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最新] 第 95 章 正文完

A+A-

    第九十五章

    -

    从冥河监牢离开后, 林涂先回了一趟远春山。

    远春镇的镇民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这一场浩劫当中,死了不少的百姓。

    只是活着的人, 饶是悲痛, 生活却仍旧该继续。

    黄路跟着林涂一道回到了远春山上, 看着重泛生机的远春山,黄路难免心中感慨。

    只是那感慨在瞧见仍旧是破壁残垣的山顶屋时成了愤怒。

    “姑娘,你瞧瞧, 咱们屋子被祸害成了什么模样?!”黄路两三下捞起袖子, 若是此时是原形,大抵身上毛发也会被气得根根直立。

    林涂看着破败的院子,轻轻拍手,横七竖八的断树残根便尽数消失了,只是塌倒的屋子仍旧是原样。

    “阿黄,剩下的只有靠你了。”

    黄路脸上颇有得色, 下巴微微昂起,“姑娘,您且等着吧, 有我在, 院儿很快便和先前一样了。”

    黄路这边正对着破败的院儿满腹斗志,半晌未曾听到林涂的动静,便回身望去, 可身后哪还有林涂的影子。

    远春山头空空落落的,只剩黄路一人。

    黄路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微愣一瞬, 很快便明白过来。

    如今这些地方,于林涂而言,处处皆有顾言风的痕迹。饶是她在人前时, 面上不显,好似丝毫不因顾言风而伤心。

    可黄路知道,林涂心中应当是永远缺了一块。

    毕竟从前,林涂虽也总是一副清冷模样,可眼中却总是有光的,可如今面上虽偶尔还会带笑,可眼底那光却是不见了。

    黄路收回目光,冲向看向面前破败的院子。

    他决心即便林涂不在,自己也会将这院子照料得生机勃勃。

    远春山便是林涂永远可以歇脚的地方,无论她去世间走多久,看多少风景,远春山山头这一处,永远都是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而自己。黄路目光微抬,看向天际。而自己将会在这一处,等着她的归来。

    黄路本以为这一等许是很多个年头。

    可是不过七十年,他便在那日早推开院门时,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恍若九天仙女的人。

    “姑娘?”黄路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待眼前的模糊褪去,面前的人正回头带笑看向自己时,黄路方才确信,眼前一切是真的,并不是自己的梦。

    “阿黄。”林涂微微扬唇,“这些年辛苦你了。”

    “姑娘言重了。”黄路挠了挠头,他倒不是口上谦逊,这些年他过得倒也算滋润,远春山上的精精怪怪为黄路是瞻,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远春山上住着一位上神的法更是流传开来。

    这些年里,鬼怪也好,人族也好,不少慕名前来的。

    多数奇珍异宝被黄路完完整整地退了回去,只有一些美食珍馐留了下来。

    这些年里,他倒是比原先圆了一圈。

    “阿黄,听端午一直守在北境,我恰好要去一趟北境,你要一起去吗?”

    骤然听到端午这个名字,黄路愣了愣。

    他已经许久未曾想起过端午了。这样或许算不上严谨,因为每日午夜梦回时,端午总会出现在黄路的脑海中。

    黄路独自回想起端午的日子已然比当时两人相伴的时日长了。

    只是他一直未曾想过去找寻端午。起先是觉着端午既然不告而别了,自己又何必眼巴巴地凑上去。

    再后来,便更没了理由。两人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就连黄路自己都会疑惑,为何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仍那般频繁的梦见端午。

    如今听到林涂的话,黄路怔愣了片刻,似是察觉了林涂探究的目光,略略垂下眼帘,“那丫头……谁想见那丫头啊。”

    “阿黄。”林涂走到黄路身边站定,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一丝黄路不解的情绪,“这些年我走遍各地的山川河流,除了当年沈朗月留下的那一片属于顾言风的魂魄外,再没找到一丝一毫。”

    黄路听到林涂提起顾言风,抬眸看向他,神色微怔。

    只是林涂脸上并没有他所以为的悲伤,依旧如常。

    “活着的时候总要同过去认识的人多见见。”林涂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怅然,黄路重新垂下眸,顺着她的话道,“姑娘我同你一起去,只是我是想多陪陪你,并不是想见那丫头。”

    林涂并没有揭穿黄路心底的那点懵懂心思,只是带着笑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葱葱郁郁的山头,心境悠远。

    -

    北境万年飘雪,除了满目的白色,几乎瞧不见旁的色彩。

    端午带领的鬼将便在北境入口扎营,遇见林涂时,端午一时不敢去认,直到黄路先开了口。

    听到那只黄鼠狼咋咋呼呼的声音,端午眼眶骤然红了,上前两步,走到林涂面前,喃喃道,“林姐姐。”

    端午起初不是不由怪过林涂。

    可这些年,许是北境的风雪太大,叫她逐渐冷静下来,昔日那个没有主见的姑娘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今再见到林涂,从前的那点怨早已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对过往的怀念。

    “端午也这般大了。”林涂笑着摸了摸端午的头,寒暄过后,轻声道,“我要进北境。”

    林涂的声音同北境这纷纷落下的雪花一般缥缈,却又万分坚定。

    “姑娘,我同你一起去。”

    “林姐姐,北境里关着凶兽穷奇,太危险了。”

    端午同黄路一起出声阻拦。林涂看着他们二人,轻笑着摆摆手,“不用担心我,你们二人便在外面好生叙旧。”

    “可是……”端午还想什么,却被林涂开口阻拦了。

    “端午,这七十年间我走遍了天下每一处角落,就连东,南,西四境我都一一探访过了。”林涂的视线落在了苍白的北境山头,北境山头雾皑皑,白茫茫一片,叫她的视线有些虚浮。

    “可我未曾找到顾言风的半分魂魄,如今,只剩这北境了。”

    “顾言风从前来过北境,还在北境受了伤。”林涂微微敛眉,想起当时自己替顾言风治伤时的情景,不再话了。

    端午再不出什么阻拦的话,唯有同黄路一道,目送着林涂缓缓踏入北境结界。

    穿着白衣的人渐渐同漫天的雪合二为一,一时不知是人奔着北境去了,还是北境向着人来了。

    林涂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呀的声响。

    动作间,林间有鸟雀飞起,惊落树杈上的堆雪,细密的雪花落下来,像是在林涂的上方又下了场大雪。

    穷奇很安静。即便察觉有生人靠近,也只是动了动鼻子,换了个脑袋的方向。

    林涂抬起头,远远便瞧见了那被锁链锁住的穷奇。

    短短不过数百步的距离,林涂却没由来的生了怯意。

    这七十年里,她爬过无人高山,深山之中,绿意盎然,蛇虫鼠蚁满地而走,可那里未曾有顾言风魂魄的痕迹。

    林涂也下过悠悠深海,海水冰冷,游鱼虾龟泛着腥气,同样未曾寻得顾言风的痕迹。

    而残留在黄泉道上,属于顾言风的魔气也越来越淡了。

    林涂明白,若是在那些魔气消散之前仍旧不能找到顾言风更多的魂魄碎片,那么自己再也救不回那个人了。

    也许随着沧海桑田,世间轮回,这世上会出现一个同顾言风长得相似,魂魄相近的人。

    可无论多么相似,多么相近,那人都不是顾言风。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那个顾言风,若是消失便就真的消失了。

    林涂鼻尖微凉,呼吸间,一股冰凉落进了她的心尖。

    头顶月光倾泻而下,撒在雪地之上,林涂却觉着是在自己心尖撒了一把咸盐。叫她无端舌根生苦。

    穷奇离林涂愈来愈近,几乎能听到它粗重的喘息声。

    林涂眼尖,远远的便瞧见穷奇身上的伤痕,那是顾言风的折扇留下的伤口。

    林涂不由握住了挂在她腰间的折扇。

    顾言风死后,这折扇便一直在林涂身边,折扇竹骨微微膈手,林涂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无论林涂走得多慢,这几百步的距离终究是到了头。

    同折扇挂在一起的兔儿灯未有感应,依旧灰蒙蒙的,林涂身上的那股劲仿若突然间泄了,膝盖一软,跌进了到脚踝的雪堆里。

    林涂的体温很快便将经年积雪融化,雪水顺着她的衣衫摸上了林涂的肌肤,那冷意似乎想要刺穿皮肉钻进林涂的骨缝里去。

    可身上再冷,却抵不过林涂那愈坠愈深的心。

    她感受不到顾言风的存在。

    林涂用沈朗月当年留下的一抹残魂欺骗自己,顾言风仍旧有救。

    可偏偏,这七十年来,她遍寻世上每一处角落,每一天都像是凌迟她的刀,在她的身上缓缓落下一道。

    直至今日,那刀口终是落在了林涂的脖子上。

    神本不该落泪的。

    林涂缓缓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右脸,掌心微湿。可如今,上神林涂却为了她逝去的恋人落泪。

    迟来了七十多年的悲伤大山一般骤然压向了林涂,林涂伸手按住胸口,衣衫下方跳动的那个物件好痛啊,痛得她想要吼叫出声,可偏偏,张开嘴,却没有半点声响能从喉咙间溢出。

    红色的墨点如同冬日绽放的红梅,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落下一副冬日梅景。

    而林涂躺在一旁,双目紧闭。

    悲恸让她昏了过去,林涂自是没看见,鹅毛大雪中,自己腰间沉寂许久的兔儿灯微微亮了起来。

    而在她面前,一直紧闭双目,陷入沉睡的凶兽穷奇,微微抽动着身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

    “姑娘,你醒了?”

    林涂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是黄路略有些担忧的脸。她下意识伸手去碰腰间的兔儿灯,只是那琉璃兔儿灯刚一落入手掌中,便传来一阵冰凉。

    “黄路。”林涂声音嘶哑,她拖着兔儿灯的手微微颤抖着,似是想要握紧,却又不敢,“谁动过我的兔儿灯吗?为什么……”

    林涂顿了顿,她几乎要不出完整的句子,“顾言风的残魂,怎么不见了?”

    黄路神色难辨,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起。见面前的人肩膀微颤,几乎又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击击晕过去,黄路索性不再开口解释,只是从一旁取来白色鹤氅,替林涂披好,“姑娘,你随我来。”

    帐篷外,依旧大雪纷飞,北境山头落进林涂眼中时只剩的一个圆点。

    结界处,一个身影背对着林涂站着,一袭红衣在这满目的白里分外惹眼。

    起先,林涂还需要黄路搀着她往前走,但很快,黄路便被林涂远远甩在了身后。

    林涂趔趄着跑向那一抹红,身上的鹤氅几乎要滑落。林涂心口猛烈跳动起来,四周似乎重新有了色彩,眼底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

    只是在快靠近那抹红时,林涂却又停了步子,她停在原地久久未曾动作。

    久到四周纷飞的雪花似乎都跟着停止了,直到那背对着林涂站着的人缓缓转过身,那张林涂万分熟悉的脸上,带着略有歉意的笑。

    “阿涂。”那人声音依旧朗润,似是日光驱散了这冰天雪地当中的严寒,“得你过来我身边才行,我魂魄尚不稳,还不能离穷奇太远。”

    林涂终于有了动静,她慢慢动了步子,但很快步走变成了大步跑。

    她似是忘了,自己是上神,瞬移的法术如今已经相当熟练了,又或许,只有双脚踩在地上,一点点跑向那让她朝思暮想的人,才能叫林涂确认,这一切并非自己的梦境。

    男人的身上依旧比林涂要暖和一些,即便看着比先前瘦削了一点,可顾言风张开双臂依旧能将林涂整个抱入怀中。

    “阿涂,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顾言风的声音在林涂耳边响起,可林涂却不出旁的话来,她只知摇头,环抱着顾言风要的手抱得更紧了一些。

    顾言风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

    “我回来了阿涂,莫哭,莫怕。”

    风声飒飒不绝于耳,雪落满身,相拥在一处的二人终是共白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