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霜在家躺尸。

    对于在年会这么重要的场合让宣哲陪他去医院颇感歉意，耿耿于怀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宣哲看不下去， 等他身体一见好就让青年稍做"补偿"。

    然后闻霜又多躺了两日。

    宣哲要补偿那真的一点儿不含糊，这都第三天了，脖颈跟身上的青紫印子还没下去。

    上午九点的时候朱涟来了电话，让他今天抽空去拜访一位导演，姓黄名台月，乍一听像个女人，实则是 国内科幻片市场内罕见的一把能手，哪怕宣哲通知下去闻霜想什么时候上班都可以，但是朱涟心疼啊，这么 好的流量，别人努力一辈子都未必能求来。

    闻霜跟朱涟做了保证，_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不出三秒钟又跌了回去，腰......宣哲这个土匪！

    闻霜特意选择了一件高领毛衫，将痕迹全部遮挡起来，黑裤运动鞋，一件浅蓝色风衣，戴上口罩墨镜， 想到朱涟电话里黄台月喜欢暍茶，于是又绕去商场买了两盒青山毛峰。

    朱涟早就提前通了各种关卡，闻霜根据她所的地址找到位于郊区人烟稀少的公寓区，这几日落雨， 从车上下来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泥土草木香，保安从亭子里探出一个脑袋，看了眼车牌号立刻跑出来，闻 霜将钥匙交给他，找到了 18号公寓。

    每栋公寓都有一片独立的院子，闻霜按响门铃的时候黄台月正在院子里搭建支架，看样子是算种葡 萄，黄台月五十来岁，长相很普通，可那双眼却有种洞察一切的严谨明澈，他自然认得闻霜，两人相视一 笑，黄台月的双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上前幵门。

    本以为大流量鲜肉会有点儿傲慢，但闻霜的态度一直非常谦和恭敬，一番交谈下来黄台月对他的某些 文学素养叹为观止，闻霜身上的"雅正"不是装出来的，没个十年养不出这种气质。

    两人相谈甚欢，新茶入沸水，暍了两杯后黄台月聊起了剧本，其实这部电影挺赶，要在春节档上映，算 起来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讲述的是被命运支配的主角在枉死之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跟某种神秘力量做殊 死对抗。

    闻霜扫了眼剧本后微微蹙眉，心头涌现出一股非常奇异的感觉。

    "怎么了？"黄台月询问。

    "没。"闻霜笑了笑："剧本很新颖，我相信黄导的水平。"

    "成。"黄台月之所以选中闻霜，一是他的张力，二是他的人气，只希望这次合作愉快，不要耽误电影 放映。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并非人力所能掌控的东西，当你认为自己随性而活的时候，未必不是在某种支配下， 主角安期是其他人眼里扶不上墙面的烂泥，一直处于某种叫不醒的癫狂极端中，最终害人害己。

    然后安期死了。

    死后的他以灵体的形式看着每一个背地里拍手称快的人，惊觉自己这一生过的如此荒唐，而冥冥中安期 又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人，死后像是脱离了某种禁锢，属于他自身的情绪才被真正释放出来。

    安期死得好憋屈，他满心的不甘，却还是一点点消亡。

    黄台月的铺叙手法很厉害，短短十五分钟，镜头下的安期就完成了全部的蜕变，他循着蛛丝马迹找寻真 相，力求将那个玩弄别人人生的混账东西一把揪出来。

    拍摄十分顺利，黄台月忽然松了口气，觉得一个月足矣。

    拍摄结束闻霜后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强撑着精神跟众人道别，一坐上车就狠狠往后一砸，罕 见的涌现几分烦躁，杨连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第一时间开车去公司，遇事不决找宣总，总没错。

    安期的人生从某种程度来跟自己重叠了，像是一个契机，开了潘多拉魔盒后什么妖魔鬼怪都开始疯 狂叫嚣，闻霜轻轻吸了口气，外面华灯初上，清楚地照在他身上，青年的神色被光影切成很多块，晦暗不 明。

    闻霜捂着脑袋倒在后座上，头一下子疼痛难忍，意识不受控制地往深渊跌去......

    他出生书香门第，虽父母早亡，但由爷爷亲自抚育长大，行为端正恪守规则，虽不敢多么白璧无瑕， 但一生鲜少有污点，可此次梦境中，过往的温馨平静被轰然碎，闻霜真的成了安期，令灵魂体的形式看到 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一个从大山沟里出来的穷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因为接触了一点儿上流社会的奢华便动了歪心 思，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骗人、骗钱，玩弄别人感情，只要能往上爬，底线人性全都可以不要，闻霜安静良 久，看着那个同自己长相一样的青年越走越错，在某个瞬间恍然明白过来，这不就是原著中炮灰闻霜的一生 吗？

    然而不仅如此。

    他看着"闻霜" 一步错步步错，淤泥满身腥稠扑鼻，可牢牢抓住绳索的青年眼底除了疯癫还有绝望，闻 霜终于发现他四肢僵硬，如同被什么东西强推着前行，终于，进行到了原著中炮灰"闻霜"勾丨引宣哲的一

    谁知再睁眼，安期回到了人生大转折的那一天，他从床上翻滚起来，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是他！这 次是他！没有那种令人如鲠在喉的胁迫跟不得已，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灵魂格外自由。

    青年眼底的炽热跟疯狂跟黄台月想象的如出一辙，他满意地喊了"咔！"

    闻霜第一次拍这种题材，几乎没什么感情戏，从前是把对手当成宣哲，入戏不深，按理来这次也该一 帆风顺，谁知闻霜扶着桌案，直到杨连上前询问才堪堪抬头，眼底的疯癫残存些许，仍未出戏。

    杨连赶紧扶住闻霜，不由得担心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闻霜摇摇头，"你忙你的，我去趟洗手间。"

    闻霜洗了把冷水脸，情绪失控不该发生在他身上，不过是拍戏而已，但是为什么......闻霜脚下一个跟

    跑，那种在拍戏时熟悉的悲凉跟绝望再度袭来，准确来讲是从他拿到剧本的第一天，这种情绪就越来越浓 烈，闻霜隐藏得很好，宣哲并未发现，于是片场就成了他的发泄地，可越发泄越入戏，一切开始不受控制。

    闻霜身形摇晃，下一秒脸颊上冰冰凉凉，是系统凑了上来。

    "闻霜闻霜！"系统的电子音越来越有进步，急促下能听到几分焦急，"你怎么样？"

    "没事。"闻霜被系统刻意调低的温度弄醒了些，大脑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被理智牢牢掌控，一 半则飘忽不定，偶尔闪过一些陌生画面，总之这种感觉挺折磨人的，可越是如此，闻霜拍的成果就越是让黄 台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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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按照剧情以失败告终，被扒光后扔了出来。

    "哈哈哈......"闻霜竟然看到狼狈的青年忽然痴笑出声，他无声地了三个字，闻霜认出来了，是"结束

    了。"

    长长的走廊，炮灰望着宣哲果决的背影，有什么情绪正在极力挣扎，可惜太弱，最终，他通红着眼眶 了一句："忘了也好。"

    闻霜心口被猛地一锤，甜腥味返上来，不等他消化这些浓郁的情绪，身后的空间蓦然撕裂出一个大口 子，狂风挟卷着他脆弱的灵魂，一下子返回人间。

    "闻霜！"宣哲冲进地下车库，开车门第一时间将青年抱起来。

    闻霜脑袋后仰无知无觉，在宣哲吼到第三声，他忽然睁开眼睛，平静了有半分钟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闻霜嗅到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下意识抱住宣哲，颤抖了好几下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 满面。

    "怎么了？怎么了？ "宣哲轻抚着闻霜的后背，觉得自己跟着活了过来。

    闻霜有些情绪失控，那些腥稠的绝望此刻结结实实堆积在他的心口，他短期内过了一遍书中"闻霜"的 生活，梦境中宣哲漠然的背影让他一阵心悸。

    "宣哲，宣哲......"闻霜低声唤道。

    "我在，我在。"宣哲将人死死按进怀里，一个劲儿答应。

    "你别不要我......"闻霜极少这么哭，只一下就把宣哲的心彻底碾碎了。

    宣哲沉声："不会不要你，怎么会不要你呢？我那么喜欢你，那么那么地喜欢你。"

    "这具身体......"闻霜哽咽着，"本应不得善终，在爬上你床之后......就该被人丢出去，受万人睡骂，是

    我、是我来了，才......"

    "不会！"宣哲厉声断，"你是你，他是他，不管你在哪个时间点回来，只要是你，我都不会下狠手， 明白吗？！ "

    可是......闻霜眼泪滚.烫，没办法告诉宣哲，他觉得自己跟那位，就是同一个人呐......

    宣哲想带闻霜去医院，但闻霜反抗剧烈，死活不答应，现在哪里都救不了他，除了有宣哲的地方，他就 想要一个不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闻霜着急亲吻宣哲的唇，迫不及待扯开了男人的衣领，他唯一的念头 就是被男人彻彻底底贯穿，迎接最踏实的安全感。

    宣哲满足了他，抱着人乘坐专人电梯回到办公室，夜色于四周铺展开，闻霜伸出一只手，只抓到一片晦 涩跟虚妄，但是他不害怕了，两人交颈相拥，身体死死贴在一起，汗水湿床褥，宣哲在闻霜耳畔哑声询 问："我在，感觉到了吗？"

    闻霜不出话，用一个吻回应。

    闻霜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即便陷入昏睡，他也紧紧握住宣哲的手。

    -阵平复后，宣哲坐起身，将闻霜揽入怀中，黑眸沉沉，忽的冷声："出来！"

    系统挥舞着翅膀，于黑暗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