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日出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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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弗雷迪再次醒来的时候,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床榻边的嘉莉。

    “弗雷迪!”

    少女的脸上满是焦虑担忧,即便看到他醒过来后脸上露出了喜色,但是看的出来嘉莉心中很深的忧愁完全没有因为弗雷迪的醒来而有丝毫的减轻。

    弗雷迪还看到了彼得和尼克也在这里, 彼得站在嘉莉的身后, 而尼克和史蒂夫站在离床比较远的地方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在听到嘉莉的声音后, 二人才立即大步赶至了床边。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弗雷迪也知道自己又睡着了,意识仍然有些昏昏沉沉, 面露困惑地看向彼得和嘉莉,“彼得、嘉莉,你们不用去上学吗?今天你们还要去慈善时装秀正式演出吧?”

    彼得和嘉莉两人都怔住了,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来,最后却齐齐默不吭声。

    这样的神情让弗雷迪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原本反应迟缓的意识骤然清醒过来。

    整个房间里是一片足以令弗雷迪感到可怕的寂静。

    透过这片沉寂,弗雷迪只能听到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的雨而在耳畔响起的淅沥暴雨声。但这沉重的雨声, 却好似砸到了弗雷迪的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毫无防备地承受了无情冷酷而又连续不断的重击。

    “已经……都结束了吗?”

    弗雷迪的嗓子在此刻涩到了极致,用求证的眼神望向房间里的人。

    ——这是,过去了多久?

    众人都沉默, 然而沉默已经是回答。

    卧室内只开了一盏最暗的灯, 在弗雷迪的眼中,好似所有人都因为他陷入黑暗中。

    而在众人的眼中,身影愈发透明的长发幽灵的面容上,此刻露出了茫然而又极为脆弱的神情来。

    弗雷迪原本以为自己即便是睡了过去, 即便不能在第二天的清醒来, 他也一定会在时装秀开始之前醒来的。正是因为彼得和嘉莉的参与,尤其是嘉莉的努力, 弗雷迪很期待这场时装秀。

    ——却没有想到,他就这样错过了。

    在这一次的沉睡之前,弗雷迪还能平静地对史蒂夫道晚安,他还能为自己拥有的安睡在爱人身侧的机会而感到满足。但是在此刻,弗雷迪忽然觉得……完全不一样了。就仿佛是,还在不久之前,他为自己手中拥有的最后一根燃烧着的火柴而感到温暖与光明。但是当这根的火柴燃尽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他身处于怎样的黑暗。刹那间,只觉得压制不住的负面情绪正在压垮着他,沮丧和失落充溢了他的胸腔。

    ——想要抓住,却又连伸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弗雷迪微垂着眼,缓慢地眨了眨眼,在这一刻他真的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并非是一个贪心的人。

    但是为什么……明明都要离开了,却连最后这么一点愿望都无法实现呢?

    “对不起,嘉莉。”弗雷迪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发颤的。

    幽灵的面色苍白透明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像是在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一样。

    就仿佛因太过疲惫而撑不起固有的坚强,亦或是伪装,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来。

    “我,是很想要去看的。”弗雷迪也曾经承诺过嘉莉,一定会去到现场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没能做到。在此刻弗雷迪真的懊恼他昨晚就那样安心沉睡,因此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弗雷迪,活动很成功举办了。”嘉莉此时却努力地摇了摇头,甚至扬起了嘴角的笑容来注视着弗雷迪抚慰道,“我和彼得有做得很好,正是因为你一直在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我才能做得这么好。”

    弗雷迪愣愣地看着嘉莉,心底无可言的遗憾如同黑洞般正在吞噬着他。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因为你不在。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希望我去的。”嘉莉却认真地看着弗雷迪,含泪的双眸中尽然是诚挚,“弗雷迪,我终于意识到了。我不需要你注视着我,才能有改变的勇气。只要这是你的期待,我就能改变。”

    嘉莉想了很久。

    如果,弗雷迪的离开是必然的结局……

    那么,嘉莉希望弗雷迪的心中,对她的担忧、对她的遗憾都能少一些。

    嘉莉希望,弗雷迪能看到她成长起来的,坚强的样子。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眼泪却在下一秒夺眶而出。

    “我之前做梦了。”嘉莉赶忙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继续道,“在我的梦里,我还梦到在正式演出的时候,那个曾经欺负过我的模特在路上把自己摔骨折了,所以需要一个人来代替她走秀。然后在那个梦里,我成为了那个顶替她的模特。你知道吗?我穿得很漂亮,所有人都注视着我,就像是灰姑娘变成公主的场景般,然后我还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大放异彩的女孩。”

    这虽然只是一场梦而已。

    “我曾经从未做过这样的梦,因为我根本不敢想这种事情,但是现在……我竟然都在梦中有了这种荒谬的期待。”嘉莉想这种梦中的期待也正代表了她的心中渴望着一种破茧的蜕变,“虽然梦里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想,我也不可能成为顶替的模特。因为,我还是没有那么自信那么勇敢。但是,我已经做了我曾经不敢去尝试的事情,我主动地去和他人沟通,我认真地做好我要做的事情……虽然我的努力也许只是很的一部分,但我仍然为我们共同取得的成功而感到高兴。”

    明明口中着高兴,明明嘴角的确扬着笑容,但是嘉莉眼眶中的泪珠却止不住地坠落。

    “弗雷迪,你能看得到……我的改变吗?”嘉莉用啜泣的声音问道,脸上挂着极为勉强的笑。

    “是的,我当然可以。”弗雷迪终于低沉的神情缓和了过来,温柔地点了点头。

    “我还会更加努力的。”嘉莉更加用力地重重点头。

    芙洛拉是弗雷迪的遗憾,而弗雷迪在她的身上,能看到[芙洛拉的影子]。

    那么,嘉莉想向弗雷迪证明,她能活得多么耀眼,来弥补弗雷迪无法填补的遗憾。

    “彼得,谢谢你。”弗雷迪的目光落在了嘉莉身后默默拭泪的蜘蛛,“一直以来帮助我。”

    “……不,我什么都没做。”彼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哑着嗓子摇了摇头。

    极力想要帮助弗雷迪的人是彼得,可是彼得却觉得他什么都没能帮到弗雷迪。

    “至少你每次无意间出我不想让你曝光的事情时,也都算将我向史蒂夫那里推了一把。”弗雷迪笑着望向彼得道,“一直在逃避的我能和史蒂夫重新在一起,绝对有你的功劳。”

    彼得愣了愣,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笑,可又完全笑不出来。

    “尼克……”弗雷迪望向了尼克。

    黑发青年此时神情肃穆到了极致,深邃的瞳仁定定地注视着弗雷迪,却又一言不发。

    [但是,弗雷迪,现在呢?]

    [你还能你毫无遗憾吗?]

    弗雷迪想到了也就在前几日,尼克质问他的话语。

    这个固执的吸血鬼,似乎始终都深深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很遗憾,尼克。”而弗雷迪终于给出了这个答案。

    无法抓住的时间,无法抓住的机会,无法抓住的人……这一切都使他充满遗憾。

    尼克沉冷的神情此刻却好似忽然碎裂开来般,掩藏的沉痛从眼瞳深处浮出。

    弗雷迪内心充满遗憾地离开,和毫无遗憾地离开,尼克也不知道,他到底希望听到哪个答案。

    “我就,早点把你变成吸血鬼就好了。”尼克终是垂下眼冷嘲地道。

    弗雷迪抿唇笑了笑,没再什么。

    “弗雷迪,我们走吧。”史蒂夫走近了弗雷迪的身侧,将幽灵的手轻轻握住。

    “去哪儿?”弗雷迪注视着金发男人的眼神中出现了茫然和疑惑。

    “我们回布鲁克林。”史蒂夫轻轻抚摸着幽灵冰凉的指尖,温柔而又沉稳地道。

    在去往布鲁克林的路上,只有史蒂夫和弗雷迪,其他的人都没有跟上来,他们也都知道如果这就是最后的时间,那么应该留给史蒂夫和弗雷迪他们两个人。

    空空荡荡的道路,前方都是一片漆黑,在车上的弗雷迪有一种不知自己即将去往何处的迷茫。

    弗雷迪呆愣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印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个不是诅咒的巫女留下的印记,如同一颗种子般迅速地发芽,在手腕处恍若开出了一朵诡异的暗色的花,花藤已然延伸至指节处。

    女巫的话再一次浮现脑海——

    [第三天太阳升起之前,你就会离开这里。]

    这是弗雷迪还没有出口的话……他的倒计时都不足三天,在天亮之前他便会彻底消逝。

    “这里变化真大啊。”弗雷迪眸色黯然地静静注视着窗外,即便是黑夜暴雨中的景色,他也能从路牌上辨认出一些熟悉的方向感。这里是他回家的道路,理应是心中怀着喜悦和期待,然而弗雷迪的心中却感受不到任何欢愉的情绪,只有无限坠落般的空洞正在拖拽着他,奔向不知终点的深渊。

    一切都变了。

    这里不是他熟识的布鲁克林,也并非是他属于的时代……弗雷迪的心中一直都有这样清晰的认知,然而踏上这条路亲眼见证这一切的时候,仍然会有一种时境过迁而又无可追忆的悲伤。可即便如此,弗雷迪的脑海中那些久远的回忆又再一次如同受到风吹的蒲公英,无数记忆种子纷飞在脑海的各个角落里,引起了回忆的共鸣。

    当感觉到温热的手抚上面颊轻柔拭去什么的时候,弗雷迪才忽然意识到——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弗雷迪无声地注视着眼前正在帮他擦去眼泪的史蒂夫,男人的眼眸里此刻也恍若失了光辉,黯然的蓝眸深深地望着他。即便他们谁都没有开口,但也都能知悉彼此心中所有无法言的情绪。

    “我想去那里。”弗雷迪声音极微得道。

    即便他并未言明是哪里,史蒂夫也知道弗雷迪的地方,因为那片南边树林里的湖泊就好像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基地,那片宁静的湖泊里映照并始终承载着他们极为重要的灿烂而又珍贵的回忆。

    车无法开至湖边,还需要行走一段路程。

    在停下车后,雨竟还未停歇,史蒂夫依旧撑着伞为弗雷迪开了车门。

    却意外地蹲了下来。

    “我背你。”金发男人如此道。

    弗雷迪沉默了会儿后,蓦得笑了。

    是的,史蒂夫曾经也这样背着他,怕泥泞的乱溅雨水弄脏他漂亮的鞋子和裙摆,所以他即便是背着他,行走的每一步也都是心翼翼的,极为稳妥的。曾经史蒂夫的肩膀还没有如今这般的宽厚,但是给人的安心感却是一样的,还有始终都被郑重的所珍视着的感觉。

    正是因为拥有着这样的记忆,所以即便他死于这样的雨天,他也不会讨厌这样的天气。

    弗雷迪在想,他与史蒂夫距离上一次踏上这条路……已经过了多少年。

    逝去的时间是如此悠久,史蒂夫变了,他也变了。

    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当弗雷迪看到湖泊的时刻,混乱的心情又平静了下来,因为这片湖泊仍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静谧而又美好,就像是将一切的繁华一切的忙碌一切的巨变都隔绝在外,粼粼的湖面上只是映照着雨水的涟漪还有皎洁的月光,也将永远都守护着这一片的天地。

    “我在这棵树下,埋了你寄给我的信。”弗雷迪指向了记忆中的一棵树,在这个地方他终于拥有了极为亲切的熟悉感,错落的时光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还有我写给你的信。”

    “你之后写的每一封信,我都有回信,只不过我都没有寄出去。”

    那一封封埋于此处未曾寄出的信件,承载着他的爱,却也意味着他的放弃。

    他将这些信件也视为最珍贵的宝藏,想要永远封存在这个充满最美好回忆的地方。

    “等天放晴了,再将信取出来吧,别弄脏了我的信。”弗雷迪知道史蒂夫会想要知道在那些年里他到底写了怎样的回信,只不过他不希望史蒂夫现在就将信取出来。倒不是真的怕雨或者泥会弄脏那些信件,却是怕那些充满回忆的信再一次出现到眼前时,他会控制不住情绪得哭得不成样子。

    至少,在离开之前,弗雷迪仍然想要保持最好看的样子。

    雨渐渐止了,弗雷迪坐到了湖泊边的石头上,而这里就是史蒂夫的那幅画像中里他所画下的角度,只是可惜现在他的手中没有那一束白色的雏菊。但当史蒂夫坐到了弗雷迪的身侧时,这一刻的时光就像是回到了曾经,相同的地点,相同的风景,相同的彼此……他们的心中都渴望着这一瞬间能就此成为永恒。

    “我困了。”弗雷迪只觉得身体愈发透明与无力,轻声道,“你会叫醒我吗?”

    “会。”史蒂夫如此沉声道。

    “你今早都没能叫醒我。”弗雷迪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我会叫醒你的。”史蒂夫却还是用坚定的语气道。

    如此犯规的话语,就好像是……还能有再次醒来的机会一样。

    靠在史蒂夫肩膀的幽灵轻笑着,他抬起眼尽力地注视着身边的金发男人,眼神不舍而又贪婪,像是想要将这个男人的面容深深地映入灵魂中,虽然他原本也就是这么做的。

    在直直对入那双令人沉溺的蓝眸之后,又迎来了一个轻吻落在额间。

    如同雨滴一般地轻柔,却又是如此的珍惜。

    “晚安。”史蒂夫神情温柔地道,就如同这又只是一次寻常入眠前亲密的晚安。

    即便是注定分离的时刻,史蒂夫也希望弗雷迪不要有任何的负担。

    弗雷迪只觉得再多的悲伤在此刻又好似被这个男人使人迷惑的温柔而稀释了般,就好像他只需要做一个自私的只沉溺于他目前所拥有的的幸福的人,之后所要承受的失去的痛苦好似都与他毫无关联。

    “史蒂夫……”弗雷迪闭上了双眼,即便再多的不愿,仍然昏沉沉的黑暗在侵蚀瓦解他的意志,只觉得稍一松懈便会永久陷入黑暗。他想要再多些什么,然而却只有[史蒂夫]的这个名字深深地遗留在了脑海中,混沌的意识里他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承载着无数沉甸而又复杂的情绪。

    史蒂夫脊背僵硬着,用心地倾听着弗雷迪口中微不可闻的声音。

    而后,一切趋于寂静。

    史蒂夫缓缓侧过头来,看着身体已经几近透明的幽灵闭上了双眼,少年的神情是如此的平静而又安和,就如同只是陷入了一场美梦。金发男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红了眼眶,轻轻地握住了弗雷迪的手,轻吻着幽灵的指尖,如同吻着花瓣上即将消失的露珠。

    但与此同时,金发男人却又亲眼目睹着幽灵的手指如同幻影般在消失。

    “弗雷迪……”

    史蒂夫的瞳孔缩紧,下意识地要握紧手中的手。

    却又在下一个瞬间,什么都没抓住。

    本就不该有所交集的光阴,在此刻终于回到了正轨,错落到了他们应有的轨道。

    只是一个眨眼而已,又好像只是一阵风吹过而已……

    ——弗雷迪消失了。

    “弗雷迪?”史蒂夫双目茫然地四周望着,只看到了漆黑的夜幕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存在。

    泥泞的地面,摇曳的树影,孤寂的月光,映照着一个人身影的湖泊。

    ——他真的离开了。

    永远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又好像,只是他做的一场美梦终于醒了。

    史蒂夫的脊背终是微躬着,男人宽阔而又足以承担起一切责任与使命的肩膀却微微发颤起来,就好像有无穷尽的痛苦在此刻正在撕裂着这个男人的强大的心脏。因悲痛的割裂而流淌的滚烫血液,好似从心房无尽流出,随着心爱之人的离开而流失,使他的躯体也逐渐变得冰冷而又麻木。

    金发男人沉默地坐在石头上,照不进光的灰蓝双眸里如同破碎的黑夜。

    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般,远望着遥远的天际。

    当湖面上轻洒了第一缕光的时刻,

    只听到沉寂许久的湖畔边有个男人用极为温柔的嗓音低声在唤醒着谁一般——

    “弗雷迪,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