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佛寺 听闻那年尸山血海。(二更主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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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析钰搭着姜玖琢的手, 从容自如忽然间就被揉了个稀碎。

    “你……”

    后话还没出口,他便见姜玖琢友善的笑还挂在脸上,露出的手腕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她的眼神略过他, 正探向他的背后。

    陆析钰方才心思全挂在姜玖琢身上,现下才沉下心神,辨认了身后的脚步声, 了然地转身。

    果不其然, 几阶石梯下, 仙瑶正在往上爬。她浅笑, 与他们点头行礼。

    僧人反向往下走,仙瑶看到僧人走来,优雅地弯腰再行一礼。僧人双手合十低头回礼,而后侧身从她身边绕过。

    拜过僧人,仙瑶提着裙摆再行几步, 走到了陆析钰和姜玖琢身旁。

    “东偏殿午时后便关了,不快点上去, 就拜不到药师佛了。”她也是常来长青寺的人,自知长青寺的规矩, 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便没再多。

    “多谢。”姜玖琢很快答。

    她握着陆析钰的手心慢慢沁出汗,一心只想让仙瑶快点上去。

    这副着急的样子落在仙瑶的眼里成了万分体贴与心焦。她会意地向上一步:“别急, 我给你们带路。”

    姜玖琢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下意识抽出手来要谢绝, 却被陆析钰一手捏住。

    他使了个眼色向前面的人,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还看着呢,娘子。”

    姜玖琢全身汗毛竖起,却难得升起了强烈的胜负欲。

    虽然只有一瞬间, 但她刚刚也看出来了,大周这位食尽烟火的陆世子也会有慌了神的时候。

    姜玖琢扯了嘴角,只发声不动唇地对陆析钰恐吓道:“你再叫一下试试。”

    陆析钰见好就收,上下唇紧紧贴在了一起,听话地对她笑了笑。

    仙瑶还在回望,眼角眉梢笑意俨然是把他们当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这手在爬上长青寺前,到底是放不开了。

    真到到了长青寺前,姜玖琢反倒舒坦了很多,许是因为诵经念佛之声嗡嗡隆隆笼罩着全寺,轻易就能掩去声话的声音。

    正殿边的一颗大榕树下,姜玖琢叫住仙瑶:“仙瑶,我们到这里就可以了。”边边狠狠捏了一把陆析钰的手。

    陆析钰本还弱弱地靠着她,猛地受力,僵硬地对仙瑶露出一个笑:“麻烦你了。”

    “那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去了,”仙瑶温和地点点头,走之前还指了指前方,“东偏殿就在那里,一直走就是。”

    姜玖琢目送仙瑶离开,走进正殿,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看不到身影后——丢开了陆析钰的手。

    陆析钰握着自己纤细见骨的手腕轻转:“阿琢,你你这么温柔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老是嫌弃我,就不能对我再温柔一点吗……”

    姜玖琢瞪了他一眼。

    陆析钰话锋一转,摆出非常正经的样子:“西边和东边都有时限,我们分头先查这两个,看你想去哪个。当然,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去求一个白头偕老的话……”

    没等他把满嘴风流话完,姜玖琢便已默默无言地转过身,就近去往了东偏殿。

    陆析钰耸耸肩,迈着优雅的步子,往反方向而去。

    长青寺着实是大,姜玖琢本就没去过几个佛寺,更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佛寺。

    东偏殿看着分明就在眼前,不想也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而等她到的时候,堪堪碰上东偏殿清了人、闭了外围的大门。

    姜玖琢和门前守候的僧人面面相觑半天,最后一言不发地退到了角落的一片树荫下。

    一个和她一样来晚的女子还在哽咽着为自己病重的夫君同那僧人求一个通融,姜玖琢靠在树干上,远远看着,脚尖在地上不适地磨了两下。

    她是在将军府长大的姐,即便是庶女,也天生与其他女子不同。她见过生死,见过铁骨铮铮的将士血淋淋的躺在茅草铺的榻上,因为输了战役,死不瞑目。

    所以她不像那些总去拜佛的世家姐,反而很少去佛寺。她总觉得,如果老天真的有眼,如果烧香拜佛真的有用,为什么那么多好人,最后还是死了呢。

    就像现在,普度众生又怎会还有什么时辰的限制,若是真的慈悲,断不会把一个乞求的人拦在门外。

    姜玖琢盯着地上蠕动的蚯蚓,趁那女子还在与僧人纠缠之时,身影一闪,消失在角落。

    她绕了两圈,果不其然,在外围找到了一个门。

    门的墙角亦洁净得不见蛛网,想必刚有人来扫过,姜玖琢拨弄了一下后门锁上的门锁,确定不会有人再来。

    门虽被锁上,墙却不高。没费什么力气,她便翻了进去。

    姜玖琢轻巧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视了四下无人后,悄悄推开通往殿中的侧门。

    起初,长青寺的药师佛并没有名气,所以也没有放在正殿。听闻是因为有贵人来拜,这药师佛才成了大家争相来拜的大佛。可这贵人到底是谁,却没人出个所以然来,倒更像是个唬人的传。

    侧门通往一个院落,一走进去,姜玖琢转头就看见了东偏殿中央的那尊大佛,左手持药壶,右手持印,结跏趺坐于莲花台上*。药师佛前,是香炉和烛台,燃尽的香灰满了出来,恰好烧尽最后一根香火。

    殿内一个人都没有,她望背后正门处望了一眼,心地走进殿中,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和香客们一起拜佛,左右都被那些老丈看着,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不如这样来得方便。

    姜玖琢直奔佛像后的间,按理那里是藏经之地。

    可刚一进去,她就呆在了原地。

    高高的柜子直通天花板,摆满了佛经,点一卷出来都塞不回原来的地方——太多了,根本记不住哪本摆在哪。

    她全无头绪,伸手要抽出一本来,才抽出一个角,外围的大门哐啷一声,关严了。

    紧接着,两个僧人往里走来。

    “师弟,你可都扫干净了?”

    “师兄放心吧,一个脚印子都看不出来。”

    “上回你也是这么的,结果呢,经书上都让蜘蛛结了网了!”

    另一个和尚支吾了一下:“那要不,我们再去看看?”

    年纪大一点的那个摇摇头,随他往间走去。

    一眼望去整洁如初,年龄稍长的停在书架前仔细检查了一番,看到有本佛经摆歪了,没有多想,向里推了些许。

    没找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和尚便嘻嘻哈哈地向外走,在他师兄面前马后炮,拍着正殿的供桌自己扫得多干净。

    这一掌拍得供桌一晃,一个供奉的苹果滚落在地。

    供桌上铺着一块长长的布拖到地上,躲在供桌下的人透过缝隙望着那个几步外的苹果,太阳穴突突地跳。

    好在年纪稍长的稳重些,捡起苹果放回原位后,直接将和尚带了出去。

    等到和尚们都走了,姜玖琢抱膝蹲在供桌下,重重地松了口气。

    安下心后,她也不急着出去,反倒地上坐下,拿出从陆析钰那里拿来的姜黄纸片。

    方才她和佛经上的纸张比对过,虽同是姜黄纸,颜色却有细微的差异。佛经的纸绵软色浅,像是新近誊抄的,而手上这张从任慈住所得来的纸,边缘都已泛黄,明显要更旧一点。

    看来藏东西的人不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套,并没有把东西藏在香火最旺盛的东偏殿。

    供桌靠着佛像下的水泥墙,全无头绪,她叹了口气,后背往墙上靠去。

    这一靠,姜玖琢背上发痛,硌到了什么东西。

    她警醒地摸着背转身,一把掀开布。在那布后的水泥墙上,有一个带把手的木制暗格,非常显眼。

    姜玖琢拉了一下,拉不开。她低头看了一下,把手边上有个锁孔,里面有个暗扣,这是被锁牢了。

    她又试了一下,仍旧没拉开。

    直觉告诉她,这个暗格里面一定有什么有用的大发现,甚至有可能和手里这张纸片有联系也不定。

    姜玖琢猫着腰挪动了几步,盯着那锁上的暗格片刻,换了一只手。

    ——常年握剑的右手可要比左手有力得多。

    她深吸一口气,五根手指握紧那把手,一个用力,直接连门带锁给拆了下来。

    四方形的门仿若废铜烂铁,被姜玖琢扔在了脚边。

    暗格里躺着本积灰的册子,不同的是,这册子是用姜黄纸装订而成的。

    姜玖琢急匆匆地翻开,如愿地看到了泛黄的页边。

    甚至不用往下翻,她就能知道自己找对了。

    因为这第一页记录的是——前朝逆党。

    “梁元朝被灭,贼子建立大周,彼时我梁元太子尚在襁褓之中,吾辈拼死救出梁元太子,待到甩开敌军,已只剩寥寥数人,不得已在这城中停留,杀尽长青寺之人,以发扬佛法之名,封闭此城。”

    姜玖琢手指点着每一个字看过去,震惊和不可思议写满了整张脸。

    梁元朝已是几十年前的过去,那时梁元朝在位之人仁德济世,颇得人心,只可惜平庸无能,不善理政,早已是强弩之末。于是大周的开国皇帝,也就是先帝父亲裕康帝率千万大军一举攻城而下。

    听闻那年尸山血海,不知死了多少人,不想在那种情况下,梁元太子竟活着逃了出去。

    姜玖琢一页页向后翻去,后面详细地记录了梁元后人如何隐姓埋名,如何渗透入各地。

    这些地方中,有佛城、永州、南北边塞重城、长云双城,还有双城之外的峪谷关。

    姜玖琢脑子里绷着的一根弦被狠狠挑动。

    “吾辈之人蛰伏多年,终于在平元十二年等来了兴复梁元的绝佳时机,塞外蛮族与平元帝贼结怨闹翻,一举攻破边城,向峪谷关长驱直入。”

    “太子殿下趁此时机召集散落四方的梁元子民,集结各地大军,其中永州位于峪谷关以东,最为关键,吾辈永州军只等蛮族到达后,出城与峪谷关外的大军汇合,假意助蛮族一臂之力,再于此战后坐收渔利。”

    “不想蛮族无能,吾辈在永州的密探探到蛮军在永州边一城外深夜被袭,意欲传讯于太子大势已去。然此时平元帝已察觉永州暗流涌动,永州城封,永州军死不足惜,但梁元不可无后。天可怜见,虽永州守城官誓死不从,城门终开,消息得以送出。”

    “咣”地一声——

    头顶与桌面发出巨响。

    “啊……”姜玖琢捂着头顶,痛呼出声。

    内容太过令人震撼,震撼到她已经忘记自己还在桌子底下了,猛地一个起身,毫无缓冲地撞了上去,把桌子都给撞移了位。

    姜玖琢虽是被撞得眼冒金星,脑子却比谁都清楚。

    任慈是梁元人,当初让人抓了敏姐,威胁敏的父亲开城门,就是为了传消息出去。敏姐的父亲没有开城门,可文大哥最后带人攻城,永州逆党虽然大败,但终是把消息传了出去。

    至于任慈的身份,先皇一定是不知道的。

    她记得祖父过,任慈是尚书令举荐,先皇十分信得过。即便是旁人在永州看见了任慈手下的人,他逼迫薛家开城门,先皇尚且要考虑此话真假,又何况是文大哥——一个抗旨不尊之人。

    而任慈当年又是刑部尚书,能够全身而退,不足为奇。

    可是有一点姜玖琢想不明白。

    既然消息传出去了,为何当年峪谷关之战还是起来了?陆析钰又为何会这么在意?

    她继续向后翻,可一切戛然而止。

    后面那几页,全被撕掉了。只剩最后一页的字:“谨以此记,后人勿忘。”

    撕掉的那几页,恐怕就是任慈藏在佛堂里的,也就是师爷烧了后都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

    沉浸在这个石破天惊的记载中,姜玖琢读完才反应过来,那么这个佛寺里的人都不是原来长青寺的人,甚至可能都是梁元时的朝中人。

    姜玖琢深感不能在这里继续逗留,急忙把册子放了回去。

    若是这样带出去被人盯上,敌多我寡,后果不堪设想。

    要赶紧去找陆析钰,出了长青寺再和他从长计议。

    她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疾步向外。

    没了桌布的遮盖,佛寺中燃香味复又浓重起来,姜玖琢突然停顿步子,回头看了一眼那尊药师佛。

    她眨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多久后,东偏殿再次回到空无一人的静谧。

    早已烧尽香火的香炉中,三根新烧的香青烟上冒,袅袅散于药师佛的莲花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