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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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晚点了。”池扬走过来,“是天气原因,要不先去吃晚饭?”

    江绚站起来,“好。”

    机场落地窗外晚霞满天,z市的一月,大雪连绵不绝。江绚期末比池扬先考完,他又在宿舍多住了两天,等池扬一起回去。

    z市是一座旅人的城市,现在挤满了等待回家的人。

    他们随便找了一家人少的拉面店,坐在靠窗的位置。

    江绚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喂?”

    对面大概是问他多久能到,他:“飞机晚点了,大概三点左右……嗯,知道了。”他挂了电话。

    “你妈妈?”池扬问。

    “嗯。”江绚,“她一会儿来机场接我。”

    池扬笑了,“挺好的,你应该很久没见到你妹了吧。”

    江绚当初选择退学重新参加高考,把江倩气得不轻,整整一年多没和江绚联系,任由江绚在外面自生自灭。直到江绚考上z大后的两个月,她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最后还是主动来找江绚了。今年也早早和江绚了,让他回去过年。

    有时,有些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建立在孩子是否优秀,是否达到他们心中的标准的基础上。

    如果江绚没有考上z大,池扬不知道江倩还会不会主动联系江绚。但江绚并不在意这些——他对于除池扬意外的关系都很淡漠。

    “明天我要去r市看奶奶,”池扬叹口气,“几个月没见,她也接不了电话,不知道怎么样了,问大伯他们,他们只知道好好好。”

    江绚:“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池扬忙,“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在家里和你妈你妹多待一会儿。”

    江绚笑笑,“也不急那么一会儿。”

    拉面端上来了,热腾腾地转着雾,池扬想了想,还是:“行吧。”

    江绚拿了两双筷子,递给池扬一双,然后低头把面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拨到汤里。池扬安静地看着他,觉得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江绚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很下饭吗?”

    池扬挑了一下眉,“我在想,我眼光真好。”

    江绚垂下眼,池扬知道他笑了。

    “我上次去你们学校,路过宣传栏的时候看见那儿贴着几张海报,我看了一眼,有个男生长得特别好看。”

    江绚手上动作一顿,“和我一个专业的?”

    “对。”池扬。

    “叫什么?”

    池扬想了想,“叫什么不知道,但我拍了张照片。”他把手机相册开,点开一张照片,然后把手机递给江绚,“你看看,你认识吗?”

    江绚接过来看了看,“认识。”

    “真的吗?”池扬故作惊讶道,“那你快替我引荐一下。”

    江绚头也不抬,“他人很不好相处,还是算了吧。”

    池扬憋笑道:“是吗?我就喜欢不好相处的。”

    江绚继而平静地,“他有男朋友了,他男朋友更不好相处。”

    池扬煞有介事地“噢”了一声,“那我只有知难而退了。”

    他吃了几口面,又问:“所以那张海报是什么?”

    江绚伸手拿了一张纸,“我忘记给你了,那是一个比赛。”

    “你报名了?”池扬问。

    “嗯,有个老师建议我可以去试试。”

    虽然江绚得简单,池扬知道能够张贴在学校专栏的肯定不是什么比赛,而且江绚已经好几年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了。

    他激动道:“多久去啊?”

    江绚回忆了一下,“决赛暂时定在二月二十一。”

    池扬“啧”了两声,“这位同学,你真是好狂妄,直接就决赛了。”

    江绚眨眨眼,“客观来,我目前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止步于预赛。”他这话时,池扬觉得他在发光,一种轻松的自信让人不敢直视,这是去国外读书的江绚身上没有的东西。

    “比赛有设置粉丝送花环节吗?”

    江绚严肃地想了想,最后评价道:

    “有点高调。”

    -

    飞机晚了一个时起飞,落地时飞机广播里的女声温柔地:“欢迎您来到s市。”然后放起一首以s市命名的歌。

    只要是个s市的人,听这首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但在此情此景下听到,池扬深吸了一口气,觉得s市的空气是有些不一样。

    下了飞机,他们去转盘拿了行李然后拖着行李箱走到出口。

    还没走到,池扬就看见陆岚站在围栏外冲他用力挥手,不知什么时候她去剪了一头短发又没剪好,显得格外滑稽。

    等他们走近,陆岚又和江绚了个招呼,江绚对她和阮平川点了个头,“阿姨叔叔好。”

    阮平川笑呵呵地:“好好,江就坐我们的车,我们顺路把你送回去吧。”

    江绚摇头婉拒道:“谢谢叔叔阿姨,今天我妈妈来接我,所以我就……”

    陆岚是知道江绚家里情况的,听到他这么,忙:“你妈妈亲自来接你的话那就太好了,帮我们给你妈妈问声好啊。”

    江绚好。

    池扬伸手在袖子下捏了捏江绚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江绚的指尖在池扬手背上滑了两下,“好。”

    尽管已经分离了很多次,但池扬并没有因为次数多而脱敏,他又看了江绚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这才转身走了。

    坐上车,陆岚拿出一盒洗好的草莓给池扬,草莓个个红得仿佛能往下滴水。

    池扬笑笑,“谢谢。”他刚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就听见陆岚有些忐忑地对他:

    “扬,妈妈给你一件事,你听了不要着急。”

    池扬的心蓦然一沉,“怎么了?”

    “你奶奶……”陆岚开口,刚出这三个字,池扬的手顿时一抖,草莓落在车的垫子上。

    “奶奶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陆岚叹口气,“前几天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了,送到医院急救了一次,下了好几道病危通知书,但是她竟然撑过来了,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话了,也下不了床,吃喝都要人帮着料理。”

    池扬耳边如同有惊雷一声声响,整个人僵在那里。

    陆岚继续道:“医生本来,她大概撑不了几天,没想到现在她的病情又稳定下来了,我想,她会不会是在等你回来,然后才……”陆岚顿了顿,又解释道:“你别误会,妈妈不是故意拖着不告诉你,你大伯刚才才电话告诉我,我也是才知道。”

    “你之前去扬帆时,家里暂时拿不出全部的钱,所以我问你奶奶借了一部分钱。现在你奶奶病危,你大伯查账的时候查到了这一笔,”陆岚叹口气,“所以才会来找我。我把钱转给你,你过几天回r市的时候再转给你大伯吧。”

    池扬心乱得像解不开的麻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阮平川:“叔叔,麻烦现在就把我送去高铁站。”

    阮平川安抚他:“扬,你不要着急,你才回来,先休息一晚上再去吧。”

    池扬摇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过去。”

    阮平川看了陆岚一眼,“好吧。”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把方向盘了个转。

    -

    江绚赶到高铁站时,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他飞快过了自动检票口,进了露天的站台。

    他一眼就看见了池扬,他走过去喊了池扬一声,还没来得及话,池扬就一把将他抱住。

    他立刻也抱住池扬。

    他们俩在人来人往的目光中像两个傻子,江绚拍了拍池扬的背,“没事的。”

    池扬抱着他不话。

    直到列车进站了,他才松开江绚。

    在座位上坐下,外面的天色暗得压人,江绚将手指穿过池扬的指缝,扣住他的掌心,坚定而有力。

    “江绚,我好害怕。”半天,池扬才出一句话。

    “我知道。”

    “时候,学校规定写作文‘我的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写,只能把它写成‘我的奶奶’。大家都写‘我的妈妈深夜背着我上医院’,我写‘我的奶奶深夜背着我上医院’。”

    那天,天像是被捅破了一样,大雨滂沱。他烧得昏昏沉沉,奶奶一手要撑伞,一手还要背着他,满地坑坑洼洼的水坑,渺茫的天地间,只有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等池扬回过神时,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了。生和死的距离太近。

    江绚默默地给他拿了几张纸,然后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

    -

    下了高铁,池扬立刻就往陆岚告诉他的医院赶。在路上时,他给大伯了个电话,大伯知道他是带着钱来的,语气倒是比以往殷切了很多,详细告诉了他病房在几楼几号。

    当他问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的时候,大伯了几个哈哈,然后:“哎呀,你不是在外地上学吗?告诉你了你也帮不上忙,得了得了,赶紧过来吧。”

    r市第六医院,池扬在r市住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过这个医院。等他到了门口,他才发现,这间医院简直集脏乱差为一体。

    江绚扫了一眼医院环境,忍不住蹙了蹙眉。

    奶奶的病房就在一楼,池扬到的时候,看见大伯站在门外玩手机。见池扬来了,大伯忙走过来,“你来了,快快,把钱转一下。”

    池扬忍住想把他掐死的冲动,“我先去看奶奶。”

    大伯不耐烦地:“就在里面,你要看就去吧。”

    池扬推开门,发现这么冷的天气,病房居然没开空调。奶奶就躺在外面那张病房上,盖着一层被子,她的头歪着,连着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正是晚饭的时间,护工在给她喂饭,见到他们头也不抬。

    奶奶另一边的嘴烂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从她的嘴角一直蔓延到耳后。

    鲜红的血分外刺眼,池扬眼睛痛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他问护工。

    护工撇撇嘴,“烂了呗,擦了又流擦了又流,麻烦。”

    “麻烦?你拿的不是这份钱吗?”

    护工放下手里的碗,“得,我这就给她擦了去。”

    池扬叫住她,“把空调开。”

    护工没好气地:“是你们家属怕热到老太太才喊关的。”

    江绚看了一眼那碗里,是一团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糊糊,他问了问,“你就给她喂这个?”

    护工量他一眼才,“别的,别的她也吃不了啊。”

    池扬走到床边,轻轻喊了一声奶奶。奶奶浑浊的眼球转了转,终于看见了他。

    “奶奶,”池扬弯下腰,“我回来了。”

    奶奶努力睁着眼睛,好像是在仔细辨认他,辨认了半天,她嘟囔道:“困了困了。”像孩子一样。

    池扬柔声:“咱们把东西吃完再睡,好不好?”

    护工拿着刚拧的毛巾过来了,池扬接过来,在她嘴角一侧轻轻擦着,那血不知流了多久,新的覆盖在旧的上面,难擦极了。

    “疼,疼。”奶奶微弱地挣扎着。

    江绚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奶奶,忍一下。”

    擦了好久,血痕才终于被擦干净。

    池扬端着碗给她喂饭,奶奶吃得很不情愿。正一口一口吃着的时候,三姨来了,她扫一眼池扬:“你什么时候来的?”紧接着她又看见了旁边的江绚:“这位是?”

    池扬不欲与她多,“我朋友。”

    三姨皱起眉头,声地:“家里的事怎么还把外人带来。”

    大伯走进来,“老太太真够折磨人的,要我直接去了,又不用受这么多苦,连累我们这些儿女也在这儿天天守着。”

    “谁不是。”三姨不耐地。

    奶奶躺在床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她专注地看着江绚,江绚低头对她笑了笑,于是她也跟着笑了笑。

    “今晚我守在这里吧。”池扬。

    三姨无所谓道:“随便,正好我们轻松轻松。”她转头对大伯:“老五回来了,喊我们去外面吃顿晚饭,走吧?”

    大伯忙点点头,又转向池扬:“你要不要一起去?”

    池扬心里对他们厌恶至极,他手里喂饭的动作不停,“你们去吧。”

    等他们终于都走了,屋内也渐渐暖和起来,池扬喂完饭,把床轻轻摇下去,对奶奶:“您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的。”

    奶奶闭上了眼睛。

    池扬给她轻轻盖上被子。

    他拿出手机,给大伯把钱转了过去。对于大伯他们的态度,池扬已经麻木了。从他有记忆开始,奶奶的儿女们就是这样,时而虚伪地扮作一家人,时而在奶奶的生日宴上为了一笔钱吵得不可开交。

    到了这个时候,池扬感觉他们甚至是快活的,好像终于能甩掉一个包袱似的。

    -

    医院陪护只有一张床。

    池扬让江绚去休息,他实在睡不着,便站到病房外,看着走廊的灯发呆。

    他心里知道,奶奶即使重新撑过来,也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她也不可能再和一群老太太们麻将得面红耳赤,也不可能再到池扬的大学看一看了。

    奶奶还没到九十岁,如果没有疫情,没有大伯他们的奚落和冷待,她应该长命百岁啊。

    他胸口一窒,连呼吸都困难。

    突然,病房里的灯“啪”地一声亮了,池扬一惊,刚要开门进去,江绚就从里把门开,“奶奶情况不太对。”

    池扬瞳孔一震,赶紧冲了进去。

    奶奶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正在低声□□着。

    护工已经按了铃,池扬扑过去,“奶奶!”

    “……扬,”奶奶的声音模糊不清,但池扬还是听见了这一声称呼。

    “您想起我了吗?”池扬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扬,”奶奶艰难地叫了一声,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朝江绚伸过去,江绚会意,立刻把手递给了她。

    奶奶轻轻拉住江绚的手,好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江绚的手放在池扬手上。

    “奶奶。”池扬哽咽难言。

    医生和护士随即鱼贯而入,“家属出去等,家属出去等!”

    池扬和江绚被迅速推出了病房。

    仅仅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重新开了,医生和护士从里面出来,医生对池扬:“你是病人家属吗?”

    池扬没话。

    医生拍了拍他,“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节哀。”

    池扬通体冰冷,好像没听懂医生在什么。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叹了口气,转身和护士们走了。他慢慢走进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奶奶平平稳稳地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可以重新睁开眼,对他笑眯眯地喊一声:“扬,你来了。”

    护工拿着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布,问池扬:“可以盖上了吧?”

    池扬没话,护工便当他默许了,把布抖了抖就要往上盖,突然,池扬喊了一声:“奶奶!”

    江绚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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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差不多交代一下奶奶的事情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