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 80 章 二更

A+A-

    第八十章

    -

    剔骨鞭悬在绿绮的头顶两厘。

    瞬时四周连同风都静止了, 那些肆虐的魔气纷纷停住,只余绿绮的喘息声,一下又一下。

    “阿绮, 你在什么?”谢存光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口, 趔趄着扑向前, 微颤的手攥紧了绿绮的衣裳。

    “阿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得很,怎么在胡言乱语呢。”

    顾言风并未话, 他收回长鞭, 静静看着面前二人。

    绿绮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顾言风,见顾言风面上并未半点意外,难免苦笑一声。

    只是在她回身望向谢存光时,早已满脸是泪。

    “存光,你怎么总是不听我的呢。”绿绮颤颤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谢存光脸颊上, “当年我离开前不是同你讲了么,忘记我,过回从前不知年月, 只知日月的柳树。”

    谢存光瘫坐在地上, 一身傲骨恍若随着绿绮的话一道被抽干了。

    他不知生于何年,在睁眼前,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风霜。

    原本, 谢存光的生命是漫无边际的一道长线,绿绮的出现让他的生命渐渐拓宽。

    即便同绿绮相伴的年月极短, 却叫谢存光铭记回味了许多年。

    若是未曾有过从前那般相濡以沫的时光,许是那漫长无赖的日头不显漫长。

    可得到过后却又失去,只叫领会了人族情感的谢存光站立难安, 从前那般的生活,更是一日都过不了了。

    “先前我让你回南境,莫要想着救我了。”绿绮脸上染上凄苦,她伸着的手缓缓落下,“你仍旧不听,谢存光,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谢存光张了张嘴,似是还想什么。

    可顾言风抬眸看了眼暗沉天际,却是不再给他们闲话家常的机会了。

    他未曾在困住绿绮,只是将谢存光捆了个结实。

    “你若是现在想走,我不拦你。”响指间,谢存光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仍旧瘫跪在地上的绿绮垂头落泪,“你既万年前便参与谋划了这一切,大抵也不会因着他一人的性命放弃。”

    顾言风声音淡淡,他垂首看向绿绮,好似在看一株枯死的野草。

    “待你们所谋大事得成,不知你还会不会记得,来这隆麓山上替谢存光收敛尸首。”话音渐消,顾言风也消失在原地。

    先前还剑拔弩张的平地上,只剩绿绮一人。

    那静止的风重新吹了起来,吹动绿绮及腰长发。

    方才还垂首落泪的女人却是缓缓站起了身,她眸中有些许恍惚,神色却是坚毅。

    绿绮深深望向隆麓山顶,一眼过后,转身跌跌撞撞往山下赶去。

    只是她毕竟魂魄不稳,饶是先前附着在她身上的怨魂被绿绮尽数转到了林涂身上,那些怨魂残留下的气仍旧叫她手脚虚浮。

    这般虚弱的境况下,绿绮自是没有注意到,头顶鸟群当中,一只隐隐泛出魔气的黑鸦混迹其中,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

    -

    林涂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再次回到了那片白色苍茫当中。

    她在原地坐了片刻,直到纷落的白雪覆在肩头,积起薄薄一层,林涂方才缓缓眨了眨眼。

    细长浓密的睫毛也挂上了雪花,融化后,只剩晶莹水珠坠在上方,欲落不落。

    林涂伸手挥散了肩头积雪,跌跌撞撞地朝着先前遇见上神应清的地方去了。

    那一洼水池仍在,水池当中轻颤着的莲花也在。

    唯一不同,便是先前林涂第一眼见到的是沉睡的凤凰,而现在,她见到的却是醒着盘腿而坐的红衣女人。

    听到动静,盘腿坐在莲花当中的上神应清眼皮未抬,却是毫不意外地开口。

    “回来了?”

    林涂立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越靠近水池,温度便越高。

    衣衫上先前残余的落雪渐渐化成水珠,顺着林涂的衣衫一点点向下沁入。直至贴上林涂微凉的皮肤才停下来。

    “上神似乎毫不意外,我很快会回来这件事。”

    听到林涂的话,上神应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眼尾微微上挑,看向面前面色沉静的人。

    “我便是只剩一缕神识,残居在你身上,也能嗅到那通天的魔气。”

    见林涂的脸色似有一丝变化,上神应清轻笑一声,“瞧瞧,我同你过的,莫要指望邪魔不会危害世间。”

    “即便……”应清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满是讥讽嘲弄,“即便那邪魔曾是你的情郎,即便那邪魔曾在你面前赌咒发誓,都不会有例外。”

    应清完,抬眸看向林涂,似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崩溃,难以接受的神色。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站在她面前的人脸上毫无变化,好像并不为她口中所感到惊讶。

    应清脸上的嘲弄神色凝结一瞬,尤其是在林涂脸上瞧见一丝了然神情时,应清那不清缘由的愤怒更为膨胀。

    上神之怒,撼天动地。

    饶是应清如今只是一缕神识,那难以掩藏的愤怒依旧叫这一方天地风云变化,大雪骤停,乌云盖顶。

    林涂抬头看了看头顶骤然变黑的苍穹,并不惊慌,反倒是学着应清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身上裙摆懒懒散开,如同这黑色当中盛开的一朵白花。

    “上神您如今这般恼怒是为何?”林涂微微偏头,面露不解,“您是觉得我的反应不符合您的期待了吗?”

    应清的愤怒失控了一瞬,很快便控制住了。四周大风渐消,黑云退散。她变回了先前那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林涂并不在意,她看向应清眉心的火红花钿,伸手细细摸着自己的。

    因着绿绮将她身上的怨魂尽数转移到了林涂身上,林涂体内的灵气被压,就连代表神识的花钿都变得暗淡无光。

    “从见到绿绮开始,我便一直在想,若是幕后之人真是万年前的那位邪魔,他隐姓埋名,蛰伏于暗处,到底所求为何。”

    “但我见到上神之后,便想明白了。”林涂放下手,看向应清,眸中尽是了然,“饶是传言里,邪魔只知杀戮。可毕竟,他从前不是邪魔,总有不是邪魔时的记忆同情感。”

    应清冷冷看向林涂,宽大袖摆下的手却是缓缓捏成了拳,似是全力忍耐着什么。

    “既然有情感,那便会为情所困。”林涂轻叹一声,她望着应清,缓缓出了结论,“这位幕后推手,为的便是上神您吧?”

    “胡言乱语。”应清凤眼圆瞪,胸膛微微起伏着,就连声音都太高了些,似是只要她足够快地否认,林涂的猜测便不会成真。

    可瞧见她的反应,林涂却是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同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从最初,一切便都在那位千万年间,如今不知藏匿于何处的邪魔掌握之中了。

    即便是在上古时期,世间灵气富裕时,都少有灵气凝集化作人形的事儿。

    遑论上神陨落之后,世间灵气渐消。

    可林涂偏偏,在灵气凋敝时,幻化成人。

    想来就连林涂的出现,都是因为面前这位同幕后那位。

    先前在隆麓山见到绿绮时,绿绮表现得甚是奇怪,口中之言更是颠前倒后。

    许是她知道的同样很多,口中之言无非是拖延时间,好叫谢存光能够逃脱罢了。至于谢存光……

    林涂思绪微顿,不由轻叹一口气。

    也许就连谢存光,都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林涂不再思索,而是看向神色依旧难看的上神应清。

    “上神,如今晚辈只剩一个疑虑,您同从前那位邪魔相恋过对吗?”

    虽是个问句,可林涂面上却是万分笃定。

    而应请,却是在听到林涂的话时,强忍着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泄露开来。

    “若是早知他会成魔。”应清顿了顿,眸中尽是恨意,“我定会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叫他魂飞魄散!”

    字字句句,满是怨恨,不见从前半点情谊。

    -

    乾爻生于冥河水中。

    他降生于世时,并未风云变幻,天有霞光。

    那日,就连冥河上的涟漪都未曾能多上两道。

    就好像,出生于冥河水中的这个婴孩,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妖鬼。

    他的前半生,同他出生时一般,平平无奇,没有半点波澜。

    若非出点不同,那只能乾爻他同当时的鬼王一同长大,是挚友。

    那时,天上地下鬼界分而治之,上神同妖鬼虽算不上交情深厚,却也是点头之交。

    而应清作为上神之首,自然是要在鬼王八百岁成年那日出席。

    那是乾爻第一次见到上神应清——传闻里,世上的最后一只凤凰。

    火红的衫裙恍若是绚烂的晚霞,端是立在那处便叫人挪不开眼,转不过头。

    乾爻本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只妖鬼,如同冥河波涛中的一粒水珠那般平庸。

    他却是不可自控地被那如同太阳般耀眼的人夺去了全部视线。

    乾爻坐在他那间破旧草屋当中,手里摩挲着那支从前孟婆瑶姬处讨来的竹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应清时的场景。

    只是不等他好好回忆过往,却是被竹门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吸引了注意力。

    那扶着门框脸色惨白的,正是身上伤痕累累的绿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