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 重识(一)
这一夜, 清幽谷中灯火亮了通宵。景瑜被簇拥着,盛情难却之下轻轻抿了口酒,一整夜都有点熏熏然。
这点酒意还不足以让景瑜昏厥, 但其他人都很开心, 连最老成持重的谷主也醉了。
景瑜独自离了席,在清幽谷内内外外转了许久。流水淙淙在他耳边流淌,鸟兽鸣叫都透着重逢的喜悦。
好喜欢。
天降破晓时,景瑜已经走遍了清幽谷的每个角落。他坐在崖顶, 似有所觉地仰起头来。
与此同时, 在遥远的上玄仙宗,陆北津在良久的挣扎以后,终于被拖入了魔道的泥沼。偏爱一身白衣的男人,最终甘愿染上抹不去的脏污。
咎由自取。
“有很厉害的人入魔了吗……”景瑜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渡了情劫以后, 他与天道之间的沟通更加紧密。决定修真界命运的大事,便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不愿意看见大魔诞生, 却也没法左右旁人的人生。
他惦念着将此事告知神道的人,起身时, 却正看见三个模糊的影子穿越了清幽谷的禁制, 来到他面前。正是之前去上玄仙宗找陆北津的三人。
景瑜看出他们修为透支,上前为他们医治, 轻声道:“你们怎么会这样……”
景汀兰笑道:“我们看不惯陆北津那模样,跟他了一架。”
云青鱼紧接着她道:“还得托你的福, 没有那颗珠子, 我们可没法看到那北津仙君那么狼狈的模样。”
景瑜笑了:“你们帮我出气啊。”
光看他若无其事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之前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
少年早在酒席上就摘了玉冕, 云榕抬手, 便摸到了他的发顶, 轻轻向他承诺:“以后不会了。”
景瑜借着点醉意,轻哼着道:“他再想对我不好,也没有机会了。”
可被人顾惜着,心中总归是熨帖,开心得要化了。
两位修为低些的辈元气大损,云榕将他们赶了回去休养。
景瑜张了张口,看见云榕复杂的眼神,知道他可能察觉了自己瞒了炉鼎印与道侣契约的事情,有点心虚地道:“云榕哥哥不回去?”
景瑜从前名义上是清幽谷谷主的外甥,云榕是谷主长子,他叫云榕兄长,也是论辈分。
可云榕哪受得了这个。未竟的怒火与怨念,全被景瑜这一声哥哥给叫化了。他轻声道:“我陪你走走。”
景瑜见蒙混过去了,笑道:“好。”
两人顺着蜿蜒的溪流溯源而上,湿润的枯枝被踩碎,发出柔软的沙沙声。
山间风大,景瑜被凉风激了一下,想起来点正事:“对了,我有礼物要送你。”
云榕心中微动,忍不住去想景瑜的意思。或许是为了还那玉冕的情,或许是旁的。
紧接着,他便看见景瑜将他送出去的玉冕,又送回了他面前:“神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需要闭关一些时日。这顶玉冕里有我现在能动用的所有神力。你们需要神力时尽管从里面取。给云榕哥哥,我心里最放心。”
云榕心中生出一点局促的笑意,又怀着一线希望问:“谷里并非我能做主,你怎么不给父亲?”
“我给过啦,”景瑜道,“可是他你可以应对。你不喜欢吗。要是这样,我就还给叔父……”
“都是做正事用的,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云榕笑着叹了口气,神色已恢复如常,趣道,“不过我也知道,要不是父亲不要,这好东西哪能轮得到我……”
景瑜被他逗笑了:“闭关的时辰快到了,我先去准备一下。你也先回去,别想着浪费我神力给你疗伤。”
云榕被景瑜的笑容感染,轻笑道:“还好我回来得不算晚,还能来得及见你一面。”
而不像有的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什么叫珍惜。
景瑜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没多想,对他挥挥手道:“我去了。”
“好,放心去吧。等你出来的时候,就是整个修真界名声鼎沸的喻景神君了。”
景瑜随意听了,没放在心上。
他闭关时不知道时光流逝,只觉得自己仿佛融入了道则之中,与整个修真界生生息息地相连。修真界的灵气偶有顽疾,他遇上了,便自然而然地帮他们解决。
这份心意在修真界被称作神迹。云榕看着一些凡人对神迹顶礼膜拜,常常自惭形秽。
神道以愿力为支撑,尽管景瑜不甚需要人的愿景,但他之前便想着,将清幽谷的事迹多冠以景瑜的名号,能对他有益。如今看来,他做的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们的半神,本就值得被善待。不对,现在是神君了。
神君出关时,发觉时间已经流逝过了五十年。
这么久了啊……景瑜趴在榻上,双手支撑着下巴,头发披散在身后,摇头晃脑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刻下任何痕迹。
云榕刚进来便看见他这个模样,笑叹了一声:“或许这便是天地同寿吧。”
景瑜笑了一声:“我还觉得你是骂我长不大呢。”
云青鱼跟着云榕进来,笑了:“景你别逗大公子,待会他当真了。”
云榕轻飘飘地扫了云青鱼一眼,后者立马闭了嘴,只是含着笑向景瑜使眼色:你看看他。
景瑜没渡情劫前,对情爱一窍不通,倒也没觉得清幽谷有多好。如今或许是他变了,又或许是有了对比,总觉得清幽谷的灵气里都要暖和点。
桌上展开了一副地图,景瑜看见时,有点惊讶:“仙门与魔修开战了?有点突然。清幽谷如今如何?”
“也不算突然。这两方的矛盾根深蒂固了,后来又恰巧有了导火索,仙门实力大减,魔修便贸然开战了。清幽谷以减少修真界的损失为己任,做的事两边不讨好。好在我们实力不弱,仙门与魔修都想拉拢我们。”云青鱼为他解释,“你先看看地图,看不明白的随时问。”
景瑜于是用神识去扫那副地图,一边又分心看着云榕手中的玉冕,眨了一下眼睛:“这玉冕上的灵珠和以前大不同了?”
“几乎都换过一遍了。用到神力的地方太多了。”云榕轻描淡写道。
景瑜:“那我再将神力散出来些给玉冕……”
他伸手去拿玉冕,却被云榕点住了额头:“想得美。你都出关了,快些出去干些实事。”
景瑜装成委委屈屈:“我又不是没干正事,我闭关的时候把修真界的灵气梳理了好几遍呢。”
云榕立马心软了,云青鱼赶在他开口之前,赶紧道:“景看我们在地图上的标记,都是需要人手的。你想去哪处?”
景瑜瞬间收回了神思,指尖点在地图上:“此处,中州北安城。”
他微微抬眸,看见云榕眼底的笑意,与云青鱼悲愤的神情。
景瑜:嗯嗯??
?
半日后,中州北安城楼,景亭迎来了景瑜。
景亭是清幽谷谷主的外甥,但一直不喜欢拘束,自从清幽谷出世之后,他几乎没有回过谷,一直在外奔波。论辈分,景瑜也该叫他声兄长。
“云青鱼与我了,”景亭朗笑道,“他和大公子赌,猜你会选什么地方。”
景瑜哭笑不得:“他们才孩子气。”
景亭颔首:“云青鱼猜你会去仙魔交战的前线,但大公子觉得你会到中州的边缘来。大公子果然了解你。”
“我又不是为了架来的,去什么前线。”景瑜笑出声,玉冕垂下的珠串却丝毫不动,昭示着他并非在笑,“我倒是可以去将魔修全杀了,天道想必也不会因此杀了我,顶多禁足一辈子罢了……可那没有什么用。杀了魔修,还会有新的恶人出现。更何况,我救的人并不会感恩。”
景亭有些讶异:“景,你变了许多。这等想法你是从哪里学的?”
景瑜:“情劫里,我学错了吗?”
“不是错,只是有些偏激了……”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刚回来那些时日,大公子为什么痛心得茶饭不思了。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情劫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景瑜笑了笑:“那我以后努力改正,还得请景亭哥哥帮我指正了。”
“倒是嘴甜了,”景亭岔开话题,“北安城不是仙魔交战的地方,却受了波及,如今已经几乎没有剩余的住民。前些时日,我们忽然发现,北安城附近应当有一处乱葬岗,聚集了诸多冤魂,被魔修炼化。但乱葬岗外如今瘴气弥漫,光凭我们没法进去。”
“从乱葬岗出现到现在已经有一旬了,也没有人出来过?”
“没有。不过你来之前不久,有一个魔修进去了。”景亭看着景瑜,有些犹豫,最终道,“是陆北津。”
景瑜怔了一下:“魔修陆北津?”
他想起闭关前那日,那位堕魔的强大仙修。
那个人是陆北津?
他又犯什么毛病?
景瑜问出了口。
景亭看着他的神色,从中捕捉不到一丝伤感,才放心与他:“为何堕魔,恐怕只能问他自己。但北津仙君从前在仙门声誉向来不错,他的堕魔不仅仅让仙门损失了一个强大的战力,同样让许多人修仙的信念破灭……魔修这才趁虚而入,挑起了争端。”
“怎么这么拎不清。”景瑜停在原地,遥遥望着城外丛生的瘴气,“我当初便是相信他意志坚韧,洞悉情理,不会与魔修同流合污,才会让云榕哥哥不要伤他性命的。”
否则,就凭陆北津对他做的那些事,早够清幽谷上下对他不死不休了。
景瑜笑了一声,道:“如今看来,我在爱错人以后,好像又信错了人。”
有点丢脸。
哼。
*
作者有话要:
想到一些if线:把老婆气得死遁,堕魔找老婆,被老婆生气地戳死。
好清净(x)
当然正文里留给陆北津的是一大堆的折磨,本来想一口气写到折磨的但是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