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顾言风,我来找你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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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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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疏风,远春山上那些不应季的牡丹谢了一地。人参精坐在枯萎的花丛中,轻轻拉了拉黄路的裤脚,“阿黄爷爷,美人姐姐怎么看着甚是不开心?”

    黄路瞪了人参精一眼,“今儿也不是七月半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待着不回家?”

    人参精赶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会保持安静。黄路心翼翼地将装有花液酒的玉壶送到了林涂面前,“姑娘,这酒我埋了快百年了,您尝尝?”

    林涂自回到山上,便枯坐在槐花树下的长椅上,快一个时辰了。听到黄路的话,才斜斜看了眼那装了酒的玉壶。酒尚未倒出来,酒香已经在她鼻尖萦绕盘旋。

    “今儿不年不节的,怎么还拿出宝贝来了。”林涂记得,黄路爱捣鼓这些,万分宝贝。

    黄路在旁边的石凳上坐好,将酒盏推到林涂面前,“姑娘,你今儿是不是因为李姐的事儿不开心了?”

    林涂端起酒盏,看了眼头顶那轮圆月,没有话。人参精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节人参须须里还捆着不少杂七杂八的野花。

    “美人姐姐,这些给你。”人参精尚未化作人形,平时动作都靠那些人参须须支撑着,爬上爬下颇为费劲。林涂伸手帮了它一把,人参精一股脑将那捆野花塞进了林涂手中,而后摆了摆手,“美人姐姐,我须上都是泥巴,把你衣服弄脏就不好了。”

    林涂视线落在那簇野花上,那些花林涂也叫不上名来。花还没有指甲那般大,白的黄的蓝的各色都有。再去看站在面前的人参精,身上左一块泥巴,右一块被蹭破了皮。

    林涂伸出手掌,馥郁的灵气倾泻而出,人参精舒坦地连须子都软哒哒的。黄路伸手将人参精捞到怀里,“姑娘,先前送走李姐你已经消耗过渡了,现在还给这皮孩子耗费灵气,不妥。”黄路难得硬气一回,林涂看了眼他收回了手。

    “阿黄,几百年不见,你也是大人了。”

    听到林涂的话,黄路刚刚还笔直的身子一下就软了下来,像是脊骨被人抽走了,“姑娘,您别这种话。”黄路低垂着头,“我只是担心您。”

    “我知。”林涂伸手揉了揉黄路的脑袋,“我只是感慨,当年捡到你,你才丁点儿大。”林涂微微眯眼,像是陷入了回忆,她伸手比划了比划,“也就和人参差不多大吧。”

    “转眼间,你都这般大了。都有辈要喊你爷爷了。”

    不还好,听林涂这般讲,黄路看着就快哭了出来,“姑娘,我之后会勤加修炼的。”

    “这般大的人了,不知羞。”林涂带着笑收回手,“我没嫌弃你的意思,有我在,你就是日日荒废也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在想啊,我这一睡就是这么多年,还是真是和李予慈那傻丫头一样,不值得啊。”

    黄路也不讲话了,他默默在心里计算着年月,快七百年了。中间虽然林涂消失过几十年,但黄路找到她时,她依旧沉睡着。若是这样算起来,林涂醒着的岁月还不到自己的一半。

    林涂抿了一口花液酒,唇齿间满是花香,她斜斜靠着槐树上,望着头顶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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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涂诞生于千年前。起初,她只是一团灵气。居无定所,四处飘着。过了十来年,才能幻化成人型。而兔儿灯从那时起就在她身边了。来也怪,林涂天生天养,从她有意识那天起便知道,自己该将那些在人间游荡不愿离开的魂魄送入轮回。

    她本该游走在世间,无定所,无牵挂。可她遇见了一个人。

    化形那天,林涂只着一件浅绿的薄衣。早春的山里,白雾皑皑,即便是光看她这幅扮,都觉得手脚冰凉。她正想着该怎么从这看不见头的深山里出去,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横在了她眼前。林涂诧异,抬眼去看。面前是一穿着红色戎装的少年。少年头发被束起,眉眼分明,紧盯着自己的一双星眸里带着光,似乎驱散了这深山大雾。

    那少年便是顾言风,或者,是最初的顾言风。

    顾言风是大梁国戍边将军顾艋的儿子,幼年时就跟着顾艋上阵杀敌,十七八岁时,已经成了周边国家听到便会胆寒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顾言风是林涂见过的最俊美的人,是以,当那少年提出带她下山时,林涂同意了。到了山脚,那少年问她家在何处,林涂沉默着摇头。那日之后,少有女子出没的将军府,住进了个相貌迭丽的女子,那人便是林涂。

    那时林涂初入人间,她留在了顾府,就连本该去渡人魂魄的事儿都被她抛在脑后。那两年,她似乎忘了自己是灵。在顾府的林涂就是个普通姑娘家,她跟着府里的老太太学着刺绣,闲暇时跟老太太一道抄一抄佛经。

    只可惜,大梁国国君昏庸,国已不国,何以为家。临边厌火国大军来袭,而顾家军却因大梁国军听信谗言,粮草被压,被困邺城。

    顾言风带兵突袭,离家前偷偷溜进林涂闺房,向来规矩克制的他,那日将林涂抱在怀中,“阿涂,我归来后,你愿嫁我为妻吗?”

    “顾言风,这话得等你回来再问一遍。”烛光下,林涂的眼睛亮得惊人,在顾言风走后,她便开始悄悄给自己绣嫁衣。

    她曾听顾老太太过,嫁衣啊,得自个儿亲自绣,夫妻此生才会和和美美,举案齐眉。林涂绣工不好,十个指头被扎了个遍,终于是在顾言风好的归期前,将那歪歪扭扭的嫁衣绣好了。

    只是那天,她没等到顾言风,却等来了破城而入的厌火军。

    林涂渡走的第一个魂魄,是那顾府老太太。那老人家最后牵挂的,竟是她这个半路住进来,来路不明的姑娘。

    “阿涂,你容貌艳丽,我本担心言风不在,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护住自己。”老人的魂魄和她生前没什么区别,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现在知道你有这般本事,我也放心了。只可惜,世道动荡,我见不着言风与你成亲了。”

    渡走魂魄,本会让林涂灵气大涨,因为每一缕被兔儿灯点燃的魂魄都会充盈林涂自个儿的灵魂。可是,送走顾府老太太时,林涂却痛得呕出鲜血。血洒落在被大火烧得焦黑的顾府地面上,像是一朵朵地狱里开出来的花。

    而后,是平日不苟言笑,私下却暗暗关照林涂的顾将军顾艋。

    还有后巷面摊总爱给林涂多浇上两勺汤汁的老夫妻,曾经领着他们一道进山猎的顾言风挚友……

    那时,林涂才知道,原来纷乱的战火,会诞生那么多游荡于世间无法进入轮回的灵魂。

    顾家军全军覆没,顾言风也下落不明。很快,厌火军便攻下了邺城,直捣长安,听闻大梁的皇帝连夜南迁,将长安拱手让人。林涂听到了许多消息,可这些消息里唯独没有顾言风的。她的将军似乎被众人遗忘了。

    林涂决定沿着顾言风当时出城的路,去找顾言风。

    林涂一路风餐露宿,边渡走遇上的魂魄边悄悄探消息。终于,在一处镇上,她从卖豆腐的大娘那儿听到了有关顾言风的消息。

    “有见过哩,前些天从这儿过,往山里去了。”大娘给林涂指了个方向。

    暮色四合,林涂看不清山路,不知摔了多少次。玉脂般的手臂上被划出口子,衣服上也满是污泥。她有些茫然,兔儿灯里燃起火光,照亮了她四周,可是任她四处张望,这无边的黑里只有她一个人。

    正当林涂沮丧地蜷缩在大树下不知该如何时,马蹄声由远及近。林涂连滚带爬地冲到路上。果不其然,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骑在高大的白马上,疾驰而来。林涂大喜,张口欲喊顾言风的名字。

    却远远瞧见跟在顾言风身后的副将勒住了大马,对着疾驰的顾言风,拉下了弓弦。

    “顾言风!回头!”林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惊动一片夜鸦。只是,马背上的人并没有听到她的话。那箭从顾言风的后心穿过。

    林涂拼了命往前跑,顾言风那匹名叫听风白马朝着她飞奔而来,然后从林涂身上穿过。

    林涂放慢了步子,她愣愣回头看向听风,听风依旧向前奔跑着,而后消散在风中。林涂一下没了力气,跪坐在地上,直直看向前面的人群。

    厮杀的人群也被风吹散了。林涂明白过来,自己见到的是他们留下的残影。顾言风应当是死了。林涂心想。

    月光清凉,月光下的少女满脸是泪。

    林涂的猜想没错,没过多久,马蹄声再一次由远及近。

    顾言风再一次在林涂面前,被他信任的副将一箭穿心,滚落马下。而后,副将手下的人万箭齐发。她的少年将军啊,死在了自己信任的人手下,万箭穿心,直到合眼时,他依旧望着北方。林涂知道,那是邺城的方向。

    “顾言风。”林涂轻声开口,唤着将军的名字。面前的幻影消散了,那些斗中扭曲着面目的人随风消散,顾言风的魂出现了,明明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是苍白了些。那身红色戎装多衬他呀,林涂眨了眨眼,紧盯着面前的人,“顾言风。”

    夜风飒飒,顾言风的魂魄立在林涂面前,看着林涂的眼神如同看着稀世珍宝。

    林涂的声音在夜色里四散,鸟虫花月都听到她的话。林涂,“顾言风,我来找你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