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奇要走，就真的决定要走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可他执意要立刻离开，陆兰原本的意思，是先回柏林，可陆奇死活不愿意，非要回国，陆兰没办法，只能照的他的意思去办。

    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明天一早，他们就能离开这座镇，陆兰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

    她背着儿子，将陆泽拉到一边偷偷商量。

    “我还是不死心，这两个人明明什么苦难都经历过了，为什么最终还得是悲剧收场？真不公平！”

    陆泽叹息道：“这是陆奇自己的选择，而且，虽然陆奇是我的儿子，但是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陆奇对不起季峰，如今季峰的态度也很明确，我们也确实没有立场再做什么。”

    “可是季随呢？季随的身上，也有我们陆家一半的血，季随他是我孙子！”

    “兰，别这种话，”陆泽难得严肃道，“季随是季峰用命换回来的，而我们的儿子，白了也只是提供了一颗精子而已，我们陆家，没有为季峰，为随做过一件事，所以我们也没有资格这样的话。”

    陆兰着急道：“我知道，我没有要从季峰身边夺走随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既然阿奇忘不了季峰，季峰对阿奇又并非无意，那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

    陆泽蹙眉：“可是，季峰他现在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陆兰一凝神，“我知道季峰在担心什么，我去，我去跟他好好谈一谈，老公，你帮我瞒着阿奇，我现在就去找季峰。”

    陆兰完就走了，陆泽想拦都来不及，而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想拦就是了。

    *

    那天陆奇躺在地上，一副快死的样子，季峰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背起比他重了许多的陆奇，一路将他从山林里背了出来，韧带损伤那么痛，他竟也没感觉到。

    后来在林子边缘遇到了约翰先生，约翰先生告诉他，约翰太太来电话了，季随没事，他早已经自己回家了，她本该在第一时间告诉季峰这件事，只是无奈季峰的手机无人接。

    事实上，季峰的手机早掉了，可能是跟狼搏斗的时候掉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是在约翰先生完这句话之后，他也跟着一起昏迷了过去。

    约翰先生是个老猎人，他自然一眼就看出季峰和陆奇这是被狼袭击了，看着陆奇身上的伤，约翰先生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

    几个村民一起，将他们抬下了山，原本来接陆奇的管家，也已经到了农场，一见陆奇这副样子，也着实吓的不清，当即就给身在柏林的陆兰、陆泽夫妇了电话。

    当天晚上，陆兰夫妇便赶来了镇，好在陆奇抢救及时，已经脱离了什么危险，只是人有些失血过多，可能要迟些才能醒过来。

    也是在医院里，陆兰见到了季随，几乎是立刻，她就在心中肯定，这是陆奇的儿子，是季峰为陆奇生的儿子。

    但是季峰拒绝与他们见面，来开门的约翰太太，总是很抱歉的告诉他，季峰并不想见外人

    原来，在季峰的心里，他们陆家，已经成了毫不相干的外人。

    陆兰对季峰也是心怀愧疚的，所以即便她再怎么想跟季随亲热，之后的两天，也没再来扰，但是今天，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跟季峰好好谈谈了。

    咚咚！

    季峰的病房门，再次被陆兰敲响，而这次来开门的，并不是约翰太太，竟然是的季随

    看着这张酷似陆奇的脸，陆兰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

    季随瞪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看着她，软糯的声音问道：“太太，您有什么事吗？”

    向来自信的陆兰，竟也难得笑的有些心翼翼起来，“我想，你应该叫我奶奶，随，我想见一见你的爸爸，可以吗？”

    季随这几天一直陪着季峰，虽然他也曾偷偷去看过陆奇，但也只是站在门外匆匆看一眼就跑了，所以对于陆兰的身份，他并不清楚，听陆兰叫自己的名字，孩儿一脸惊讶道：“您认识我吗？”

    陆兰不停点头，强忍着泪道：“当然，我当然认识你，随，你这些年跟爸爸在一起，过的好吗？有没有受苦？哦……对了，你爸爸那么爱你，肯定不会让你吃苦的，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或者想吃的东西，你都可以告诉奶奶，不管你想要什么，奶奶都会给你买，好吗？”

    季随似乎想了一下，回道：“可是，我爸爸，不可能向别人要东西，这样很不礼貌，也不是个好孩子。”

    陆兰眼里带着哀伤道：“可我不是外人。”

    季随挠了挠头，似乎有点不太eeee网.xitｘt.明白。

    这时，屋里的季峰开口了，扬声道：“是陆夫人吧？有什么话，请进来吧”

    陆兰一听季峰让她进去，连忙推开了门。

    时隔多年，这是陆兰第一次见到季峰，他脸上的疤还在，即便已经比四年前浅了些，可依旧让人看的心尖儿发颤，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季峰看起来有些单薄，岁月并没有改变他多少容貌，只是那双眼睛，变得沉静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年的顾盼生辉。

    季峰靠坐在床上，他的右腿被了石膏，手里还拿着一本童话书，刚刚应该是在给季随讲故事哄他睡觉。

    “季峰……”

    陆兰原本是有很多话要的，可是看着这样的季峰，她瞬间一句话都不出来。

    季随的教养很好，这几天来看季峰的村民不少，都是他在端茶倒水，如今陆兰来了，他也替陆兰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着端过去，乖巧道：“奶奶您喝水。”

    陆兰心尖儿颤抖的厉害，连忙接过季随手里的水，蹲下身，怜惜地摸了摸季随的脸，含着泪了一声：“乖……”

    而季峰，也在季随叫陆兰奶奶的时候，眼睑微微颤了一下。

    之后，陆兰拿着茶杯，一直没舍得放下，就坐在季峰的病床前，对季峰道：“来见你的时候，我原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关于你的，关于陆奇的，还有关于随的，可是现在，我

    却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陆兰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朝季峰笑的有些悲伤，“你这些年，过得好吗？随出生的时候，有人照顾你吗？”

    陆兰的聪颖，季峰早有领教，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季随的身世，季峰也不想骗他，回了一个浅笑道：“还好，一直有人帮助我，所以我过得还不错。”

    “是吗？”陆兰舒了口气，“那就好，阿峰，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陆兰都到这份上了，季峰也不知气的人，当即点点头道：“当然，兰姨。”

    陆兰点点头，“谢谢你，还能这么叫我，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我曾经以为，自己应该算是一个好母亲，是个明理的长辈，我不反对你跟陆奇在一起，因为我觉得恋爱自由，即便是父母，也不应该过多地去干涉儿子的感情生活，更何况，你们都是成年人。”

    陆兰着，眉头也蹙了起来，“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明知道，你跟陆奇以后会遇到重重磨难，我明知道陆奇不够成熟，你以后可能会受伤，或许我应该早点阻止，而不是这样放任不管，我觉得自己很明智，而事实上，我这样的行为，其实很不负责任，不光是对你，还有对陆奇。”

    季峰正色道：“您别这么，有句话您的对，我跟陆奇都已经是成年人，我们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那都是我们应该承受的，受得住、受不住，也该由我们自己承担后果，我从没怪过您。”

    “但是你怪陆奇，”陆兰道，“也对，你确实应该恨他的，毕竟是他辜负了你，但是阿峰，这些年，陆奇已经在赎罪，他在部队里，大大受过的伤已经不下百次，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消失的那段时间，他整整找了你半年多的时间，如果不是我们把他硬拉回来，他到这会儿还在满世界的找你，你看，即使到了今天，他也从没放弃过，阿峰，你知道吗？你就是陆奇的命，没有了你，陆奇的命也没了。”

    陆兰着，眼泪都流出来了，“有一次，他被炸药炸伤，差点儿把命都给丢了，我去医院看他，见他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绑的跟木乃伊似的，不喊痛也不叫屈，我问他，你难道是木头人吗？这么重的伤，你没感觉吗？你不痛吗？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他其实早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副驱壳而已，灵魂都没了，又哪里还觉得痛呢？我当时听了，我的一颗心都快碎了。”

    季峰唇角抿的发直，眼睛也有些发红，只是依然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看的陆兰心里有些乱。

    陆兰站起身，靠近季峰道：“阿峰，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陆奇，对吗？你如果真的对他只有恨，你也不会费尽千辛将他从山里背出来，阿峰，你就不能再给陆奇一个机会吗？你知道我告诉陆奇，季随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了什么吗？他他欠你的债，下辈子都还不完了，他他得离开你，离开你你才能过得好，可我知道，这次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陆奇没的就不只是心，就连那副空壳，都未必能保得住，阿峰，你心里怨陆奇，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这个人没有了，他死了，消失了，你这一生，都将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季峰脸色一白，双手也跟着颤抖的厉害，连忙抓紧被子，可惜，没有用，它依然在发抖。

    陆兰见了，知道自己不能再了，转头深深看了一眼一旁的季随，陆兰直起身道：“阿峰，你有想过，给随一个完整的家吗？”

    完，陆兰转身，一步步缓缓离开了季峰的病房。

    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季峰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季随吓坏了，连忙爬上床，抓住季峰的手喊：“爸爸！”

    季峰惨白着一张脸，目光呆滞的看向自己儿子，蠕动着唇叫了一声：“随……”

    “爸爸，我在，”季随上前，紧紧抱住季峰的一条手臂，脸贴在上面，坚定道，“爸爸，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爸爸……爸爸……”

    那天晚上，季随睡着之后，季峰一直无法入眠，他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到凌，脑子里全都是陆兰最后的那番话，如果他这一生，都将再也见不到陆奇，这样……真的无所谓吗？

    凌两点，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除了身边季随的鼾声，再无其他。

    季峰就这么躺在那，眼前昏暗一片，床头的灯光微弱的连近在咫尺的人脸都看不清。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拧开了，虽然听不见脚步声，但季峰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

    季峰不知道，自己之所以没睡，是不是一直都在等着这个人，他连忙轻轻闭上了眼睛，却没完全合上，而是露出了一条缝隙。

    一个踉跄的身影靠近，一条胳膊还吊着绷带，那人靠近之后，先是站在季随那边，也不做什么，就站在那儿，站了半天，随即俯身，在季随的脸上亲了一口，季峰明显听到一丝哽咽声，来人立刻直起身，吸了吸鼻涕，伸手抹了把脸，又替季随压了压被角，这才绕过床尾，来了他这边。

    季峰怕被发现，连忙彻底闭上眼。

    来人心翼翼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接着从嗓子眼里挤出点声音道：“阿峰，睡了吗？”

    季峰黑暗中抿了下唇，没出声。

    陆奇等了半天，没听见季峰出声，这才继续道：“你知道吗？只有等你睡着了，我才敢来看看你。”

    着，忍不住朝季峰伸出手，然而就在他的手快摸上季峰脸颊的时候，陆奇却忽然停止了动作，随即就跟触电似的，慌忙将手缩了回来。

    “阿峰，对不起……”

    季峰不愿听到这样的话，刚蹙起眉，就听见啪啪两声响，陆奇竟然自己耳光。

    “是我混蛋！居然不知道你当时已经有了孩子；是我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以为自己是在为我们的将来努力，却不曾想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我猪油懵了心，你对我这么好，而我却一而再的伤害你。”

    这三个巴掌的季峰跟着心颤，陆奇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估计明天一早起来，脸都得肿

    而季峰只能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阿峰……”陆奇心翼翼再次伸出手，没敢摸脸，手心轻轻盖上了季峰露在被子外的手背，继续道，“下辈子，你千万别再遇到我了，带着随，你们俩好好过，只要没了我，你们父子俩就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走，我发誓……我发誓不会再出现在

    你面前，我这一生终将在悔恨中度过，如果哪天……哪天我要是被人死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阿峰，你原谅我……”

    陆奇之后再也没出话来，就这么趴在季峰的床沿，额头抵着床，无声哭泣着。

    季峰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他床前哭了多久，只是当他离开的时候，窗外的天微微有些亮了起来，季峰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摸了一把床沿，被褥都湿了一大片。

    季峰仰头叹了口气，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他就这么坐在那儿，低头看着季随熟睡的脸，一直看到天色大亮。

    门外传来骚动身，陆奇要走了。

    季随醒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孩儿带着哭腔叫了季峰一声，也不话，跟只狗似的，往季峰怀里钻了钻。

    “你想跟他在一起吗？”

    季峰摸着儿子的脑袋，神色迷离，也不知是问怀里的儿子，还是问他自己。

    *

    陆奇坐在轮椅上，陆泽推着他出了病房的门，而陆兰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季峰的病房门，房门依旧紧闭。

    “兰，走吧。”

    陆泽叹了口气，朝陆兰轻轻摇了摇头。

    陆兰转头去看轮椅上的陆奇，“你就不想点什么吗？你难道不想再看看他们父子吗？”

    陆奇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像个木头人一样，纹丝不动。

    陆兰气的胸口起伏，一甩手道：“算了！是我自己没这个福气！”

    完，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

    陆泽伸出手，轻拍了拍陆奇的肩，这才推着轮椅往前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开门响，只见木头人似的陆奇，猛地回过头，季峰杵着拐杖，的季随搀扶着他另一只手，父子俩缓缓走出了房门。

    陆奇激动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双发红的眼睛瞳孔大睁，也许是太激动了，腰腹的伤有些吃痛，陆奇捂着嘴想咳嗽，却又不敢发出声，仿佛自己一出声，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似的。

    季峰低头，轻拍了拍季随的肩，喟叹一声道：“去吧。”

    季随仰头去看他，季峰朝他微微一笑，季随受到了鼓舞，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接着，他放开了季峰的手，朝着陆奇跑了过去，孩儿站在陆奇面前，喘了喘气，道：“你能不要走嘛？……爸爸。”

    陆奇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握住季随的肩，抖着声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季随看着他，一脸认真地模样道：“爸爸，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和……”

    孩儿着，顿了一下，抬头瞧了一眼季峰，灵机一动，继续道：“留下来陪我和爹地，可以吗？”

    陆奇没回答，他没敢回答，只是转回头，一双期盼的眼睛直直看着季峰，他可以吗？他可以留下来吗？

    季峰没话，只是冲他轻轻笑了一下，依然和当年一样，耀眼的让他挪不开视线。

    陆奇快速眨眨眼，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季随道：“可以，爸爸会留下来，爸爸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跟你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