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鬼王大人万妖之上,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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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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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涂垂下了眼眸, 不再看沈朗月。

    她明白过来,沈朗月从一开始便有了两手算。

    能直接杀了顾言风,生吞了他的魂魄自然是最好的。

    若是不能, 那只有借助自己的血肉, 一点点完善沈朗月体内的那点魂魄残影。

    硬生生造出一个新的魂魄。

    沈朗月笑盈盈地看着林涂, 他轻轻拍手,两个穿着粗布的妇人目光呆滞地走了过来。

    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林涂。

    “阿涂。”沈朗月伸手卷起林涂脸侧的一卷长发,放在鼻翼前, 细细嗅闻着, “你且好好休养,安心等着我们的大婚。”

    那两个妇人,半搀扶半胁迫地带着使不上力气的林涂去了沈朗月为她准备好的住宅。

    ——曾经的顾府。

    林涂停在大门口,抬眼看向了曾经万分熟悉的地方。

    沈朗月停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想看看林涂的反应。只是出乎他的意料, 林涂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抬腿跨进了顾府。

    “阿涂,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吗?”沈朗月手背在身后, 屏退了那两个妇人。

    改换成他自己陪着林涂往里走, “你瞧,同当年一模一样。你不欢喜?”

    “沈朗月,你只是有着顾言风先前的记忆。”林涂淡漠地看向沈朗月, “但你不是他,从前、现在、以后你都不可能是他。”

    “充其量——”林涂收回视线, 循着曾经的记忆,自顾自往里走,“充其量算是一个器皿, 盛有顾言风记忆的器皿。”

    沈朗月停了步子,看着林涂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器皿?”

    林涂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的身影在沈朗月眼底越来越,“那我是该好好让顾言风瞧瞧,他心心念念的阿涂,是怎么和我这个器皿大婚的。”

    林涂穿过了熟悉却又陌生的花园,走进了曾经住了很久的院子。

    房间里的陈设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逐渐合一,房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林涂身形一歪,栽倒在地上。

    灵气顺着她的魂魄找寻到了岌岌可危破败不堪的魂丝。

    兔儿灯的灯芯用来救顾言风后,林涂再催动兔儿灯靠得是她自个儿的魂丝。

    原本,完整的魂丝是可以轻轻松松催动兔儿灯的。

    即便是当年分出一丝给了顾言风,剩下的大半,即便费力些,也不会在催动兔儿灯后伤到林涂。

    可现在。

    林涂指尖轻轻抚过兔儿灯琉璃灯身上的裂痕,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如同一片鸦羽。

    可现在,她本该留有大半的魂丝却残破成这般模样,每动用一次兔儿灯都是在将林涂的生命狠狠砍去一截。

    同样令林涂感到疑惑的,还有沈朗月。

    冥河莲本该是一日生,一日灭的生命。

    却因为顾言风的魂魄残影同林涂的血肉,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成了如今的沈朗月。

    沈朗月的性命应当是受林涂同顾言风影响的,就好似七百年前,林涂伤了自己,沈朗月同样变得虚弱,陷入昏睡。

    可如今的情形却是调转了,本该落在沈朗月身上的伤口,却是一一出现在了林涂身上。

    林涂偏头看向一旁精致的茶盏,扶着桌脚站起了身。

    嘭——

    瓷器破碎的声音穿过屋子,传了出去。

    立在院子里的沈朗月微微挑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屋内,林涂从地上捡起一片锋利的瓷片,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划了下去。

    鲜血涌了出来。

    而屋外,沈朗月看着自己臂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划痕,嘴角微微上扯,带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张开,鬼气在他手中凝成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刃落在那道浅痕上方,而后狠狠刺了下去。

    只是,沈朗月臂上出现的伤口很快便消失了。

    反倒是屋内的林涂,在原先的伤口上方,又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林涂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瓷片。

    看来沈朗月是知道了自己在试验什么,不啻于帮她一把。

    手臂上方,那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便是沈朗月的答案。

    ——林涂,你瞧,我身上的伤口都会落在你身上。别再想着像当年一样靠伤害自己来制约我了,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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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言风将那群被林涂送出来的邺城人安置在了不远处的漳州城外。

    景尧也用带着的孟婆汤改了那群人的记忆。

    现在他们即便醒来,也只知道自己是个逃难的灾民,邺城遭了雪灾,不能再回去了。

    处理完这些后,顾言风坐在邺城外山坡上的一株雪松顶端。

    从那棵雪松上,他能瞧见那在结界下显得模糊的邺城。

    先前在城里,他听到了林涂,沈朗月不过是自己魂魄的残影。

    如今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安排完了,顾言风坐在雪松之上,想起了听到的那些话。

    本该松口气的,可顾言风却感觉到自己的咽喉仿若被什么狠狠掐住了。

    他将林涂留在津门时,抱有的无非是沈朗月才是阿涂想找的人,林涂在他那处,总不会如同跟自己回永安后有生命之忧那样。可以好好活着。

    可,倘若沈朗月只不过是偷走了自己记忆的残影,又能对林涂好到哪里去呢。

    先前,他也有过疑心,当年将死去的自己变回鬼身的,会不会是阿涂。只不过林涂不愿提起这事儿,顾言风便也没有再提及。

    但,也只有顾言风清楚。

    他是因为林涂的回避所以不再提及,还是因为自己的怯懦不敢提及。

    怎么敢问?

    若是救自己的是林涂,那么这么些年,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可现在真相被剖开,字字句句拆解开放在了他的面前。

    顾言风双目通红,他不敢去想,当年只见到梁静知的林涂想了些什么,又同梁静知发生了些什么。

    想必,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

    顾言风有些恍惚,他记起了林涂刚刚出现时,对梁静知做的事儿。

    剥皮剔骨。

    他的阿涂,向来善良,从不会对无辜之人动手。

    他那般善良的阿涂,对上梁静知时,却将她剥皮剔骨。

    当年,那梁静知到底是对阿涂做了什么,才让向来都淡淡的阿涂,将这份恨,这份怨记到了今日。

    而自己呢?而自己呢!

    顾言风几乎要坐不住,快要从雪松上栽下去。周身的鬼气如同疯了一般在山头肆虐着。

    自己做了什么?

    将害了阿涂的人当做上宾。

    将害了阿涂的人救了回来,以礼相待了三百余年。

    血腥气在顾言风口腔中弥漫开来,他成了白骨的臂已经长出了新肉,而现在,浓郁的鬼气正缠绕着他修长的指头。

    一圈一圈,仿佛缠绕在他心头。

    将他那颗心结结实实捆了个遍。

    仿若是在滚烫的铁液兜头浇在了他那颗心上后,又立马将他的那颗心丢进了冰雪肆虐的冻土里。

    顾言风几乎被鬼气包裹住了,半山腰的端午同黄路,半点儿瞧不见他的影子。

    “这姓顾的是怎么回事?”黄路抬头时便瞧见山头鬼气弥漫,如同烈狱。忍不住开口询问端午。

    他已经缓过来不少,在半山腰循了个山洞暂且安顿下来。决心即便自个儿没法子闯进去,也要在邺城外守着姑娘。

    听到黄路的话,手中抱着柴火的端午顿了顿,她也看向山顶。

    那通天的鬼气当中,隐隐有红光。

    端午收回目光,蹲下身自顾自地点起火堆,“鬼王大人自有思量。”

    黄路搓了搓胳膊,“我可不是担心他啊,只是敲他不对劲的很。”

    端午没再话,可心里却起突突。顾言风如今,分明是有入魔的先兆。

    她不曾真正见过魔,只是听人过。

    堕魔的痛苦,仿若是将原先的妖也好,鬼也罢通通掰烂了揉碎了,然后重新拼起来。

    听,堕魔时身上所承受的痛,如同世间大山同时砸向骨骇。那痛苦,能逼疯原先的魂魄,活下来的只剩只知杀戮的躯壳。

    微弱的火苗在端午面前燃起,带来了一丝暖意。

    端午被冻上的睫毛也软了下来,一滴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也许是融化后的雪水。

    鬼王大人是不会堕魔的。端午心想。

    都堕魔之人必是遭遇了大难后,心绪起伏剧烈的人。鬼王大人万妖之上,众鬼臣服,又怎会痛苦到想要入魔呢。

    雪依旧很大。

    顾言风的肩上已经积了一层。

    他身上沁出的汗结成了薄冰。身为鬼身的他本不该知道什么是冷,却感觉到了心脏被冻得抽疼。

    顾言风轻轻转动了眼眸,落在了邺城上方。

    夜色渐浓,有炊烟从邺城当中升起,恍惚间,他瞧见了那个同他极像的人一步一步走上了城门,远远地朝自己忘了过来。

    风乍起,顾言风消失在了雪松上。

    他虚浮在半空中,落在了沈朗月面前。两人隔着一层浅浅的结界对视着。

    “鬼王大人。”沈朗月勾了勾唇角,轻轻拍了拍手。

    随着他的动作,四五个目光呆滞,动作迟缓,手中抱着红绸灯笼的人走了过来。

    顾言风看向那几个人,沈朗月的声音轻轻响起。

    “鬼王大人,我同阿涂就要完婚了。思来想去,沈某该多谢大人当年的那一纸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