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早上起来,吃了早饭和药,池扬准备先去看一眼何承望。
何承望同病房的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床上,一个和他长得很像,大抵是他妈妈的人正在一旁把沙发床收起来。
见到池扬来了,何承望妈妈很惊喜,连忙叫何承望,何承望抬头,冲池扬笑了,“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池扬顺便把昨晚上他梦游的事情跟他了一通,当然把他抓住江绚那段忽略不提。
何承望有些窘迫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到医院来之前就有这个毛病。”他又低下头兀自嘟囔,“奇了怪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池扬摆手:“没关系。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何承望一脸茫然:“感谢我什么?”
正好路鹏走进来,“诶,你们俩都在这儿啊。”他拍了池扬一下,“稀客啊。”
池扬把昨晚的事情跟他,路鹏顿时深有体会地:“你不知道,就他这个毛病差点把我吓死。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正好我们那个病房门没关严实,我从厕所出来眼睛不心往那个门缝一瞟,刚好和他一双眼睛对上。”路鹏到这一拍大腿,“把老子吓得喊都喊不出来。本来这儿又是医院,阴气重,多吓人啊。”
何承望被得更不好意思了,池扬见状调转话头,“走,我们出去转转。”
路鹏和何承望都没什么异议。
走到一楼池扬才想起来,路鹏和薛木住一间房,平时总是焦不离孟的,便问路鹏:“你怎么没和薛木一起?”
起这个,路鹏有些含糊,“他那个,不太舒服。”
池扬也不多问了。
几人走出医院,外面有个超市,池扬进去买了包烟,抽出两根分别给何承望和路鹏。
路鹏开玩笑般了句:“哟,今天这么大方。”
池扬笑笑。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把云驱逐了个干净。路鹏望着天空,抖抖烟灰,“其实,我们吃着那种药,是不能抽烟的吧?”
池扬:“……亏你得出这话,你们平时还抽少了?”
“那是因为老子根本不信那个东西。”路鹏手一挥,“你觉得这东西真的有治好的时候吗?我觉得没有。它不像是那种,生理上的疾病,有一个治愈的参考标准,这种东西,嗐,看不见摸不着的,跟着意念走,谁能包票啊。”
池扬没想到出来抽个烟还能抽出他这么多感慨来,之前和路鹏这人在一块觉得和常人一样,看不出什么端倪,今日一听才知道他内心还有这么多想法。
池扬还没话,何承望先深深吸了口烟,:“是啊。”
路鹏乐了,“关你什么事儿啊你就‘是啊’,你可比我们好多了。”
池扬问:“为什么?”
路鹏用手点了点何承望:“他是焦虑症。虽然医院把他定义为精神症状的一种,也收了他入院,但是我觉得,”路鹏顿了顿,“我觉得这真的不算……嗯……你懂吗?”
池扬想了想,“应该懂吧。”
病人之间是很忌讳出病情的,每个人的病状好似一个盲盒,都被大家紧紧揣在怀里。外公和那个丁叔关系最近得火热,可也半点没问到江绚的病情。在他和路鹏几个人之间,对病情也向来是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没想到他今天倒这么爽快。
池扬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是……”
路鹏对他摇摇头,“你不用,我们都知道。”
池扬:“……”
他的表情逗笑了何承望和路鹏,何承望笑着解释道:“我们住得久的听住得短的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路鹏接着:“我和你是一样的病。”他收起笑,“我不是c省本省人,我家是Y省的。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妈先带我去了Y省最好的医院,但是我们那里整体在这方面就不怎么发达,医生就推荐我们来普瑞思,一来就确诊住院了。”
池扬不知怎么接话,只轻问:“从初中到现在,隔了这么久吗?”
路鹏笑了,“你傻啊,我这不是第一次在普瑞思住院了,我已经是第五次来了。”
池扬顿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这个次数,毕竟太惊人了一些。
“医生没跟我太多情况,我自己大概查了一下,如果每一次入院算一次复发,这个病如果复发这么多次的话,就没有治愈的可能了。”路鹏一直在话,任由手上的烟一直燃烧着。
池扬安慰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他又觉得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什么样的话都显得太苍白。
路鹏:“我羡慕你,池扬,也羡慕何承望。因为你们还在读书,年纪也还。我要满十八岁了,但是我从高中开始就没念了。因为病情一次次复发,学校根本不允许我请这么多的假,所以没有办法,只能不念了。”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别人的事,“这个病也很费钱,家里面这些年已经被我掏空了。但是,”
他笑了笑,“能,怎么办?”
铺面而来的绝望像一张巨网,兜头把池扬罩了起来。他想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出来。
一根烟终于抽完了,路鹏率先破低沉的气氛,“走了,回去一起看球赛。下午有那什么破讲座,看不成。”
终于有能接上话的部分,池扬赶紧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路鹏:“什么讲座啊?”
路鹏:“你进医院的时候没人跟你吗?每周医院都要举行一次大型的讲座,其实讲座也不那么恰当吧,反正那个医生神神叨叨的,有的时候会让大家做游戏啥的。”
池扬想了想:“可以不去吗?”
“你想得美,搞得跟谁想去似的。”
何承望补充道:“到点了不去的话,护士会到病房里一个个轰人的。”
“……有病吗?”池扬无语。
“这毕竟是医院,是治病的地方。他总得干点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吧。”路鹏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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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五十,路鹏三个又勾肩搭背过来找他一起去了。
本来外婆正拉着池扬,让池扬帮她把什么视频转发到朋友圈,一见路鹏他们表情本来有些警惕,但一听他们是来找池扬去听讲座的,就赶紧把池扬往外推,“快去快去。”
池扬无奈,跟着路鹏他们走了。
薛木看上去精神头不错,问池扬:“你的‘室友’怎么不见了?”
“谁知道,他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话音未落,神出鬼没的室友就进入了他的视线,迎面走来。
今天江绚和之前的扮不太一样,他把上身宽大的病号服衣摆束好,露出细窄的腰,平时散落的头发也被他拢起,只是有几缕太短了,风一吹就掉下来,垂在他的耳畔。
薛木几个一见了他就收了声音,安静地从他旁边走过。
江绚一向目不斜视,加上他大概是学舞蹈的原因,背又挺得笔直,完全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和他们擦肩而过。
池扬觉得好笑,等江绚彻底走过去,便问他们:“至于吗你们?”
他们七嘴八舌地辩解道:
“可他看上去真的很不好惹啊。”
“感觉像是电视剧里那种会和你同归于尽的那种人……”
“呸,他是那种会把你搞死自己全身而退的,还同归于尽,做梦呢吧。”
池扬想起昨晚上被何承望抓住的那个人的表情,觉得更喜剧了。
薛木在争辩中做了一个八竿子不着的总结,“可是他长得是真不错。”
路鹏“啧”了一声,“哎,老子以前最看不上留长头发的男的了,现在看上去,脸真的是太重要太重要。”
池扬想起刚才阳光照射进来,穿过江绚,投在地上的一抹影子,不知怎么有些出神,路鹏连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办讲座的地方在一楼大会议厅,里面是阶梯式的座位。门口放着一面大镜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正衣冠”。
池扬想起网上流传的精神病院作息表,有个评论:妈的我都疯了居然还要早起。
这个镜子也是,放在这里给谁看。
虽然这样想着,池扬还是多看了这镜子几眼,他发现自己领子有些歪,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冒了颗痘,头发也有点乱,反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路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没睡醒啊,叫你好多遍了。”他把池扬一路抓到最后一排坐下。
何承望憨笑,“幸亏我们来得早,不然最后一排还抢不着。”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池扬坐在最高的地方,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大家都穿着病号服,除了一些特征明显的,很难分辨出谁是青少年病房的,谁又是成年病房的,不过想必来的人都和他们几个一样,神智都还算清醒。
一会儿,又有几个孩进来。
池扬很诧异。若不是他们穿着衣服,池扬一定会把他们当成谁的家属,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的孩子生这种病呢。
路鹏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也是觉得难以置信。”
大家都纷纷落座,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前门走上讲台,对着话筒咳嗽了几声试了试,然后笑眯眯地对大家:
“下午好,很高兴见到大家。”他环顾了一圈,“距离上次见面又有一周时间了,这一周有很多朋友出院了,也有很多新朋友住进来了,所以,请允许我向大家再做一个自我介绍。”
下面一阵嘘声。
医生不以为意,正要继续下去,突然瞥见门外人影,继而转头对门外:“这位亲爱的朋友,你是迟到了吗?没有关系,赶快进来找一个位置坐下吧。”
池扬抬眼,看见江绚走进来。
他顿时警惕地坐起来,大致看了一下整个会议厅,好像只有他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果不其然,江绚冷漠地扫了一眼大厅,然后不疾不徐地朝着他这里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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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谢谢所有点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