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大的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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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家的女儿竟从气派的轿车中下来,这可惊得众邻里咂舌。

    虽然已经是九零年代,但在这与大陆不连通的闭塞岛上,压根没有几辆汽车。

    甚至有的不怎么出岛的邻居,连汽车都不怎么认得。

    要这沐家,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虽然附近都穷,但这户人家穷得特别离谱,生的孩子还多。

    自从前一个女人跑了后,沐家的男人娶了附近知名的泼妇秦翠蓉。

    秦翠蓉也是本地人,以前家庭成分不太好,后来虽不讲成分了,可她本人又有母老虎之名。

    一二十岁的时候有几分姿色,挑男人眼光可高,等到了三十多了还没人要,经媒人介绍,和家里没女人的沐家男人好上了。

    沐家男人虽然穷,人生得倒好,年纪和秦翠蓉也差不多,倒不至于让她吃大亏。

    起初两年过得倒也恩爱,还生了儿子,可后来沐家男人跟船去远海,离家的时候多了,秦翠蓉的怨气便也来了,冲着沐家的两个女儿撒。

    三姑娘忍了半年忍不了,自己在邻岛上找了个对象匆匆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没管,连酒席都没办。

    秦翠蓉追过去,问人家要彩礼,沐家三姑娘连同夫家把她轰出来。

    秦翠蓉生了一肚子气,又不能冲自己那吃奶的儿子发,便只能冲沐家的女儿发。

    姑娘十来岁,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些,是个猫样的性格,任秦翠蓉呼来喝去,不高兴了就几下,罚站或者不给饭吃。

    周围邻居虽然有同情的,也不愿出头。毕竟人人家中一本烂账,自家事还管不过来,也不愿去讨秦翠蓉的嫌。

    万一她不高兴了,站你家门口破口大骂,那家里还哪有安分呢?

    索性不管了,看个热闹。

    可谁成想,这丫头今天居然轿车上下来了。

    不由得议论四起:沐家什么时候有这么豪横的结交了?

    可看秦家姆妈的样子,又像不知情。

    这下,伸长脖子的有,交头接耳的有,无数眼神都汇聚到这三人一车上。

    只见那陌生男子站在车门边,确认沐妹安然下车后,才绕到车后,开车盖子,从里面搬出了两筐鱼。

    这样的轿车里,竟然放腥气的鱼?

    虽然这里的人都对轿车的款型毫无了解,但也知道轿车是极高级的。而这样的鱼,他们一般只用人力板车或三轮脚踏车来运!

    不把轿车当轿车,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即惊且疑,一双双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那男人长得很普通,一张不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长脸;穿得也很普通,不过一件有袖子的汗衫,土色的作料裤子,但此时看在众人眼中,便是“深藏不露”,仿佛这身行头和这轿车一样都大有富贵,只是他们不知道。

    只见这男人搬完鱼,在裤子上毫不讲究地擦了擦微湿的手,大踏步地走向秦翠蓉。

    秦翠蓉倒竖着两条眉毛,也是摸不着头脑。

    面对这不速之客,尤其是带着沐云河来的不速之客,她的防备多过欢迎。

    男人在秦翠蓉面前站定:“你是她后妈么?”

    沐云河一滴汗。

    她前头的表述里,的确了不是亲妈,也怪不得相铁惠一口一个你后妈,让他手下人也听了去。

    秦翠蓉的脸色带上了几分愤怒:“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相老板的司机,相老板让我送你闺女回来——”

    秦翠蓉断他:“相老板?哪个相老板?我不认得什么相老板!”

    男人噎了一口,反问道:“黄沙岛还有第二个相老板么?”

    秦翠蓉还是一脸怀疑。

    这时,住斜对门的刘三叔嚷起来:“不会是相铁惠吧?”

    众人一齐去看他,有的恍然大悟,有的还迷糊着。

    刘三叔的老婆刘三婶问他:“相铁惠是谁?”

    刘三叔一拍大腿:“嗨,就是刀疤子!”

    此话一出,街上顿时像炸开了锅。

    相铁惠大家不认得,刀疤子可是大名远扬!

    刀疤子是黄沙岛上最有钱的老板,年轻的时候遇到过海盗,被一刀劈在脸上,大难不死。后来转运做大了生意,现在光渔船就有几十条。

    这岛上起码一半的男人都上过他家船,在刀疤子的手下讨过生活。

    刀疤子有钱之后,在黄沙岛最高的山上仿造解放前的老式样造了高档楼,听叫什么别墅。

    虽然同在一个岛上,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和这大老板根本见不上面。

    这下秦翠蓉也有点惊了,这么有钱的老板是怎么摸到她家来的?兔崽子闯祸了?

    不由得向沐云河看去。

    只见这妮子靠在车边,脸上不害怕不担心,优哉游哉地往这里看,态度比邻居们还闲适了几分。

    就好像她也在看热闹似的。

    秦翠蓉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昨天傍晚开始,这丫头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古古怪怪,居然不老实受她管教,敢逃敢反抗,还一晚上不回来。

    秦翠蓉正琢磨着等她回来扒了她的皮,谁知道竟是这么大排场回来的!

    刚要开口,让这丫头“死过来”,只听那男人道:“相老板了,别为难孩子。有道理可以讲,不要骂骂的。这两筐鱼是相老板送你的,你家孩子和他有缘,他喜欢。”

    刚才还炸开了锅的街,又一下子安静下来。

    包括秦翠蓉在内,人人张着嘴,傻了。

    啥?是听错了吗?

    刀疤子和沐家孩有缘,还喜欢?还送鱼?

    沐家孩怎么认识的刀疤子?

    秦翠蓉先是茫然地张着嘴,接着喜悦的颜色从眼角唇边扩散开来。

    她反应过来了!

    这是有人给她送鱼来了?

    虽海岛上最不缺鱼,日常海鲜也都随便吃,但毕竟他们就是靠这些渔货为生的。

    这么两大筐,不自己吃也能卖钱!

    秦翠蓉立刻高兴了,也顾不得待人接物的体面,直接撂下陌生男人就往车后走。路过沐云河时甚至都是喜滋滋的笑脸。

    她换了一副好脸色,掐着嗓子笑道:“相老板怎么这么客气,这也太多了!不用这么客气的,能送她回来,都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围观的众人冷眼看她做作,心里大多想的是:人家大老板哪里是在和你客气。

    刘三叔隔壁住了个三十来岁的俏寡妇,大伙都叫她李姑,平日里和秦翠蓉最不对付。

    此时就斜倚着门,风凉凉地:“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人家和你客气。”

    秦翠蓉立刻怒上眉梢:“就你算东西,那相老板怎么不送你鱼?”

    李姑继续呛她:“哟,现在知道相老板是谁了?刚才不还不知道么?”

    秦翠蓉骂道:“相老板喜欢的是我闺女,你吃酸什么?有本事你也下个蛋瞧瞧!”

    这就中了李姑的伤心事。她男人去得早,一个孩子也没留下来。

    于是也挑秦翠蓉的弱点冷笑道:“你闺女?她认你这个妈么?你让她喊声妈听听?”

    众邻里又兴致勃勃地去看秦翠蓉的脸色。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沐妹从来不管秦家姆妈叫妈?

    她家本来两个女孩子,都不肯叫妈,后来三姑娘精明,改口叫妈了,这妹还是倔着不叫,那是三天两头地啊骂的。

    秦翠蓉的脸色果然立刻难看下来。

    李姑算是怼到了她的命门。

    她为这要啥没啥的老沐家里里外外操持,可这兔崽子就是不知好歹没个良心。

    此时若她开口命令沐云河喊妈,那就是自己找苦头吃,脸要丢到海里喂鱼去。

    李姑挺高兴,光洁的脸上露出几分含蓄的得意来。

    又有多事的人去逗沐云河:“妹,叫声妈听听?秦家姆妈以后不你。”

    沐云河本来看戏,谁知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

    若放在从前,这声妈是绝没有喊出来的可能,倒不是要教继母难看,只纯粹认死理,不是亲妈便不叫。

    可现在,沐云河只讲趋利避害。

    她往那好事者方向看过去,露出迷惑的神色:“就算以后我,她也是我妈妈呀。”

    这下,所有邻居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秦翠蓉张着嘴,彻底傻了。

    连得到两筐鱼的喜悦、与李姑吵架的愤怒都顾不上了。

    她双眼发直地看着沐云河:“你什么?”

    沐云河十分真诚:“妈,我知道错了,以后别我了。”

    秦翠蓉一阵眼热,只觉得眼眶里要攥不住积出来的眼泪,又不好叫周围这些人看了热闹,只好拼命把泪憋回去,换了一副生硬的口气:“兔崽子,还不快回屋!”

    一边弯腰去搬鱼。

    那司机替她把另一筐也搬进院中。

    秦翠蓉谢了又谢,那司机见都妥了,又交代了一遍相铁惠的吩咐,请她善待姑娘。

    秦翠蓉满口答应。

    那司机开着车走了。

    大多数邻居见没热闹看了,也各回各家。

    街上又静了下来。

    秦翠蓉蹲在院的地上翻鱼,越翻越喜上眉梢。

    那两筐鱼虽是杂鱼,里面竟然有两条又粗又长的海鳗,还有一些大黄鱼,连东星斑都有,都值老价钱了。

    大老板不愧是大老板,送鱼都这么阔气,顶她在码头上忙活两个月了。

    忽然,面前的阳光被挡去大半。

    秦翠蓉一抬头,却是沐云河笑眯眯地过来了。

    秦翠蓉顿时脸皮燥热,有些尴尬。

    刚才这丫头在众人面前叫她妈,给了她这个意想不到的面子,让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可现在想想,心里又有点气,本来早就该叫她妈的,晚了这么些年,怎么反倒像她受了恩惠?

    便又硬气起来,命令女孩:“我一会儿去码头,你把毛毛看好,把他早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沐云河不置可否,只:“你放心好了。”

    等继母走了,干什么不干什么,怎么对他的宝贝儿子,还不是看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