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 酒后吐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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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妤转头看向归尘, 见他向来漾着笑意的双眸,此刻异常平静,其中还夹杂着尚未褪去的烦躁。

    他眉心微蹙,嘴唇轻抿, 脸上仍有怒意。

    阮妤上前几步, 握了握他的手, 却换来他漫不经心地一笑。

    “没事儿, ”归尘眼睛弯了弯,“赶走一只苍蝇罢了, 整天嗡嗡嗡的烦死了。”

    阮妤意识到他的是景桢,也没接茬,而是仔细看着他嘴角的青紫, 问道,

    “疼不疼?”

    归尘一愣,随后毫不在意地回答:

    “不疼啊,痛感都调低了嘛。”

    阮妤不信,伸出手指在他嘴角上轻轻碰了碰,见他果然没什么反应,这才稍稍放心。

    “那也得擦点儿药。”着, 她拉着归尘往外走。

    归尘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嘴上却念念叨叨着,

    “我没事啊, 你不用担心, 一会找二哈用个治疗技能就行了。”

    阮妤却不听他的念叨, 始终沉默着,顺着一层大厅后面的门,将他带到了后院。

    方方正正的院中, 栽种着许多海棠,树下零散地摆放着几把石椅,温润月光下,整个院落清净悠然。

    阮妤拉着他走到一个石椅前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一罐跌损伤的药膏。

    归尘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拧开盖子,问道,

    “阿鱼,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其实玩家平时用不上什么跌损伤膏,若是战斗时受了伤,只需要服下一颗药丸,或是用圣手的治疗术就可以恢复。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任务物品,玩家都是买来交任务用的,比如街上碰到个磕破头摔断腿的NPC,随便买一盒送给对方,不定就能触发个随机任务。

    阮妤伸手指在上面沾了些药膏,借着月光轻轻涂在他的唇角上,动作心,嗓音亦是温和平静,

    “嗯,我们常年征战在外,随行军医不一定随时在身旁,每个人身上都会揣着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她动作轻柔地在他脸上淤青的地方心地涂抹,微凉的指腹触碰到他温热的肌肤,竟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归尘垂眸望着她清亮的眸,淡色的唇,白皙的脖子,以及认真仔细的模样,视线又慢慢移到她的眼睛上,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大概是这气氛太过奇妙,他忍不住破沉默,道,

    “我和景桢,现实里认识。”

    阮妤手指一顿,抬眸望着他漂亮的眼睛。

    归尘有些懊恼,这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提起那子真是扫兴。

    不过,他不想瞒着阮妤这些事,心中虽然烦躁,却还是如实告诉她:

    “我和这子气场不和,他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给我使绊子,我都懒得理他。可他居然又起你的主意来,我实在是忍不了,所以才了他……”着,他偷偷瞄了一眼面色镇定的阮妤,声道,

    “阿鱼,我知道你和他关系还不错,可就是没控制住……”

    他不知道阮妤对景桢究竟是什么心思,但总感觉这两人相处还算融洽,而阮妤对所有人都很好,她好像特别在意朋友。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这场架,会不会让阮妤反感。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阮妤并没什么反应,只是随意了句,

    “这都是事。”完又仔细看看他脸上的伤,见全部都涂了药膏,这才将东西收了起来。

    “我知道这里用治疗术可以疗伤,也可以吃药丸恢复,但我发现这药膏很好用,所以想给你试试。前段时间在万妖窟,我便随身带着它,受伤了就擦一些,恢复得很快,也不会留疤,”阮妤难得了这么多话,她停顿了一下,望着归尘,目光认真地又,

    “其实我是觉得你心情不好,应该需要安静一些的环境,便带你来这里了。人在情绪很差的时候,如果突然之间被丢到一个热闹喧嚣的场合,有些人可能会转变心情,可多数人不定会适得其反,心里越发的孤独。我体会过这种感觉,所以不想让你也这样。”

    “阿鱼……”归尘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只叫了她一声,就再没出来话。

    明明是语调平平的一番话,却偏偏在他心底泛起层层波澜,让他心弦轻颤,发出柔和悦耳的清音。

    之前强压着的怒气在胸口翻滚了几遭,终究在她三言两语的劝慰下,归于平息,再也不见。

    阮妤见他神色怔怔,轻轻笑了笑,站起身对他:

    “这院子还是我之前做任务时发现的,很清静,也少有人来,你可以在这儿平复一下心情。等你觉得不那么气了,再上楼来。”

    她转身刚想走,手却被他拉住,对方稍稍用力,便将她拉进怀里。

    归尘嗓音低低的,不似往日那般愉悦轻松,却难得的深情动人,

    “阿鱼,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好想亲亲你呀。”

    阮妤脸上微烫,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要推开他,归尘却笑呵呵地将她搂得更紧,嗓音柔软,

    “放心,这游戏里亲不成,拥抱已经是极限了。”

    他灼热的气息缓缓吹拂着她的脖颈,像一片柔软的羽毛,时不时地撩拨着她的心。

    两颗紧贴在一起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那彼此碰撞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阮妤耳垂发烫,脸也热了起来,又见他情绪恢复了许多,便问:

    “你还要不要再冷静一下?”

    归尘略微退开了些,双臂仍环着她的腰,搂着她不放,眉眼妖娆地笑着,

    “我要你陪我一起冷静。”

    瞧着对方弯弯的笑眼和一脸狐狸相,阮妤嘴角动了动,

    “你这是在撒娇?”

    “有用吗?”他眨了眨眼,嘴唇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阮妤挑眉望着他,两人大眼瞪眼对视几秒,最后双双破功。

    阮妤无奈的笑了起来,却见对方笑得更加灿烂,像一只终于偷到了鱼的猫儿,狡黠又满足。

    等两人回到楼上包厢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被扫完大半。

    酒已过三巡,迷你二哈喝得有些多,他拎着个酒壶,还在挨个敬酒,一瞧见他们俩进来,立刻大声嚷嚷,

    “尘哥!你们俩去哪儿啦!等了你们好久!该罚!来!连干三杯!”

    归尘跃跃欲试,挽起衣袖就要往前冲,

    “来就来,怕你不成!”

    阮妤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丢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目光。

    归尘顿时停住,眨巴眨巴眼,

    “阿鱼,你为什么拉着我?”

    阮妤默默叹了口气,为什么拉你,心里没点数吗?

    归尘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拍着胸脯保证,

    “阿鱼你放心,二哈酒量极差,我肯定会把他喝到桌子底下!”

    阮妤:“……”

    吹牛也要有个限度好嘛。

    迷你二哈顿时不乐意了,撇撇嘴:“吹吧你!别那个,先来连干三杯!!”

    着,他直接拿过来一个大酒杯,咚咚咚地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归尘,一看就是想灌醉他。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你俩这酒量半斤对八两,我倒要瞧瞧今天谁先喝得找不着北!哈哈哈”

    “就是!我倒是要瞧瞧,你们这酒量有没有见涨!”

    “我瞧着啊,你们俩绝对会一起滚到桌子底下哈哈!”

    “阮妤你别管他,让他和狗子PK!”

    阮妤还想阻拦,却被草莓薄荷过来拉住了,

    “鱼姐姐别理他们,咱们吃甜点!这醉香楼的荷花酥特别好吃!”

    阮妤架不住这些人起哄,又见归尘跃跃欲试,也懒得再管他,便跟着草莓薄荷去一边吃点心了。

    果不其然,阮妤这面刚吃了两块荷花酥,喝了一杯茶,归尘和迷你二哈那边就开始胡八道了。

    归尘拎着酒壶自吹自擂:“我可是号称‘百年难遇’的酒神!”

    迷你二哈拍着胸脯,含糊道:“百年难遇算什么?我是千年!”

    归尘撇撇嘴:“千年酒神?没听过……千年王八倒是知道……”

    迷你二哈“哼”了一声,嘀咕着:“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讨厌的嘴!我不和你了,我去找鱼姐姐告状!”着,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阮妤这面走来。

    归尘立刻起身,歪歪斜斜地拦在他前面:

    “我不许!阿鱼她只想和我话!”

    归尘今天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衣袍,衣袖宽大,袖口上绣着花团锦簇,这样展开双臂跌跌撞撞地跑来,倒真像一只花蝴蝶。

    “花蝴蝶”兴奋地扑到阮妤身后,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肩膀,腻腻歪歪地:

    “阿鱼不要和他讲话,他是一只千年王八!”

    阮妤:“……”

    阮妤之前在军营里也经常和将士们饮酒,她倒是没少见过这种酒鬼。

    起来每个人喝多以后的状态都不一样,有人爱、有人爱笑、有人爱唱、有人爱哭,还有人更省事儿,直接睡觉,仔细想想,那归尘绝对是属于那种爱撒娇的。

    不,他清醒的时候也挺爱撒娇的。

    他们俩进来的时候就很晚了,阮妤瞧着众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张罗着各回各家。

    反正天已经晚了,有些人也是要下线的,阮妤便问归尘:

    “很晚了,你要下线睡觉吗?”

    她记得有人曾和他讲过,归尘不喜欢住在游戏里,总是下线睡觉。

    归尘摇了摇头,依旧趴在她的肩膀上,下颌枕着她的肩窝,含含糊糊地回答,

    “不,我要陪着阿鱼。我若走了,阿鱼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孤独的……”

    阮妤心中一动,偏头看向归尘,两人贴得很近,她只能瞧见他近在咫尺的冷白肌肤,浓密乌黑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殷红柔软的嘴唇。他呼吸间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淡淡香味,就那样轻轻软软地萦绕在鼻息间。

    今晚,她虽然滴酒未沾,却总觉得有些醉了。

    午夜凶光瞧着归尘那黏糊糊的劲儿,牙根都有些酸,便对阮妤:

    “阮妤,我们还有事,就麻烦你送他回去吧。”

    阮妤一愣,“我送他回去?他家在哪儿?”

    众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几乎是异口同声地:

    “他就住在你隔壁呀!”

    阮妤这才意识到这个不心忽略的重要问题:原来她和归尘是邻居啊……

    这段时间,他们经常的话也一并回想起来,怪不得他们总是,来老大家玩儿,或是,老大家如何如何,原来的就是归尘。

    都怪她最近一直因为游戏的事心烦意乱,许多事都没有挂在心上,如今想想,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她不是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吗?

    阮妤无奈地抚着额头。

    不过,如果隔壁就是归尘的家……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阮妤没捕捉到,它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都各自散了,阮妤也扶着这只醉醺醺的花蝴蝶离开了醉香楼。

    凉风如水,夜色悄然,扑面而来的晚风夹杂着几丝凉意,吹得头脑都清醒了几分。

    凤凰城的夜晚也十分热闹,一排排的店铺灯火通明,直至后半夜才会烊。

    许多NPC在街上杂耍卖艺,踩高跷、铁花、跳火圈,频频获得玩家的掌声;茶肆与酒馆中坐满了玩家,书的拿起惊堂木,滔滔不绝地讲着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甚至还有一条巷子都是青楼红馆,不过那地方并没有太多龌龊事,不过是一些漂亮姑娘吹拉弹唱,还有些年轻俊俏的男孩陪人饮茶下棋,好不风流。

    阮妤架着归尘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知道她这样架着他点击传送回家,会不会把他一并带回去?若是不能,她这身体突然消失,归尘他岂不是就摔倒了?

    思前想后,阮妤只能租了一辆马车,给了车夫一些银两。

    她先把归尘扶了上去,自己也跟着爬上了车。

    马车刚往前走,归尘整个人便摇摇晃晃,身体朝一侧快速倒去,阮妤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对方却顺着力道,又晃晃悠悠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归尘闭着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像两弯黑色月牙儿,轻轻贴在眼睑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看起来无辜又乖巧。

    阮妤伸出手指,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睫毛,他往一旁躲了躲,好看的眼睛慢慢睁开,迷迷糊糊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凝视片刻,归尘忽然声嘀咕:

    “阿鱼,我的头好疼啊……”

    阮妤吸了一口气,伸手在他太阳穴上轻揉着,无奈道:

    “不让你喝酒,你偏逞能。”

    归尘头靠着车壁,闭着眼睛嘿嘿嘿地笑着,过了片刻,他忽然又严肃起来,嘀咕道:

    “阿鱼,我的心也好疼啊……”阮妤无语地望着他,扯了扯嘴角,

    “那怎么办?”

    马车摇晃,他整个身体也随之摇摇晃晃,他紧紧地抓着胸口衣裳,修长的手指骨节凸出,似乎要将胸腔里的东西紧紧地攥住,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伤感:

    “我一想到你在这游戏里,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却过了这么久,心里就好疼……你又不会调低痛感值,那些怪物在你身上,该有多疼啊……你还会觉得很饿是不是?一开始一定吃不饱饭吧……阿鱼怎么办,我一想起这些,心就好疼呀,好疼……”

    阮妤心头微颤,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的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她之前明明不觉得如何,为什么听他这样一描述,却觉得自己过得如此悲惨呢?

    初入游戏,一无所知,食不果腹,还被人追杀,被怪物伤到时,身体虽然不流血,但却能感觉到痛……她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矫情了呢?这些在以往都是很平常的事呀!

    她之前曾被困在一处山洞中,几日没有吃的,可她都不觉得如何,饿得难忍时,甚至吃过洞壁上长着的杂草;行军仗,身上的伤更是多得数不清,记得最严重的一次,她被敌军将领狠狠地砍了一刀,刀伤深可见骨,可她也只是随意包扎,等战斗结束之后,才让军医仔细处理伤口……

    这样的事比比皆是,以前也没人会用这么难过的声音着心疼她,如今听闻这些,阮妤只觉得胸口蓦地升温,连呼吸都带着一丝灼热温度。

    她轻吸了一口气,声:

    “我没事,我现在很好。”

    归尘却忽然睁开了眼,深色瞳仁中夹杂着浓浓的醉意,一看还没有清醒。

    他有些生气地:“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阮妤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归尘却忽然伸出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十分怨念,

    “你总是这样,总是:我没事,我很好,不用担心我。可是我还是会担心呀!你明明是一个姑娘,你明明应该让人放在手心里疼,可你却要这么坚强……阿鱼,我不想让你这么坚强……”

    “阿鱼,你不是过去的你了,从我找到你的游戏舱开始,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不知道你以前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心疼你,可是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有了我,我会保护你,心疼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好吗?”

    他目光迷离,满是醉意,可探其深处,却隐藏着不可忽视的执着与认真。

    心脏如同擂鼓,砰砰砰地跳起没完,时刻提醒着她,她已经离开了过去,这颗心在另一个世界,竟然为另一个人躁动不安。

    阮妤沉默了许久,勉强弯了弯嘴角,轻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