眼神游移了一下。他倒是没有亲自见识过,但是他的义父——

    宋阁闲暇时光提起过一两句,大抵就是不近人情铁面无私恨不得一息之内得到全部消息!

    宋念原先不是很明白,但听了祁云芝的话后,隐隐约约摸着了一点边际。

    他将义父的话和祁云芝的话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最后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祁云芝看他一眼,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道:“好了,知道你知道了,不用这么严肃,给师兄看见了,还当我是在欺负你呢!”

    宋念一张脸儿绷得紧紧的,闻言也松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傻笑了一下。

    两个少年人嘴上着话,瞧着不紧不慢的,脚下的动作倒是不含糊,两个人四条腿,硬生生跑出了两匹马的架势。

    等他们一面拌着嘴一面赶到城外,找到了祁云亭和苏澜清后,才诧异地发现,那两个人都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一个脸上多了一对熊猫眼,一个脖子上多了好几道血痕,身上也都滚了一地的泥浆!

    祁云芝跑得快,见状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师师师兄?!”

    祁云亭抹了把脖子,手上的泥就沾到了伤口,他也毫不在意,看到祁云芝也只是惊了一瞬,就很快平静下来:“你怎么来了?”

    他看了一眼同样目瞪口呆的宋念,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还带着念?”

    “宋念你手里拿着一信出城来找侯爷……”祁云芝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听到问话下意识回答了一句,接着很快惊醒,跳着脚冲上去,拉着他家师兄的袖子去看他的伤,“不对现在不是这个的时候!师兄你这是……你们是起来了吗?怎么回事?”

    另一边,宋念也顶着苏澜清杀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凑了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帕子递了过去,轻声道:“那个……侯爷,您……您擦擦脸?”

    他不是很敢跟苏澜清话,他觉得镇南侯平日里阴沉着脸很难接近的样子,能站在他跟前递给他一张手帕让他擦擦脸上的灰尘估计都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了!

    苏澜清沉着脸,瞪了他一会儿,不情愿地接过帕子,顺手擦了把脸,再低头一看,脸顿时更黑了——只见雪白的帕子瞬间被染成了泥浆色!

    祁云亭安慰着自家大惊怪的师弟:“没事没事,只是切磋一下,我都没敢用灵力他!”

    “你还想用灵力?!”祁云芝又倒抽一口冷气,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大逆不道一次,揪着他师兄的领子晃荡晃荡,看看能不能把他脑子里的水晃荡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兄,不能干那种欺师灭祖的混账事;

    另一个,是朝廷重臣、是西南军的统帅,镇南侯,也不能动手……

    如此告诫自己很多遍后,他才勉强冷静下来,刚刚才动过手的两个人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于是他叹了口气,示意宋念回到自己身边来,免得待会儿他俩再动起手来自己鞭长莫及,宋念成为炮灰。

    “到底发生什么了?宋念你拿了那么多信,信呢?”

    苏澜清闻言,表情古怪了一瞬,目光往宋念身上一瞟,很快就挪开了。

    祁云亭也是一愣,尴尬地挠挠脸,眼神游移道:“嗯……撕了。”

    宋念:“……”

    祁云芝:“……”

    行吧……祁云芝又深吸一口气,磨着牙,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信上了什么?”

    这一次,对面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苏澜清才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要回去,干站在这儿做什么,给人看笑话吗?走了走了!”罢,当真第一个转身离开。

    祁云亭犹豫了一下,带着师弟和宋念跟了上去。

    路上,两个年纪的在后面并排走着,窃窃私语:“云芝,侯爷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吗?”

    “对啊!咱们刚刚来的时候,侯爷整天死气沉沉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也就在御敌这件事上上心,可就在刚才,他好像……好像突然间有精神了。”宋念疑惑地眨眨眼。

    祁云芝应了一声,笑了起来:“这是好事。”

    “好事?”

    “对啊……”祁云芝慢慢道,“这证明,他已经从那件饱受击的事情中走出来了。从今往后,他就会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不会再一蹶不振,即便泰山压顶也能一肩抗起了。

    宋念还是满眼疑惑:“我不懂……”

    祁云芝就笑着摸他的头,怜惜道:“你还呢……也希望你能永远都不要懂。”

    ——然而这个愿望,却注定了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