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唐亦是这个游戏的设计者, 那么她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阮妤抱着这个想法下了线，现实中已经很晚了。

    林佑辰与唐亦通了电话之后，约好明天一早在他的公司见面。

    挂断电话之后，林佑辰转头看着阮妤, 她仍然坐在游戏舱里, 脸色有些苍白, 眼中满是困惑和不解。

    他走到她面前, 伸手拉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

    阮妤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

    “……好。”

    夜色降临，整个城市陷入沉睡之中。

    寂静的房间，没有拉上窗帘，月光洒进卧室，整个空间充盈着淡淡的光华。

    阮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张摘下头盔后的面容，颓废又俊美。那双妖冶的眼睛泛着红, 透着冷, 就那样盯着她, 似笑非笑，眼中闪过难以忽视的疲倦，还有刻骨铭心的悲痛。

    阮妤眉心紧锁, 努力回想着过去，很多之前忽略的细枝末节，居然如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慢慢展开在面前。

    那年，她第一次跟随祖父踏上战场，就与他同去西慈国西南部的蓉城援助。

    城中的主将曾在她祖父麾下任职，后来派兵常驻蓉城。

    蓉城与南巫国隔着一片瘴气森林，他们过不去，对方也很少出来。

    可那一年，南巫国似乎是内部出了什么乱子，无数边境百姓穿过森林，来到蓉城。

    起初，守门的人并没察觉到异常，发现对方只是南巫国的普通百姓，没有杀掉他们，却也没放他们进城。这群百姓只得在城外不远处找地方休息，时不时向路人讨要饭食和水。

    守城士兵心地善良，请示过主将之后，为他们送了些食物和水。

    两国交战，最可怜的便是普通百姓，即便不能让他们进城，也能解决他们眼下的困顿。

    哪知，没过两日，守城士兵就倒下了几个，接着，他们的家人，朋友，还有同一营地的将士，先后倒下数人，且人数越来越多。

    城中的几位大夫诊治之后发现，这些人都中了毒。

    就在城中乱成一团的时候，城外那些南巫国的百姓，开始一个个地倒下，每个人的症状都与城中这些病人一样。

    原来这些百姓穿过瘴气森林的时候，那些毒气已经侵入他们的心肺，让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了活着的人形传染源。

    整个蓉城陷入恐慌之中。

    城门紧闭，城头弓箭手严阵以待，但凡有想要靠近求助药材的南巫国百姓，便开弓射箭，甚至往城下丢火球，试图烧死他们，阻止毒气继续扩散。

    严防死守了两日，蓉城中的百姓已经倒下了一半，死亡的气息在空荡荡的城池中蔓延。

    似乎是察觉时机已到，瘴气森林中出现了无数南巫国将士，他们均用黑纱遮面，黑蛇大旗迎风招展。

    在这种紧要时刻，南巫国的歹毒心思昭然若揭。

    他们先用无辜百姓探路，在半个蓉城被毒气侵蚀之后，再派兵攻城。

    守城主看着那些将士手起刀落，砍死许多阻挡在道路中央祈求药材的百姓，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歹毒到如此地步，连本国百姓的性命都弃之不顾！

    就这样，双方了两天两夜。

    可蓉城本就陷入半瘫痪状态，健康的将士越来越少，城内补给也越来越少，火石弓箭早已用尽，他们甚至往城楼上搬运砖石瓦块往下扔。

    就这样又守了半日，才看到了救兵。

    阮妤对于那次的战斗，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从后面包抄，杀光了所有南巫国将士，又从他们身上翻到了解毒药丸，在随行军医检验过之后，才给城中百姓和将士服下，不久之后，这些病人痊愈，可之前那些因毒气而死的人，却再也等不到让他们复活的解药了。

    处理过城外的南巫国将士尸体之后，有人发现了那些百姓还有活口，便扬言要一把火烧死他们，为枉死的百姓报仇。

    可却被她的祖父拦住，她清楚地记得祖父当时的话，

    “两国交战，百姓何其无辜。”

    即便有无数人反对，祖父还是放过了那仅剩的十几个百姓，把解毒药丸发给他们之后，便将他们赶回瘴气森林。

    阮妤当时就站在祖父身后，看着那些百姓领了解毒药丸，不约而同地给祖父磕了头，才退回了森林。

    阮妤紧紧地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当时看过的画面，一帧一帧，缓慢移动，最后猛地睁眼。

    在那仅剩的十几个百姓之中，她看到了那面容虽然稚嫩，可眼神却带着一丝妖异的少年：他磕了个头之后，扶起身旁另一个少年，两人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才转身离去。

    后来，祖父似乎被朝中大臣诬陷，他与敌国勾结，挑起战事，又纵虎归山，放了南巫国某位王爷……

    幸好当时的皇帝没有听信那臣子的话，可这件事却在某些人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在多年之后又被人翻出来，让整个阮府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阮妤抬手捂住了额头，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少年复杂的目光。

    原来在那时，她就见过他了。

    -

    这一夜，阮妤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睡着。

    当她和林佑辰一同坐在唐亦对面时，神色仍有些倦怠和恍惚。

    唐亦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淡淡：

    “喝杯咖啡提提神。”

    阮妤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似乎只是想润润喉咙，她斟酌了一下，想要开口，却瞧见一个机器人端着什么东西滑了过来。

    待看清那金属手臂上捧着的物件，阮妤瞳孔晃了晃，不可置信地望向神色平静的唐亦，又重新看向那把熟悉的长剑。

    唐亦略带歉意地开口，“很抱歉，我在拆解那个破旧的游戏舱时，在底板夹缝中发现了这柄剑，本想还给你的，可见它实在与众不同，忍不住参照它的样子，在游戏中做了一把同样的剑。”他轻抿了一下唇，又，

    “不过你放心，这柄剑在游戏里只会有一把，只属于你。”

    阮妤拿起长剑，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细碎划痕，仿佛看到了它陪伴自己的那些岁月，连呼吸都重了些许。

    昨晚在游戏中，她不敢相信这把剑会真的存在，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此时实实在在地摸到了它，感受到它的分量，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林佑辰同样诧异，他昨天听阮妤提起，那柄剑就是她之前用过的，而且通过那柄剑，她看到了许多难以解释的画面。

    所以她才想来找唐亦问问清楚，为什么她的剑会出现在游戏中。

    可看到了这把剑的实体，林佑辰才明白了：原来它与阿鱼一起出现在游戏舱中。

    见阮妤沉默不语，林佑辰看向满眼歉意的唐亦，便替他了个圆场，

    “呃……阿鱼，唐亦他就是个游戏痴，看到什么适合放在游戏里的东西，就一门心思去钻研，他并不是故意不还你的，”着，他还向唐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道个歉。

    哪知唐亦根本看不到他递来的台阶，却反问她：

    “我瞧着这把剑很有年代感，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从哪儿得到它的？”

    阮妤迅速看了他一眼，嘴唇轻抿，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的身份，唐亦并不清楚，林佑辰自然也没告诉他，她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林佑辰舔了一下唇角，忙接过话茬，

    “哦，这把剑啊，我听阿鱼，是她们家祖传的……嗯，祖传的。”

    “这样啊……”唐亦有些遗憾地，

    “我还想着如果知道从哪儿得到的它，还能去那里找找灵感，再设计出一系列不一样的兵器。”

    林佑辰干笑了两声，“那没办法了，人家祖传的东西，就这么一个。”

    “那好吧，”唐亦表示理解，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平静，又问：

    “阮姐，还没问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阮妤：“……嗯，我只想问问这把剑的事。”

    她忽然不知道该什么了，所以的疑问似乎都在见到这把剑的时候，被堵在了喉咙里。

    沉默了一瞬，她才又问：

    “我在游戏中见到了一些不属于我记忆的画面，这是游戏设定吗？”

    唐亦轻轻眨了眨眼，眼中闪过疑惑，

    “不属于你记忆的画面？那是什么？”

    阮妤斟酌着回道：“比如，我没有经历过的事，可却特别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唐亦挑眉，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给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游戏并没有这样的设定，会不会是幻觉？又比如是……潜意识的真相？”

    “潜意识的真相？”

    唐亦若有所思地分析，“嗯，比如有些事已经发生，可你根本意识不到，或者并不想接受它，就会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进入你的意识中，与你的脑电波频率保持同步。游戏本来就是与脑电波频率相同的，所以你才能在游戏中见到这些异样。”

    阮妤仔细分析这番话，依旧困惑，

    “所以，你也无法解释这些异样对吗？”

    唐亦无奈地叹气，“我只是个的游戏设计师，有些事情确实是无法解释的，就比如……”

    他重新交叉双手，深邃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废品收购站。”

    阮妤呼吸一蹙，望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他的目光格外深沉，又异常平静，仿佛对一切都很淡漠，可一旦他用那双眼睛看向你，就像能把你的心脏戳穿，看清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阮妤僵直着身体，忽然，她放在膝盖上的攥紧成拳的手，被一旁的人轻轻握住，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林佑辰上下量着唐亦，故意摆出一副混不讲理的模样，

    “我女朋友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唐亦表情收起，又恢复成那平淡如水的模样，

    “我只是举个例子，并不是真的感兴趣。”

    “哦对了，”唐亦看着他们二人，又，

    “阮姐拍的照片我们已经看过了，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都非常符合作战类女玩家的角色设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公司签个长期的合约？”

    阮妤看向林佑辰，寻求他的意见，林佑辰眼中也露出惊喜，却故作为难地敲了敲桌面，

    “这个嘛……得看看合约内容了。”

    唐亦无奈地一笑，摘掉金丝眼镜，拿起镜盒中的软巾，轻轻擦拭着，

    “法务部会出详细合同，你们有什么意见，到时候可以详谈。”

    林佑辰对阮妤眨眨眼，征求她的意见，

    “你觉得呢？喜欢拍那些照片吗？”

    阮妤犹豫着点点头，“还行。”

    “那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林佑辰留了个活话，见时间也不早了，便算起身离开。

    唐亦又：

    “哦，对了，公测之后会调整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比例，到时候现实时间与游戏中的比例可能会缩短到1:3左右，也就是现实1时，游戏3时。你们最近如果有时间，可以在游戏中多玩玩，现在时间比例很划算，而且现有的经验与财富，都可以累积起来。”

    林佑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行，我知道了。”

    待他们走后，唐亦望着对面桌上已经凉透了的咖啡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视线又转向窗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个彻底忘了，一个却一无所知，只有我一个人全部记得，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