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一战大获全胜。

    王爷从迷雾里走出来的时候，众将领和军师都哭得像个孩子。

    但是白却永远走不出来了。

    封韶坐在王府石桌上，望着院里的落叶，视线明显没有聚焦。

    将领甲蹲在远处，发自内心叹了口气：“你王爷他这样子啥时候是个头？”

    军师摇摇头：“不不不不好。”

    将领乙：“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军师你倒给想个法子出来啊！”

    军师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最最最近和北狄有条商路刚刚刚刚开通，不不不然叫王爷去看看，散散心也也也是好的。”

    “的也是。”

    “那还等啥，这就去跟王爷啊！”

    “等等，就就就这么去去，王爷他不不不一定愿意去。”

    “那你咋整？”

    ......

    自北狄政权更迭、三王子上位之后，北境就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一来是因为北狄元气大伤，自身都尚且顾不上，更不用侵犯北境。二来，则是王爷和北狄三王子签订了合约，可保双方百年和平，且大开商路，百姓生活蒸蒸日上。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原本北境拼死护国的将士们终于苦尽甘来，开始认真琢磨起自己的日子，纷纷撸起袖子干得火热。

    王府里，众人还在苦口婆心劝王爷挪窝，出去散散心。

    “商路之事交由军师即可，不必由我亲自出行。”封韶皱了皱眉。

    “不行啊！”军师还没完第一个字，将领甲就道，“军师他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这一来一去的可不就娶不上媳妇了！”

    军师：“......”

    军师只好点头承认：“是。”

    封韶看向将领乙。

    将领乙熟练搬出自己的理由：“王爷，我媳妇还怀着呢。生老大的时候咱们外出仗，我没来得及陪，这生老二可不得好好在家上心呢吗？”

    封韶顿了顿，再次转头。

    将领甲立刻流利道：“王爷，我和媳妇也算再生一个。”

    封韶：“......”

    满满一屋子就他一个光棍，英王殿下沉默了片刻，只好缓缓点头。

    众人松了口气。

    ————

    比起北境的安逸，北狄就要艰苦很多。

    北狄三王子刚刚平定大贵族间的战乱，还是百废俱兴的阶段，硝烟之下皆是穷苦百姓，或耕作或建造，虽然生活艰苦，但都对没有了残暴贵族的未来充满希望。

    封韶一路往北，商路两旁能见到的北狄百姓也多起来。

    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此前在贵族手下讨生活已经压榨掉他们眼中的光彩，此时陡然恢复自由，却显得有些无措。

    不过北狄百废待兴，只要愿意活下去，必然能找到自己的去处。

    封韶骑着追风，带领队伍不急不缓往北狄王都赶，顺便考查商路情况。

    天色渐暗，众人寻了一处地方开始安营扎寨，准备露宿。

    火光带着炊烟袅袅升起，食物的味道在四周浮动，引来了周围稀稀疏疏的百姓。

    这些人有的是附近村民，也有的是从诸多贵族手下逃出来的流民，数量不多，但多少也算是个群体。

    见到队伍有马有刀，一副军人之姿，百姓们只敢远远望着，无人靠近。

    封韶一如既往冷着脸，视线在百姓中扫过。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瞳孔猛烈一缩，死死盯着不远处流民群里的一道瘦弱身影。

    “王爷？”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侍卫上前询问。

    “煮些粥水分与他们。”封韶头也没回，丢下这句话，就提着剑朝聚在一处的五六个流民走去。

    这五六人年纪相貌各不相同，看样子也不甚熟悉，大概是一路上刚认识，结伴向北讨生活的。

    见到那个黑衣男人提剑走来，浑身气势犹如一尊杀神，众人忍不住抖了抖，往后退开几步。

    男人直直走向其中一个瘦弱少年，看不出表情，但浑身肌肉紧绷，似是有些紧张。

    白......

    封韶闭了闭眼，看着面前又脏又瘦衣衫褴褛、明显有些惊慌的少年，慢慢俯身蹲下，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叶林。”

    少年瘦得让人心疼，裸-露在外的脚上布满伤痕，许是长途跋涉，脸脏兮兮又虚弱苍白，但一双漂亮的眸子却极亮，直直晃到人心里去。

    封韶见到他的第一刻，就知道这个少年是自己的白。

    没有缘由，亦没有证据，但他的脑中非常清楚，眼前的少年就是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

    他要把他带回去。

    永远也不放开。

    ————

    正在煮粥的亲卫看着自家王爷抱了个脏兮兮的少年回帐，噗通一声把铁勺掉进了锅里。

    一旁同僚与他对视两眼，脸上写满同款震惊。

    没多久，帐中王爷就传来吩咐——

    要热水。

    要！热！水！

    亲卫顿时脸色复杂，看向自家主子的表情有些皲裂。

    没想到王爷是这样的王爷！

    那少年脚上还有伤呢！

    就不能先给养好了再......吗？！

    真是特别禽兽！

    封韶冷冷看了过来。

    亲卫立刻把水放下，识趣滚蛋。

    “乖，还疼吗？”王爷表情温柔，声音很轻。

    少年摇摇头。

    他的左臂有些脱臼，一路异常艰难。封韶一眼就看出了他垂在身边的伤手，抱回来后第一时间就给正了骨。

    少年吃惯了苦，期间白着脸，但始终没有喊疼。

    封韶既怜惜又心疼，给他清理过后拿自己衣裳换了，开始处理少年的脚伤。

    叶林从未获得过如此待遇，有些手足无措，像是快要吓哭。

    封韶抱着哄了几句，不动声色把话题转移到少年的身世上，一边听他清澈的嗓音，一边仔细涂抹药膏。

    叶林一五一十了起来。

    他原是北境百姓，自就被贵族抓来做了奴隶，原先的事早已经记不清，只隐约知道村子没了，父母亲人也没了。

    同他一起被抓来的还有很多人，他当时年幼，幸好被同帐一位老人照料，磕磕绊绊在奴隶堆里长大。

    那老人看似普通，却懂医术，凭着一身本事在残暴贵族手下讨生活，不仅养活了他们二人，还将一身医术尽数传授给了叶林。

    不过在北狄，巫医才是正道，这种普通医者反倒地位低下，师徒两人也只能勉强过活。

    老人年纪大了，没熬到清缴贵族就撒手归西，徒留下叶林一人恢复自由身。

    少年孤身一路向北，期间吃了不少苦头，双脚磨破，忍饥挨饿。今天左臂还脱了臼，疼痛难忍，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王都。

    封韶包扎好伤口，把人抱到榻上。

    “你懂医术？”英王殿下动作很轻。

    到自己擅长之事，少年眼睛亮晶晶，点头。

    封韶表情柔和，随口问他：“都会些什么？”

    若是有些底子，往后可派王府医师尽心教导一番，也好让家伙名正言顺管理伤患，安心待在自己身边，省得再像今日这般抱一抱吓一吓。

    叶林掰着手指头算：“外伤，旧疾，暗伤，内患，解毒，蛊虫，生养，滑胎，不举......大概就会这些。”

    封韶：“......”

    王爷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样的医者业务范围这么广，蛊虫和不举都能治？

    他冷静问：“你师傅是何人？”

    “师傅从来不和我以前的事，我只知道他曾叫宫青子，自来北境后就没人认得他了。”

    少年表情茫然，脸消瘦看着自己。

    封韶：“......”

    宫青子，中原名医，归隐后无人知其所踪。

    居然最终客死在北狄。

    如今名医的嫡传弟子正坐在自己榻上，缩着身体不知所措，宛如一只受惊的兽。

    真是......捡到宝了啊！

    英王殿下柔了神情，吩咐亲卫拿来好克化的食物，心翼翼喂他，然后哄着一脸困倦的家伙睡觉。

    ————

    自王爷将少年带回帐中，队伍里就多出来一名成员。

    这少年长得白净好看，还懂医理，属实是个人才。

    可惜自家王爷不知节制，白日里带着人骑同一匹马，夜里抱着人睡同一张榻，连吃饭走路都恨不得亲力亲为，时时刻刻都要将少年带在身边。

    亲卫发愁。

    这样下去哪受得住啊！

    更何况人家一副瘦瘦弱弱的身板！

    亲卫痛心疾首，看向叶林的眼神不禁充满同情。

    叶林：？

    封韶穿好外袍，从里面走出来，给少年披上自己的披风，轻声叮嘱：

    “天气尚未回暖，仔细受寒。”

    亲卫看着少年身上黑压压大一圈的王爷的里衣，王爷的外袍，王爷的披风，捂脸。

    简直没眼看。

    你这叫什么事！

    好在王爷还算有良心，到了北狄王都后立刻着手给少年置办衣物用品，甚至还亲自陪着出门逛了一整天。

    看着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暮色下并肩回来，亲卫终于悄悄放下心。

    这样才对嘛！

    心上人就得好好宠着才行！

    像王爷之前可实在学不得呀！

    此趟北狄之行效果显著，不仅散好了心，自家王爷甚至还直接带回来一个大宝贝，心情甚好，连浑身的冰块气质都淡了。

    这大宝贝长得乖巧清秀，还是名医嫡传，没多久就治好了军中老将身上的旧疾，医术高超，现在整个王府都把他当宝贝。

    就是王爷看得太紧了些。

    每日都要温柔哄着吃饭，是太瘦了要养回来。

    每日都要将人带进书房，是手把手教才能写出好字。

    每日都要睡在同一张床，好在被王府管家阻止下来，现在住同一院落的相邻两房。

    之前天寒冻着了手，王爷亲自去猎狐皮给制裘衣。

    之前骑马磨破了腿，王爷一封书信回京向太医要最好的药。

    就连走路绊了一下，王爷都要亲自抱着回屋仔细检查。

    好家伙！

    这真是自家王爷？！

    那之前冷冰冰整日只会发呆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王府老管家看着两人进房的背影，欣慰感慨：“咱们王爷这是长大了啊。”

    王爷长没长大不好，但叶林是真的长大了，今日及冠。

    王府一大早便热热闹闹，在老管家的指挥下给神医过生辰。

    全府上下多是糙汉，送了礼便主动入席，痛痛快快喝了个大醉，横七竖八躺在前厅地上，你抱着我的头我抱着你的脚呼呼大睡。

    叶林被封韶看得紧，没有多喝，抱回屋里时眼睛亮晶晶的。

    英王殿下俯身看他：“醉了？”

    少年乖乖摇了摇头，发丝蹭在王爷手背上，软乎乎又痒痒的，像是有只猫在心里挠。

    有点醉，但没完全醉。

    封韶笑着揉了揉他的脸：“今日及冠，我为你取字，可好？”

    男子二十冠而字，此前多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或师长来取，但在大梁却兴盛由父亲亦或与自己最为亲密之人取字，代表了一种特殊的祝福。

    家伙无父无母，师傅也已经过世，理当由他来取字。

    闻言之后，叶林抬起头心翼翼问他：“王爷是要收我做义子吗？”

    封韶：“......”

    封韶一字一顿：“我要娶你做王妃！”

    ————

    当晚，因为王爷的这句话，叶林失眠了。

    少年在封韶怀里辗转反侧，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王爷竟也心悦自己，不禁觉得世间一切都是甜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担忧若是皇上得知王爷爱慕一个乡间草民，一气之下会把自己砍了，那自己就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神医睡不着，神医很担忧。

    软玉温香在怀，转来转去难免要蹭到一些不该蹭的地方，封韶忍无可忍，翻身把他压住，直到天亮才哄睡着。

    第二天日上竿头，叶林刚睁开眼，传旨太监就跨进了王府大门。

    封韶面不改色接下赐婚圣旨，亲自送这位大内总管出门。

    “傻了？”

    叶林回神时，手被王爷紧紧握住。

    “皇......皇上是何时知道的？”神医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

    “早便知道了。”封韶语调温柔，“之前写信回去问太医拿药时，我便告诉他了。”

    “那......那我们......”叶林声音很轻。

    “我们该回京成亲了。”封韶笑得英俊又迷人。

    他牢牢牵住少年的手，发誓这一次永远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