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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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糕,遇上坏人了!

    这是沐云河的第一反应。

    可是下一秒那人话了:“云儿,猜猜我是谁?”

    沐云河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在她时候,大人们的确很喜欢这样装鬼逗孩,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这个阿伯的声音也有点熟,可沐云河就是想不起来了。

    她随口胡诌,报了个记得的邻居名字:“是李建设叔叔吗?”

    眼前又豁然亮了起来。

    一张带着皱纹的笑脸出现在她的头顶。

    是个高大的老伯,果然很眼熟。他拍了拍沐云河的脑袋:“云儿变傻了,朱伯伯的声音也认不出啦?”

    啊,沐云河想起来了,是有个她喊朱伯伯的邻居,好像是开剃头店的。

    她才想起这茬,朱老伯就:“你这刘海,是你妈随便剪的?”

    岛上的人都把她的继母叫做她妈。

    可是沐云河从不这样叫,她以前是个软性子,唯独在这件事上较真。她有自己的妈妈,不能叫别人妈妈。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继母才更加讨厌她吧。

    沐云河摸了摸自己的参差不齐的刘海,对朱老伯:“这是我自己剪的,太长了挡眼睛,我给它剪短一点。”

    没记错的话,三姐出嫁后就没人给她剪头发了,她都是自己胡乱剪的。

    朱老伯慈爱地:“那你怎么不来找朱伯伯?这刘海都被你剪坏啦!”

    沐云河扬起白净粉嫩的脸,眨巴着两只黑曜石似的大眼睛:“朱伯伯,今天我忘了给弟弟换尿片,妈妈生气了要我,我逃出来了,现在还没有吃晚饭,也不敢回家。”

    嗯,第一次把那个女人称作妈妈,感觉怪怪的,不过沐云河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认死理的孩了。

    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谁还不会呀。

    朱老伯吃了一惊:“那你是离家出走了?肚子饿不饿?”

    沐云河可怜巴巴地点点头:“饿,肚子都叫了。”

    朱老伯扭头对着身后的一道门喊:“老太婆,饭还有没有,沐家的云儿要吃晚饭!”

    一边招呼沐云河进屋。

    朱老伯的家是一栋水泥砌的两层楼,外墙是簇新的白色,看起来刚粉刷过没多久,又气派又干净。

    长方的院子十分敞亮,走进屋里,四面有窗,采光和通风都非常好。

    这样的房子,和她家那个危房似的平房天壤之别。

    朱老伯的老伴是个六十多的老太太,也很慈祥,很面善。

    她招呼沐云河在桌边坐了,张罗着要给她下一碗螺丝面。

    朱老伯又往沐云河手里塞了一把水果硬糖:“吃糖!这是我家外孙女最喜欢的。”

    遇到了好心的爷爷奶奶,沐云河本该高兴,可她的心头却涌起了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她对这间房子太有印象了,房间内的构造、装潢乃至家具的布置都很熟悉,就像她来过很多次一样。

    可是她以前,明明没有被这对屋主邀请到家中过。

    那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朱老伯夫妇可能是知道沐家的情况,没有连夜送她回家,而是给她安排了床铺。

    沐云河吃完面,洗漱了,睡到了一个房间里。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这房子熟悉!

    床头上挂的相框里,赫然镶着一个女孩的照片。这女孩名叫翟姿,化了灰沐云河都认得!

    前世的沐云河性子软弱,家里又穷,也没有家长撑腰,愿意和她玩的朋友不多。翟姿是个例外。

    翟姿家里条件不错,祖传就有三条渔船,上面四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家里当成掌上明珠宠。

    有很多姑娘喜欢和她玩,当她的跟班,在岛上的同龄人中,翟姿是女明星一般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分一些友情给什么都没有的沐云河。

    对此,当年的沐云河是非常感激的。

    承蒙翟大姐看得起,沐云河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几乎唯翟姿马首是瞻了。

    此刻,沐云河想起来,朱老伯夫妇竟是翟姿的外公外婆。而这栋房子,曾经也是翟姿带她来的。

    这间卧室,就是属于翟姿的。

    有很多次,翟姿到外公外婆家来玩,顺便带上她。有次天晚了,索性住下来,睡的正是这间屋子。

    那时候三姐还没出嫁,是沐云河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沐云河跪在床上,凝视着床头翟姿的相片。

    秋水明眸的清澈眼瞳里,是与年龄毫不相称的复杂情绪。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以她当年的迟钝,可能一辈子也发现不了翟姿对她的真正态度。

    将沐云河一步步推向深渊的手,如果严格来算,继母还排不上号,翟姿才是第一个下狠手的。

    她少女时期传遍全岛的“偷”罪名,正是翟姿给她扣上的。

    为了将这个罪名扣给她,翟姿可谓处心积虑。

    当年她可天真,清清白白的人品被泼了一身的墨,还追着加害者问为什么。

    她不懂翟姿为什么诬陷她,甚至她还想可能的话,让翟姿帮她澄清,两个人可以继续做朋友。

    可是在无人处,翟姿冷漠的话语击穿了她的幻想。

    翟姿,从来没有把她当过朋友,从都恨她。

    沐云河当时完全呆住了,问为什么?

    翟姿,这么多女孩子,凭什么就你长得好看?凭什么男孩子都喜欢你?没有你,我是岛上的女孩子里最好看的,我家还有钱,我穿的衣服还高档。沐云河,你算什么东西!

    当时的翟姿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儿,却出了这样可怕的话来。

    沐云河陷入了迷茫。

    男孩子都喜欢她吗?她怎么不知道?

    总之,失去了唯一的友情,也失去了老实孩子的名誉。

    自此,手脚不干净、惯偷、孤僻、撒谎、不学好等等负面词汇就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相片里的翟姿大约八九岁,穿着一身海军蓝的衬衫短裤,头上一顶宽帽檐的太阳帽,戴一副遮去了大半张脸的茶色太阳眼镜。

    她正站在一搜舢板船上,一手搭着腰,一手扶着帽檐,学着大人摆洋气的照相姿势,时髦极了。

    沐云河看了看自己身上,三姐穿剩的旧裙子,洗到褪色了不,圆领口歪斜来下,肚子上两个薄棉布氧化了的洞,一大一,大的那个恰巧在中间,露出了她的半个肚脐。

    翟姿的想法,她是大了之后才懂。

    处处不如自己,一贯看不起的人,如果在哪一方面超过了自己,会特别抓心挠肝吧。

    何况翟姿还喜欢那个恶魔。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时重头来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沐云河命令自己睡觉。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可是,有床头的翟姿镇着,沐云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中翻来滚去,有几次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却又突然被恶梦惊醒。

    她可能和这间屋子八字不合。

    轻巧地跳下床来,沐云河在书桌上找到纸笔,给朱老伯夫妇留了张字条,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启明星已出现在东方的天空。

    凌总是渔船出海的时间。虽然记忆中父亲和二哥还要很久才能回来,但在码头上不定能听到一些消息。

    二哥在24岁那年落海失踪,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想要见到二哥的心情如此强烈,沐云河感觉自己一刻也等不下去。

    月色柔和,星光旖旎。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海边,来到黄沙岛唯一的渔港码头。

    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

    数百艘泊在港内的渔船正在苏醒,渔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他们分工明确,船工们登船,搬运货物,检查船只,上上下下地忙碌,做起航的准备;船老板们则停留在岸上,大谈最近的鱼市行情,或者干脆扯闲篇八卦。

    本地人居多,也有外地早早来收货的,能听见外乡的口音。

    码头建筑的顶端绑着两只探海灯,两道宽宽的黄光交错着射向渔港内船舶最密集处。

    月光消融在这不亮的灯光里,四下里还是昏暗暗的,只能听见船上岸上到处是男人们嗡嗡嗡的声音。

    一个的女孩子,在汉子堆里转来转去。

    沐云河在剥糖吃。

    昨晚朱老伯给她的水果硬糖,她剥了一粒放进口中,桃子味的甜香气息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这确实是翟姿喜欢的糖果,很久很久以前,她跟在翟姿屁股后面,常看见她口袋里塞满这些五颜六色的糖。

    翟姿想笼络那些跟班的时候,会大方地发糖,接糖者无不欢喜雀跃。

    可沐云河却从未被分到过哪怕一颗糖,一直只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当时的自己,竟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沐云河尝试在码头的这些大人中找熟脸。

    常和爸爸、二哥一起出海捕鱼的叔叔伯伯,她还是认识一些的。如果能找到一两个,就能听一下父兄的具体归期。

    她像一尾鱼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人们低头看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漂亮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眼神却非常明亮,脸像春天初开的桃花一样粉嫩嫩。

    偶尔有人问她:“你找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沐云河也不与他们话。

    这些人会骗孩。

    很的时候,她也这样来到海边,问别人二哥的归期。结果别人,你二哥今天就要回来啦!

    她信以为真,在海边巴巴地等了一天,第二天又去等,到了第三天,又遇到那人,那人良心发现,告诉女孩自己是开玩笑唬她的。

    突然,她一个前扑,趴倒在了石子沙滩上。

    双膝的刺痛传来,沐云河一屁股坐到地上,发现是她右脚的鞋头开了线,大半只脚从开口的鞋头里戳了出来。

    膝盖往外渗血,沐云河找遍全身,没找到稍微干净一点、可以给伤口清洁止血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双肋忽然从后被握住,接着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竟是直接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是你呀?”清越的少年音带着笑意响起,听在沐云河耳中却如遭雷击。

    真是冤家路窄!

    她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在半空中挣扎着扭过头,看清了正抱着她的少年。

    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不过十四五岁,却有一双山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含了笑,直直地定在沐云河脸上。

    沐云河杏唇微动,声音里都带着颤:“相天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