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 我有时会因为她过分的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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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郁盛意见相左,在做不做人/流这件事上争持不断。出院回家后,他已然把我当做待产的孕妇伺候着,可我心眼里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它来得不是时候,眼下我什么都不能给它保证,我总觉得,孩子生下来是要受委屈的,受我时候以及阿琨时候受到的类似的委屈。郁盛对孩子的态度实在虔诚,三番四次发誓一定会给孩子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环境,也会好好赚钱,不让我和孩子受苦,他甚至还给孩子取了个可爱的胎名:绿。

    我们都爱充满生机的绿。

    唉,我到底对他们硬不起心肠,独自又气了几天,后来还是接受事实,既来之则安之了。

    郁盛拉我去做了结婚登记,8月4号星期五,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天热得要命,领完证我跟他吵了一架,因为那天不是双休日,他只请了几时假,拿到结婚证送我回家后就直接回公司去了,我有点中暑的症状,直犯恶心连水都喝不下。

    阿姨也劝他下午在家陪陪我,可他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公司像是缺他不得,我心想结婚当天都得这么催法,那以后呢?我:“照这情况,我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还能见到你人么!”

    郁盛嫌我胡乱假设:“你这不是好好的?家里也没什么事,我早点去吧事情处理完,早点回来陪你。”

    我清楚他不会按照我的意愿留在家里,也明白他在公司属于中坚力量:“你去吧,在家也是碍眼。”

    他看着我,站在门口不动弹。我又瞪他一眼:“你去呀!”

    后来他犹犹豫豫地走了,我上楼去,阿姨送他到门口,叮嘱了他几句,具体什么我没听清。我躺在床上发呆,郁闷得不得了,自己的想法、下定了的决心总是在肯定和推翻之中来来去去。郁盛对工作的热忱我知道的,既已离开父母指定的岗位而找到了自己心仪的职业,那他必然有做好、做大的野心。我很想他平衡工作和妻儿老,然而实际上是不太可能的。他难以改变这样的情况,只能靠我去接受、去习惯。就怀孕初期来,我相当难以习惯。

    领证那周的周末我本来和林安姐约了吃东北炖的,可我口味常常变化,到了那天我只想吃牛蛙了,好多歹把段林安拉到炭火蛙锅店里。

    “女人真善变。”她。

    宋阿姨提醒我,怀孕前三个月不能把消息露出去,这是S市传统。我听的当时有些敬畏这老祖宗的规矩,心想不就不吧,可段林安都怪我善变了,我怎么不能跟她解释解释?

    我:“我怀孕了,九周半。”

    段林安手中的一根筷子吧嗒落到桌上,她抬眼看我,她的眼神表现出一种对于极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了之后的无可奈何:“你不是三十岁之前不生吗?”

    “计划来不及变化。”

    “意外?”

    “哪来意外之,人为的避孕不当。”

    “决定生?”

    “嗯。”

    段林安朝我鼓鼓掌:“真的勇士。”她瞥见我左手的戒指,“怪不得这么急着领证,是有原因的。”

    “是该领了,即使没有孩子,阿盛也像个催命鬼一样。”

    “他人呢?”

    “天天上班,加班,工作机器。”我替他稍稍解释一番,“你知道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有了事情也爱出头,100%的工作量他能翻倍去做,把公司利益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再这样下去他早晚成劳模。”

    “我看也像,你催催他啊,让他心里有点数。”

    我摇了摇头。

    “啊呀,你怀孕了还能吃牛蛙吗?还能喝冰酸梅汁?”

    “我没那么多讲究……酸梅汁等等再喝。”我的指腹捏在冰凉的玻璃杯壁,“家里阿姨天天不准我吃这个,不准我吃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照顾孕妇的专家。她那一套理论知识还是来自于几十年前照顾郁盛妈妈生产的保姆,她自己没生过孩子,所以实践经验是没有的,可郁盛偏偏让我听她的,忌口总比百无禁忌强得多,还要让我吃每样东西的之前上网查一下能不能吃。我这不是查了吗?有的没事,有的不能吃,那我咋办?——牛蛙怎么还不上来?”

    段林安看我焦灼,邀了邀服务员:“你好,我们这儿的菜好了吗?”

    “您稍等,马上端上来。”

    我痴痴地看着端着盘子来来往往的服务员,内心有种强烈的预感:“我可能是要胖几十斤的。”

    “哪个孕妇不胖几十斤?”

    “也有孕妇只胖十斤。”

    我摸摸肚子,未见有什么凸起,肚子里的生命可能只有核桃那么大,可是我的双下巴却日渐明显了。我:“在我把孩子生出来之前,你千万别怀孕,等我生完半年之后把经验传递给你,你再考虑要不要。”

    “是么…恐怕这也由不得我吧。”段林安低头吃冷菜,我瞥她一眼,猜测她肯定在婆家受什么委屈了。

    蒜香牛蛙汹涌而来,我咽了口唾沫,先前对林安姐的担忧和关心一下子被美食冲淡。我提起筷子大快朵颐一番,又猛喝了几口酸梅汁,馋瘾才略微得到缓解。她筷子动得不勤,我:“你吃呀,不然都被我吃完了!我现在食量巨大。”

    她对牛蛙兴致缺缺:“你多吃点,我晚上回家要吃饭的。”

    “晚上归晚上,现在归现在,你大中午的愁晚上干什么?”

    “晚上吃得少,我婆婆会以为我觉得她做饭不好吃,或者没有在努力调整身体备孕。”

    “我靠……”

    “你可以改改爆粗口的习惯了,不利于胎教。”

    “你婆婆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声音高亢,差点忘了我们正在公共场所,而我好歹也算个高校教师,险些给母校丢人了。我又声:“你赶紧反抗吧,哪能总是逆来顺受!”

    “怎么反抗?跟彭柯离婚?他对我挺好的。”

    “可他站在你的立场体会过你的难处吗?段林安,你脑子放清醒一些,孝顺没有他这么孝顺的。就上次你吃了她没放冰箱的隔夜饭得了肠炎进医院,她什么了?你嫌家里饭不好吃,跑出去瞎吃,把责任全推你身上,彭柯倒好,挤眉弄眼让你保证不再出去吃,你居然还应承。我也是服了你们一家人,问题到底在谁身上啊?是你吗?我看你简直蠢到家了。”

    我被这看起来长得精明的女人气得半死,恐怕她在老家一辈子受的委屈都没有结过婚受得多,她那个婆婆绝对有病,彭柯多多少少受点遗传。

    “你别了,再下去对我来是double kill。”

    “行,你别吃了,看着我吃吧,晚上回去多吃点,免得她又你在外面偷吃。”

    段林安陪我买完孕期用品和营养剂,把我送到我家胡同口,我那里不方便停车,把我放边上即可,她在我下车时告诉我:“我要回老家十天,到时候忙起来万一没法及时回你消息,你别愁。”

    “回去干嘛?”

    “家里大大事情太多了,需要处理。”

    “哦哦,那你敞开心多玩儿两天,别急着回来。”

    她眉间松弛:“好。”

    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怀孕的时候只管自己怀孕,段林安究竟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从未去深究。我有时会因为她过分的容忍和闷声表示愤愤,但也仅限于抱不平的阶段,我好像没有去好好抱抱她,开导她,关怀她,对于2016年下半年到2017年上半年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我完全站作一个局外人。

    8月末,段林安的大哥因白血病后期的严重感染而去世,还在丧礼期间,她年事已高的公公突发中风被送往医院抢救,这是我到了十月份才知道的事。

    而十月,对我来也是不平凡的一个月。

    9月初刚开学,我接到了从郁盛家里来的电话,来电显示是S市的区号,座机,看到号码的时候我有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因为每次回想起S市,都伴随着不太好的事。我迟缓地接起电话,问对方是谁,然后我听到一个中老年女声,用既不亲切也不疏远的语气叫我艾:“艾,是你吗?我是郁盛的妈妈。”

    “哦、哦!您好,我是夏艾。”我没有称呼她,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该叫她阿姨还是妈,另一方面,我确实不太会和母亲辈的女性交道——我没有母亲,也没有受到过相关教育该怎么和婆婆相处。仅从段林安的婚姻生活中管中窥豹见得一斑,谈不上受益。

    “我听宋阿姨,你怀孕了,是吗?”

    我摸不清她的来意,凭过年那会儿偶见一面对她的印象来设想她此时此刻的态度,大概对我没有敌意。

    “嗯,是。三个月出头。”宋阿姨把“怀孕三月不能”

    的“传统”发扬得如此诚实,我是很佩服的,就连东家也是三个月之后才知道。

    “那很好啊。”郁母道,“和阿盛挑个日子回来看看吧,方便商量婚事。你有孕在身,拖不得啦。”

    “这个…我需要和郁盛商量一下。他还没下班,晚点我问问他。”

    “商量是要的,可你也要有主见,有些事情还是要遵从古法的,否则我家阿盛就要被外人戳脊梁骨了。”

    我“嗯嗯”点头,她又问我近况,肚子如何,我都积极回应,问到最后她没话再问,就:“和阿盛早点回来吧,他爸爸想见见你。”

    “我会问问郁盛的。”

    怀孕之后我一根筋的毛病可能加重了,挂完电话就直接去找了宋阿姨,问她:“你跟郁盛他妈妈我怀孕,但是没跟她我和郁盛已经领证了吗?”

    宋阿姨正在厨房熬给阿琨喝的山药粥,她茫然的看着我:“我什么都没有跟老太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