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掉马 姜玖琢手僵在了半空。(加了一段……
陆析钰起身, 振袖朝顾易走去:“怎么?”
顾易直愣愣地盯着案卷,问道:“你知不知道永州之战的起因?”
听到永州之战,陆析钰呵笑一声, 眼里写着轻鄙。
“怎会不知?那年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前朝逆党盘踞永州,意图造反。先皇下令永州封城, 火炮上阵, 势将逆党除尽, ”陆析钰眉眼微挑, 似有嘲意,“但这道命令也无异于是放弃了永州的所有百姓。”
顾易皱眉点头,把找到的卷宗给他,指向其中红色字迹的一处。
“永州薛家。”陆析钰念道。
“文家原是永州人,在搬来掖都之前, 文宇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正是永州守城官薛守德之女, 薛敏。”顾易道。
随着案卷一张一张被翻到最后,陆析钰低低地道:“怪不得, 为一人守一城, 倒挺痴情的。”
顾易又指向卷宗另一处,附和道:“何止痴情, 还很硬气,那时北大营的主将还是个靠爹上来的, 手底下的兵都更服文宇,他就带着敢跟随他的三千人擅开城门冲进了永州城,硬生生赢了逆党八千军,最后还将所有的罪一个人扛了下来。可谁知道呢……唉……”
顾易没忍心再下去, 在他所指的数字旁,还写了一句:封城期间,薛守德誓死护城,惨遭全府被屠,其女薛敏自缢而亡。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从后面几页记录的那些参战之人来看,都和那日刺杀你的北大营逃兵对上号了,”顾易面带肃然,顿了顿道,“你要怎么和哑巴?”
陆析钰:“什么?”
顾易嗤了一声:“你瞒到现在,不就是知道哑巴和文宇关系好,怕她会想不通吗?”
陆析钰不甚在意地收起卷宗,朝他摊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顾易被他这样子搞得又开始怀疑自我,难道猜错了?果然他们大周的陆美人还是那个风过不留痕的男子?
门突然被人撞开,把陷入沉思的顾易吓了一跳。
顾易有些意外:“七?”
陆析钰一并侧目:“七,你能不能学点好的,不要把这不敲门的陋习一并学去。”
七大喘了口气,全无调皮样子,上去就拉陆析钰:“世子哥哥,你快去追玖琢姐姐!”
见孩难得气息不顺,陆析钰面色微变:“阿琢不是回去了吗?”
七糊里糊涂地组织语言,组织了片刻索性放弃了:“我也不清,反正就是我刚刚看见文公子进花水楼了,然后玖琢姐姐也悄悄跟进去了,我就在外面的树上等着,结果等了好久都没动静,翻进去才发现他们全不见了!”
顾易一听跳了起来:“蓉儿呢?蓉儿在不在?”
七见过蓉儿,回忆了一下:“不在!”
顾易蓦地看向陆析钰,语气惊悚:“完了!文宇该不会要动手了!”
卷宗像破垃圾一样被人往地上一丢,不久前还在装蒜摊手的陆世子眉间染上冷色,眯起眼道:“顾易,你去把手底下的人都派出去,顺便让人去南大营通知姜老将军。”
“那你呢!”顾易对那径直向外走去的人喊道。
风过无痕,屋门被吹得大开大合,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再看去时,早已没了陆析钰的身影。
***
郊外叶片窸窸窣窣的响,一片荒地上杂草生命力极强地朝天而长,姜玖琢蹲在草丛中,娇的身形很好地藏在了里面。
方才不过是后到一步,等姜玖琢闯进花水楼里的时候,文宇就已经悄声无息地把蓉儿从一间厢房中带走了。
而她一进屋便敏感地察觉到屋里下了迷香,她急匆匆从窗口跳出去,发现文宇和蓉儿还没走远。
奈何吸了迷香昏沉得很,不好出手,只得先悄悄跟上。
拨开草丛,眼前是一间屋,文宇和蓉儿就在里面。
姜玖琢候在外面,不敢贸然进去,陆析钰今早得不错,她初学剑时都是文大哥陪她练的,她的武功确实在文大哥之下。
她在这里蹲了快一个时辰,想过回去找人,可又怕走了之后发生什么就都来不及了。
天色暗了下来,云压在人身上,迷香的劲仍未全散去。
来奇怪,她在此处蹲了这么久,也没想通文大哥是如何在这么多厢房中精准地下对迷香的。若是每间接客的房中都下了迷香,为何方才她与陆析钰他们待在一起却没事?
就在她低头琢磨的时候,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是文宇。
木屋出来只有一条路,怎么都会从姜玖琢身边走过。
姜玖琢屏住呼吸,半个身子拼命地往下压,眼看着文宇从她眼前经过,而后——忽然停了下来。
迷药留下的劲让她又昏沉又清醒,双重感受冲击着全身,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崩断她脑子里最后一根弦。
幸而,文宇什么都未觉察,在短暂地停留之后慢慢走远。
她手脱力地往地上撑住,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手里的草药洒了一路,缓过神后,姜玖琢把空纸袋丢下,顾不得腿脚酸软,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前。
门栓在经年累月之下早已腐坏,轻轻一推就开了。
蓉儿手脚被绑住,眼睛被蒙住,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躺在黑脏的地上迷迷糊糊地将醒未醒。
姜玖琢快步上前,揭下她眼睛上的黑布,又抽出了她嘴里的布团,去掐她的人中。
地上的人眼睫轻颤,随后浑身抽搐了一下:“不要……不要……”
姜玖琢急忙将人扶了起来,拍拍她的脸,才见蓉儿终于朦朦胧胧睁开了眼。
“姜将军?”蓉儿懵懵地环视周围,看着手脚上绑着的绳子,顿时惊恐不已,“你……是你迷晕我?我那么配合,都按照你们的做了……”
姜玖琢摇摇头,速度更快地替她把手脚的绳子给解了,牵着她站起来。
可蓉儿甚至没站稳,便大力甩开了姜玖琢的手。
“我……我那么相信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握着手腕,披头散发,很是狼狈。
姜玖琢不知道她反应怎么会这么激烈,亦不知该怎么安抚她,她只怕文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着急地又去捉她的手往门口去。
被人抓住的一刹那,噩梦如潮,过往的回忆和痛苦袭来,在这一刻爆发般撕开了蓉儿的旧伤疤。
她死死地扒着墙,崩溃大哭起来:“不要!不要!都是陷阱,你们先让我落入困境,再有人假装好心要带我出去,其实只是想不费力地把我卖到下一个地方!”
姜玖琢的动作被这番话给叫停了,忽然明白过来蓉儿为何会翻脸不认人。
被拐走的孩子最怕的就是辗转流落,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被人又又骂的让她服从,而拐卖她的人所做的决定从来都不容反抗,这样的绝望蓉儿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泪珠子断线般在在地面上,姜玖琢目光落在蓉儿的手腕上,慢慢松开了她。她格外耐心地拍拍她的肩,等她冷静了一些后,才又指了指门口。
可方才好一点的人又开始抽噎不止,怎么都不肯出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林间寒鸦嘶哑的鸣叫划破渐渐黑下的夜幕。
姜玖琢还是没法把救到的人丢在这里,她闭上眼,在纠结挣扎中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来救你的。”
又细又脆嫩的声音,如同清泉水一样,冰冰凉凉地落在人心里。
蓉儿突然停止了哭泣,短快的静止后,她震惊地捂住嘴:“你……你会话……”
姜玖琢的黑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恳切:“我拿我的秘密和你换,这样行吗?”
未干的泪水还挂在蓉儿的眼角,可此时她却好像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
长长的拉锯中,姜玖琢看见面前的人终于点了头。
她吐出口气,不再浪费时间,一阵风似地握起蓉儿的手腕推门而出。
可门外,早有人等在那里。
“玖琢,你太看我了。”那人沉声道。
姜玖琢僵住,转头看向靠在屋外门侧的文宇,把蓉儿往身后护了护。
文宇眼神犀利得像换了个人:“我给过你机会走的。”
姜玖琢讷讷地,半晌,黯然了神色:“是啊,文大哥你也是曾经北大营那么受人崇敬的副将。”怎么会发现不了,她跟了他一路。
文宇有一瞬的怔愣。
很少有人提到他过去的辉煌了,再次被提及,那感觉就像是被迫让人推到了最高点,然后无情地用“曾经”两个字告诉他,一切都不会回来了。
“我的人生,早就毁在很多年前了。”他漠然地道,剑光闪过,欺身上前。
“噌”的一声,姜玖琢拔剑挡住,她另一只手猛地推了蓉儿一把:“快跑!”
蓉儿踉跄两步,再看过去时已是刀光剑影,她咬咬牙:“我去喊人来!”便提着裙摆往林子里跑。
文宇无心恋战,要去追蓉儿,却被姜玖琢一个翻身往屋里逼去。
“文大哥,停下来吧,”姜玖琢声音里带了哭腔,对这个仿若兄长的人道,“你的人生没有毁,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敏姐她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你知道什么!”文宇狠狠断她。
这是文宇第一次重话,姜玖琢动作一个犹豫,长剑压下,直被逼到墙角。
文宇死死地盯着她:“敏她根本不是自缢,她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坚强乐观,是决不会放弃的人啊!是任慈手下的人抓了敏,威胁敏的父亲开城门,可薛伯父誓死守城,敏最后是被虐待至死的。”
姜玖琢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剑刃重重地压至她脸侧。
文宇愤恨地道:“可笑平元皇帝愚信任慈,后来我入狱多年,任慈和他身边那个管家却毫发无损,杀人犯还躲到了佛城,成了百姓爱戴的好官。”
银光照亮文宇脸侧那条细细长长的伤疤,杀意翻涌在他眼里:“佛城封闭至极,不接杀戮之人,严得连苍蝇都进不去,我本来都要放弃了,谁知老天开眼,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任慈从佛城出来,等来一个给敏报仇的机会!”
“什么……”姜玖琢呢喃道,大意地卸了力气。
“玖琢,抱歉。”文宇挑掉了她手中的剑。
等到姜玖琢反应过来的时候,墙边一道暗门不知何时开,肩上不设防地受了力,被人一把推进了那个无光的暗室中。
石门高高竖在面前,密不透风。
姜玖琢撞向那道门,用力拍:“文大哥!文大哥……”
无人应答,石门纹丝不动,她却渐渐使不上劲来。
姜玖琢拼命地大口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要撑住。
她在来时的路上洒下了药材,很快就会有人来的,会有人找到她的……不会像时候那样的……
可黑暗中的时间如悬在竹筒边缘的水滴,慢慢地、慢慢地折磨着失去感官的人。
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姜玖琢脱力靠在那一块地方,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慢慢地像窒息一般喘息不得。
“好黑……有人吗……谁来……祖父……”
“陆析钰……”她不知道怎么会想起他,只是喃喃喊出了他的名字。
可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恐怖感笼罩全身,姜玖琢无助地拍着门,一下又一下,可那力气就好像在棉花上,根本没有用。
太黑了,真的太黑了。
窒息感笼罩全身,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盏茶,又像是漫长的半生,仿若力气都被抽走般,姜玖琢终于无力地垂下手。
的身躯飘飘摇摇地倒了下去。
意识逐渐飘远之际,她再次想起了幼时曾独自面对的那个暗深黑夜,也像今日一般,没人找到她,没人——
石门从外被撞开一条缝。
在这片无望的黑暗中,一个一身白衣的人从满目天光中闯入。那身影太单薄了,也太削瘦了,可那双瘦骨棱棱、嶙峋得不像话的手,却急切地、稳稳地——接住了她。
像抓住光一般,姜玖琢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有这么一刻好像能喘过气来,能找到一个还记着她的人。
于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那人银白的袖子,极为虚弱地呓语:“别走……”
随后全身力道一松,倒在来人的臂弯之中。
***
将军府的书房里,有一个的木箱。
很黑,很闷。
木箱外,是姜渊和许倾激烈的争吵声。
封闭的箱子开了一条缝,姜玖琢水灵灵的眼睛从那条细缝里往外探,忽地,琉璃片碎在箱子旁,她的瞳孔猛然缩,看着碎片从她细嫩的脸边刮过,划了很很细的一条缝。
她颤抖着躲回箱子里,蜷缩作一团。
手木然地摸了摸被划到的地方,流血了。
她眼角瞬间挂上一颗泪珠,低声呜咽起来。
纪烟明明在床底下看到早上还在吵架的爹娘晚上却抱在了一起。
她骗人。
怎么骗人呢。
娘根本不是来找爹抱抱的,爹也还是不算回屋睡。
咔哒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紧接着是破门而出的声音,一个回了屋,一个去了别间。
姜玖琢推了推箱子,却推不开了,有东西卡在了开口的地方。
有没有人。
烛火……烛火都熄了,好黑,透不过气,没人发现她,她还在这里啊!
太黑了,救救她……但是自己怎么发不出声音了呢……谁来……救救她啊。
姜玖琢猛地睁眼,后怕地大口喘气,未施粉黛的脸异常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间滑落,汗湿了鬓角的发。
守在床边的陆云清被这动静惊醒,见她醒转,拿帕子擦了她额头的薄汗,着急地问道:“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儿难受?”
姜玖琢眼神空洞地望了望四周,见到陆云清那张柔和的脸,这才慢慢回过神,眸中渐渐有了点光彩。
都是梦啊。
不在箱子里,也没有再一次失声。
但是……她是怎么回到亲王府的?
“定之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可吓坏我了,我们都不知你还有这种病症。”陆云清遣丫鬟替她倒了杯水来。
姜玖琢撑着床,坐起身接过茶水,却在听到陆云清的话时脸色微变。
是陆析钰找到她的?这种病症?的应当是自己恐黑恐密闭吧,肯定不是装哑的事吧……她记得自己没有梦话的习惯。
正当她思绪紊乱之时,陆析钰推门而入。
姜玖琢一惊,遮掩地喝了口手中茶水,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来人的神色,只见他神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药好了。”他端着药走近。
姜玖琢心中感激,伸手要接,不想还没碰到碗沿,陆析钰缓缓将药碗移开半分,意味不明地问道:“你确定你现在还要喝吗?”
姜玖琢眉心一跳,手僵在了半空。
什么意思?
倒是陆云清嗔怪一声,接过药碗:“你这孩子在什么,这安神的药当然是现在喝的。”
姜玖琢心跳越来越快,总觉得陆析钰话里有话,莫非……莫非她真的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开口了话?
视线在半空相接,一瞬后,陆析钰眉间一松,扬起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我只是怕阿琢烫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