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当我看到别人境界比我高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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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觉得自己像冤大头,我还觉得我像冤大头,这班才上了一天就被举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姐姐知道我在网吧上班后死都不让我再去,好似得知依萍在大上海工作的母亲,不仅对我实施道德绑架,还口口声声维护告密者:“郁盛跟我这些,自然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谁需要他为我好?劳动力是我在付出,钱是我在赚,我想干什么是我的事,怎么连这个都要干涉我?”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在写字楼。”姐姐气得发抖。

    “因为我猜到你对网吧有不好的想法!”我卖力地跟她解释,“谢文浩大哥不是经常去吗?也没见出过啥大事啊,到处都有监控,大家太平得很!”

    “因为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你的细胳膊细腿能干嘛,能保护自己吗?”

    “哪儿有那么多意外啊!”

    “万一呢!咱们家还经得起什么意外吗?”着,姐姐哭了,松弛的眼眶里掉下几滴眼泪,她颤抖着抹去:“生病之前我还觉得我能健康长寿,但现在,你觉得我还能活几年?”

    她夸大了我工作的危险性,但出于情理,我又是理解她的,在这件事上,我们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让我去吧,你随时给我电话,行吗?”

    “不行,不许去。”她坚决反对。

    早上下班回到家我已经很累了,再没有精力跟她争辩:“不去就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学费你给我掏行吗?”

    罢,我上楼回到房间把风扇开到最大,在嘈杂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每一次任性都伴随着姐姐付出的巨大代价。那天她勾编袜子做了一整天,以一只5毛的价格赚了不到50元的人工费,但人却发烧到深夜。我半夜里起来找东西吃才看到她戴着退热贴喝白开水,我问她:“你怎么回事?”

    “有点发热。”她无所谓地。

    “什么叫有点发热?医生不是有任何异常就去医院的吗?你在家里忍着干嘛!”

    “我知道我什么毛病,因为白天吹了风,所以有点着凉,你不要大惊怪。”

    “你跟我上医院去。”我拉扯她。

    “你别烦我!”她突然态度恶劣地将我撇开,“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

    她得没错,一旦有了什么事情,我这胳膊腿什么都做不了,最基本的拽她都拽不动。我知道她在跟我较劲,较劲的时候我更拗她不过。

    又过了一天,网吧老板联系我:“你来还是不来?”

    “我不来了。”

    “行,干一天是没钱的。”

    我好的。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姐姐拿她的命做赌注,我怎么可能让她输?没隔几天,郁盛约我在市中心见面,他带我去了他某个姐姐开的书店。他将我以同学的身份介绍给一个优雅端庄的女老板:“艾家里情况比较急,麻烦您优先录用。”

    女老板怜恤地看了看我,轻而判断道:“看起来是个爱读书的孩子,知道怎么整理书架吗?”

    我跟着她去,走动间忍不住东张西望:这是一家豪华装修、占地两层楼的大型私人书店,一楼以售卖为主,二楼的珍藏本本用于租借。她带我在书架之间穿梭,一点一点把我该做的工作解释明了。原来我的工作颇为繁琐,不仅要负责上新,还要给书籍归类排序,每天定时定点检查书架情况,乱了需要收整,丢了要登记。收银、出借以及书店的店内卫生也是我做。

    “我本来想招一个男孩子,但是阿盛介绍你来,我想这应该是你我的缘分。”她手中端一杯精致的茶,单手撑着腰对我。

    “我会好好干的。”我温顺道。

    第一天仅仅是了个照面,并没有直接开始上班。趁中午有空,郁盛带我去吃了肯德基,我难得听他的话,他面上有光,神采奕奕。

    答案和本科分数线出来了,他问我估分情况怎么样,我我没有估过。

    “为什么不估一下?”

    “因为变的只会是我的心情,而不是我的答题卡。”

    我埋头咬汉堡,不心被番茄酱呛了一口,他把可乐推到我面前:“喝点饮料。”

    “不喜欢喝。”

    生活没有厚待我。我总是高傲地昂起脖子,碰到荆棘时又低下头。在郁盛面前我大概是个软硬不吃的大鹅形象,什么都要顶撞一番。可他没见过农村里斗志昂扬的大鹅——虽然看着凶猛凌厉,但被宰杀吃掉是它们永远的宿命。

    “行,不喝就不喝。”

    “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姐姐让我务必和他。

    “没什么,事一桩。”

    是啊,别人家18岁的男孩还在家混吃混喝游戏的时候,他已经有门路可以为贫困的同学介绍工作了,还能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肯德基的桌面很,比高三教室的单人桌面还,以至于我们两个都撑在台面时,他的面额离我很近很近。我很少近距离看他的五官,那会儿轻轻一瞥,忽的觉得他比高一高二时长开不少。他鼻梁高,额面宽,剪一利落的寸头;眼睛不大,是上斜的内双,但因为常常笑的缘故,看的人会自然觉得他面善。他们,薄唇的人善言谈,却难有真情,我看郁盛大抵也是如此。

    “等上了大学,你要改改脾气,不然铁定吃亏。”

    “吃不吃亏,我又无所谓。”

    “能不能不要我一句你就回一句?”

    我愣愣地瞧他一眼:“不然我什么?我讲的都是事实。”

    “没有人会一直把心情写在脸上,除了阿琨因为生病。”郁盛优雅地擦去嘴角的油渍,“人的形态应该是多面的,因为你接触的人也是多面的。等你以后接触了不同的圈子以及不同的社会生活,你还要以现在这种锋利的面貌去对待别人吗?你要学会周旋,善于应对各种关系。只要你内心强大、阳光,就没有人会轻视你,你也不必自怨自艾,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早晚有一天,你会比社会上绝大部分人出色,也许再过十天成绩出来,你就已经超过了95%的同龄人。当然,竞争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还包含了感情的等价交换,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对你好,你接收的部分也是你必须要付出的部分。”

    他黝黑的眼睛深邃至极,大道理一串一串,我看他才是个鞭炮。我的确没有他成熟,再怎么都不过他。

    “你看,你又不屑。那我再加一句吧,你首先应该学的,就是管理你的表情。”他悠闲地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看似和谐的气氛里根本没人能猜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被他一语中的的是,我的高考成绩超过了全市95%的同年级学生,全校文科班排名第四,高出一本线50多分,其中数学超常发挥高达135。而郁盛本人更佳,不仅总分保持第一,还紧逼去年清北的录取分数。

    和姐姐琢磨一番后,我们谨慎地填了上海T大中文系的志愿,没有条件离家太远,去上海坐大巴2个多时是我能忍受的极限,外加T大电话过来愿意为我减免学费,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我一直都没有刻意去了解郁盛最终的决定,直到回校毕业典礼那天,榜单上第一行——原来他相当保守,选择了F大,同样是上海。

    F大和T大紧紧相连,我在书店的电脑上搜索过。

    有种无缘无故的欢喜在我内心产生,但当我看到裴元的名字时,我望而却步,他怎么也上了T大?他那破成绩,能考上T大?

    “我只要能上一本线,就能上T大。因为我爷爷是T大经济学教授,懂?”上了大学之后的某一天夜晚,裴元和我走在回学校的林荫路上对我如是。

    裴元许是从郁盛那里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死皮赖脸地要我帮他庆贺:“以后我们就是大学同学啦,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我回了两个字:“个鬼。”

    在书店待久了,才知道书老板娘姓王,名字叫缇钰,她是文化街有名的才女,常有貌若文豪的中年男子来找她,聊几句以后,在二楼一坐就是一下午。老板娘四十出头风/韵犹存,却不招蜂引蝶,她有种收敛的气质,一言一行极为得体。我从她身上看到郁盛的影子。

    当我看到别人境界比我高或者能力比我强时,我第一反应是有种技不如人的羞愧感,然后感叹这个世界的参差。郁盛让我阳光、强大,但他似乎没有考虑到我的实际处境——除了学习上,我各方面都是一个低于平均水平的人,我拿什么去阳光强大?无论是自卑心作祟也好,还是嫉妒心作祟也好,我的内心总是酸涩的。

    漫长的暑假期间,他来过书店好几次,二楼闲坐,看看文化与经济之类。有一天他穿了件无袖的运动衫,满头大汗地跑来:“夏艾!夏艾!”

    我在里面整理被放乱的图书,循声望去,只见他手里托着一只尚未开眼的奶猫,奶猫通体黢黑,连脚掌都是黑色的。它安静地趴在郁盛手上,四脚紧紧抓着他手腕,我惊道:“你哪儿找来的?”

    他扬手在我眼前晃悠:“附近弄堂里捡的,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