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 那人还将宝贝举到我面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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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也没能忍受在自己租处和郁盛家里两头跑的日子。干脆提前退租并且把黑一起接到城中去,阿琨眼里既没我,想来也不会在意我那太平本分的猫奶奶吧。那天晚上郁盛下班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我重新“装修”过的猫别墅,找我警惕问道:“你想把阿财接回来?”

    “你何出此言?我只不过把黑接过来罢了,你去顶楼瞧瞧,我暂且把它安置在阁楼上,等它熟悉这里了,我再把它放下来散养着,就住这屋。”

    “你把猫接来怎么没有提前跟我一声?”

    “我昨天不是跟你了吗?我要退租,总不见得我把猫扔了,孤身一人来你这儿吧?再了,黑不是你捡的么?”

    “我,我上去看看。”

    郁盛人影闪得飞快,提着公文包蹬蹬蹬往楼上跑,转眼间我就听见顶楼门被开的声音,以及匆忙杂乱的脚步。我在院中往上喊:“找到了吗?在楼上吗?”

    他倚着天井半墙俯身:“上房顶了。”

    “你喊一声,它会下来的。”

    紧接着便是郁盛急促的呼喊,半分钟后,没动静了,我知道黑肯定响应号召,回到了自己的新窝里。不一会儿郁盛又来找到我,我手里持着油漆刷子问:“还有何事?”

    “你不能让阿琨上阳台。”

    “阿琨本来就不能上阳台,钥匙你一把我一把,没有他的份。”

    “那就好,那就好。”郁盛紧张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黑是比阿财乖多了,不会乱跑乱叫。”

    我觉得他高兴得有点早,因为在他喊黑名字的时候,这条巷子里另一只叫做黑的狗在院门外恭候多时了,还嗷呜了两声,郁盛急吼吼的并没有听到。在城中村里想要避开狗,不就是痴人梦么?这里五户人家中有三户都养了狗,夜里狗叫此起彼伏,偶有散养的柯基白天过来串门也不无可能——除非天天大门紧闭。

    那天晚上宋阿姨特意多做了菜,算是欢迎我回家,郁盛也高兴,从今往后我便只有那一个家了。阿琨平静的时候是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的,特殊之处是单独摆放碗筷和饭菜。他对我们碗里同样的菜色没有兴趣也不会侵犯,但对自己碗里的东西尤为保护,别人碰一下都不行。别碰,指一下都不行,之前我指了指他的土豆可能没煮烂,他立刻就生气了,宋阿姨哄了好一会儿才肯继续吃。我自此学乖,吃自己的饭,权当他不存在。

    宋阿姨在郁家待久了,郁盛很尊敬她,把她当长辈,有时她也会关心我和郁盛的工作或者婚事。她问起我们后面的算,郁盛在餐间准备在我毕业的暑假挑日子结婚,当然尚未征得我同意、只是嘴上一,没成想阿琨立刻扔了筷子,闹脾气。我屏气凝神观察这个巨婴的表情,分明是苦大仇深,然后他竟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当时真想问一句:“我跟你叔叔结婚怎么了?要你的命?”—看在郁盛面子上,我没有出口。

    不仅仅是受到威胁的郁琨本人气得要死,我也气得要死,到了凌还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披衣服上阳台思考人生。黑就很温顺了,它不介意我扰它精致的睡眠,在任何时候它都是很爱我的,灵活地跳到我膝盖上来,压住我的外套为我挡风。黑的呼噜声让我内心稍有一丝平静,哎,阿琨要是也像黑这样,我铁定会心甘情愿好好照顾他到生命最后时刻的!

    我回想起阿琨时候,他日夜被抱在姐姐的怀里,我是多么讨厌他啊,我怕他的出现使我在姐姐心中的地位受到动摇,就像他现在对郁盛的占有欲一样。起初他不正眼看我,定以为我是无足轻重的人物,阿盛也跟他我是他姨,是他妈妈的妹妹,在他幼稚的意识里所谓的妈妈是那么不负责那么值得憎恨,何况我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姨,马上要变成他婶婶的姨?

    这一切冥冥之中好似有轮回驱使,我这种亲身经历过的、21世纪科学社会人也无法不惊叹。

    黑在我怀里翻了个身,我又想起郁盛捡到黑的时候,那人眼里是有星星的,那人还将宝贝举到我面前问我可不可爱,那时我第一次感觉到喜欢他,他善良清澈,没功利性。现在的他见到黑,只担心它会不会影响阿琨。我不能把这些变化简单地归咎于时间的洗礼和责任的迁移,因为我自己也在变,我认为自己是合理地改变着;而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也是在合理改变。我不能指责他。

    但我确实不喜欢当时的阿琨,他的锋芒指向我和郁盛原本可以更加和谐美好的生活,使我和他之间生出嫌隙,让我对郁盛产生怀疑。

    郁盛在我更加迷茫之前上来找我了,一只手端着茶水,另一只手揉着眼睛问我:“大半夜的跑到楼上来吹冷风,你明天不是要做汇报吗?”

    “是今天。”我。

    “所以为什么不睡?”他递给我热水,半蹲在我面前,礼貌性地摸了摸黑的脑袋。

    “第一天来,我怕黑不适应。”

    “它有啥不适应的,社会阅历超过了90%的同类。”

    “谢谢你对黑的肯定。”

    郁盛在我边上坐下,我们看着凌的马路灯火通明,和S市晚上七八点的模样差不多。我:“咱们以后就一直在上海,在这儿了吗?”

    “不然呢?你想去哪儿?”他看着我。

    “我在S市一无所有了,但你还有根系在那儿。”

    “根系。”他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然后,“但是也有很多人四海为家,落地生根,并不是老家在哪儿,哪儿就是他的根。”

    我当然不同意他的,并且试图搬出理论支撑:“我最近在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刚接触到血缘和地缘的概念。”

    “套用不上,我家是一个资本主义家庭,党/员的身份只不过是用于敛财的华丽外包装,现代道德行为约束对他们起不了什么作用,倒是千百年前的三纲五常与家族制度,他们笃信不疑。”

    “既然你如此评判,那我就不能什么了。”

    “但我党/员的身份是真实的,是符合集体精神的。”

    “你跟我这个有用吗?去跟你公司的党组织去!”我不待见他,起身放下黑,“反正别到时候让我跟你一起回老家照顾老人就好,我没那本事,怕得很。”

    郁盛了个哈欠:“我也怕得很。”

    集中准备毕业的那一个月我什么都顾不上,总算答辩过了,准备拍毕业照的时候,我把段林安叫到我学校,出于经常旅游的需求,她手里有个万把块钱的好相机。有现成的摄像师傅不去利用,我不是浪费资源吗?

    拍照那天中午特别特别热,我们早早收工去食堂吃麻辣香锅、喝冰西瓜汁。我作为一个27岁的老学姐穿着学海军领和短裙套装,怪不自在的,缩着肩膀就怕被哪个熟人看见。段林安持着相机看出图效果,偶尔面露嘲笑,偶尔啧啧称奇。我挡着浓妆的半边脸:“早就不拍了,搞得人哪儿哪儿都不自在。我现在就像个异装癖的男人。”

    “噗,不至于,就是有点四不像,清纯不算清纯,妖娆又不够妖娆,我得好好给你修个图。”

    她给我看了张我站在草丛中笑得谄媚的生图,我一口西瓜汁差点喷出来:“行了删了吧。”

    “嘿嘿,今天回去拷贝一百张。”

    “你真邪恶,放暑假闲得,最近没事做吗?”

    “是没什么事情啊,所以你多喊我出来发发汗,在家里闲着要被长辈的。”

    “谁来你?彭柯爸妈?”我暗自不屑,“他们要你在家洗衣服做饭从青天干到黑地才高兴?”

    之前我就听她公婆不是好话的主儿,偏偏彭柯忠厚老实,没个立场,还非得跟父母一起住。

    “我和彭柯商量过了,看明年能不能攒点首付出来买个两居室,我们两个公积金都高,还贷不成问题,就差个首付。”

    我替她可惜:“去年看过那套复式其实挺不错的,早在婚前把住房的事情落实了多好,现在房价又涨了,涨到明年更买不起。”

    “的是啊,如果我们双方父母愿意支持那就更好了,可是我自己家能力有限,他父母又死活不肯,是死也要死在儿子家里。”

    “那还有啥可的,买了也是浪费,他们不还得跟过来一起住么!”

    “所以独生子女不一定有好处。”段林安又反过来问我:“郁盛父母那边怎么?同意你们定居在上海,同意你们结婚?”

    “这个,挺难的。”我不知从何开始解释,“他压根就没去征求他们的同意。不过他父母应该知道他的计划,我前阵不是和你吗?阿琨来了,还跟来一个阿姨。”

    “那个阿姨—”

    “暂时还摸不透她是哪一边的人,目前看来无攻击性,挺踏实的。”

    “多少还是会传回去一些消息。”

    我点点头:“我跟郁盛看似已经定下来了,但我总觉得还有变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希望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