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1
俗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于苏玉山来,则是倒过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
这个一二,就是他的儿子苏江宁。
作为一名官场老油条,苏玉山身上兼具父母官的威严和人民公仆的亲和,一张脸孔喜怒哀乐,自认为把恩威并施做到了极致。
但在外头吃得开的驭人术却在家中统统失灵,让他脸上很没有光彩。
比如,他的不肖子对他六年前再婚十分不满,不但不理解他追求真爱的心情,反而辞掉了正正经经的工作,一走了之。
对于不肖子的离家出走,苏玉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前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属于单传,是全家几代人的宝贝。
这导致他在不肖子面前,想唱红脸也是白唱。唱啥脸都没有用。
每当他点评不肖子的缺点,他那耳聪目明,身体康健的老父亲嘴巴总比他还快,江河放闸似的将他从到大的不是一一罗列开来,并夸赞孙子的优秀。
无论截取哪个时间段,苏玉山都没发现不肖子优于自己的地方。可只要他提出辩驳,老爷子总会:“单论眼光这一条,宁宁一定比你强!”
一千道一万,老爷子就是不满意他现在的这个老婆。
不过,“宁宁的眼光”一定强于他是从何起?
苏玉山年轻时忙于仕途,导致他的教育理念无处发挥,这个儿子被前妻及他的父母、亲戚合力宠坏,明明天资聪颖才貌双全,愣是厌恶与陌生人接触。
以这个德行,如何找老婆?如何发挥“眼光”?
离家出走的头一年,不肖子拒绝告知所在方位。起初还每周往家中个电话给爷爷报平安,后来每周就变成了每月。
第二年夏天,自己在宁城,报考海关关员,让苏玉山很是欣慰。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考宁城的公务员,在本地显然对未来发展更有益。
不肖子给出的理由是想要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某些裙带关系。
苏玉山当时沉浸在温柔乡中,没有太多精力分给不肖子。听了这么一耳朵,觉得甚是有理,当场到书房里挥毫泼墨,写就“静水流深”书法一副赠送给不肖子。
当然没送出去,这副字至今仍在他书房里躺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信他个鬼。
才一年不肖子又把工作给辞了。
辞了就辞了,这下可以回申市了吧?
不,继续蹲在宁城,美其名曰当个自由撰稿人,还在写准备出版。
不肖子言之凿凿,自己稿费和版税十分丰厚。这又是信他个鬼。
近些年他前妻已从国外回来。
与他们家世家风范不同,前妻一门全是土财主的作派。前妻也只这么一个儿子,年轻时出国对孩子又有愧欠,所以送起钱来格外豪放,别当他不知道。
如果他本人是一座玉山,那么不肖子就是前妻堆出来的金山银山。
苏玉山官场爱情双得意,对不肖子已没有太大的幻想。与其劳心劳力将之改造为令自己满意的模样,不如养精蓄锐,等到退休后与老婆美美地教导孙辈,让孙辈成为规范、成器的孩。
再后来,不肖子回到了申市。
也没有回家来,而是在外头另买了一间房子。
这下,连他爷爷都感觉不满了。
此时苏玉山做官差不多做到了顶,结婚六七年也过了狂热期,开始把精力放在了敦促不肖子尽快找对象上。
他曾物色过一些女孩,企图介绍给不肖子,而每次张嘴才出半句话,不肖子已经望风而逃。
多次下来,苏玉山也失望了。
他那个聪明机智的老婆,在他沉眉思索时建言献策:“江宁……会不会取向有问题?”
苏玉山大手一挥:“他不是不喜欢女人,他是不喜欢人!”
直到有一天,不肖子来电话:“爸,跟你个事,我谈恋爱了,也是黄沙岛的姑娘。”
电话来时,苏玉山正在出席市府的一个立法会,正值会议间歇。挂了电话苏玉山凝视着手机,变成了一座雕塑。
同僚关切地围上来:“苏书记,怎么了?家里有事么?”
有事,有大事!
像有人在苏玉山的屁股底下放了一把火,简直教他坐不住。
散了会让司机直接开回家,进门抓住他老婆的手腕子带到卧室,一脸严肃在床上坐下来。
老婆莫名其妙看着他。
苏玉山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垂头丧气道:“花妹,今天江宁给我电话,他找了个女朋友,是黄沙岛人……”
*
突然听丈夫的儿子交到了女朋友,还是黄沙岛人,陆花妹怔住了。
凭她对继子的了解,即使他皮相再优越,也是个狗不理的性子,哪个女孩能找他,那恐怕是奔着苏家的家底来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不是奔着苏家的家底来的呢?她自己就是嘛。
她本人的身世来坎坷。
她出生在申市,是家中的第四个女孩儿。
父母人到中年,又是双职工,精力不济,干脆把女儿送到老家去寄养。
是寄养,等于送人,每年意思意思给老家的亲戚寄点钱。
老家的亲戚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对这申市来的女婴很是欢迎。不料两年后有了亲生儿子,转手又把陆花妹卖给了亲戚。
陆花妹在养父母家长大,从就知道自己是抱来的。
读书、嫁人、生子,本来一切正常,奈何陆花妹这人长得漂亮,性格虚荣,总嫌弃这岛的一亩三分地配不上自己。
那年她刚生完三闺女,月子还没出,家里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那是分外地时髦,分外地吵闹。
三个长得和她可像的女人携子带女闯进她家,是来寻亲的,震动邻里,纷纷跑来看热闹。
那三个女人,两个人到中年,一个还勉强算是青年,穿着扮可富贵,可洋气,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和这落后渔村格格不入。
陆花妹和丈夫傻了半天,才从她们的七嘴八舌里听明白,原来,这三人自称是陆花妹的亲姐妹,她是幼时因家贫被送回老家来的。
本以为在老家养着,没想到这次来寻亲,才知道老家的亲戚又把妹妹转手卖给别人,等于两头骗。
陆花妹震惊于自己的身世自不必,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几位姐姐看上去非富即贵,与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姐姐们非常唏嘘妹的境况,询问她这些年来的遭遇。陆花妹不想答,她那傻丈夫就代为回答。
姐姐们一边表达同情,一边把自己在申市的情况也都了。
她们时候也过苦日子,后来大姐夫成了区长,又给二妹、三妹也介绍了有钱的老公,这才个个都飞黄腾达起来。
春节里吃了团圆饭,老父老母当着女儿、女婿、孙辈们的面感叹还少了一个女儿。这三个当女儿的立刻被亲情感召,表示要代替年迈的父母去老家寻亲。
她们得激动,陆花妹却一点也不感动。
这几位来岛上,是来寻亲找妹妹,更像仙女下凡来视察人间疾苦的。
她坐在一堆脏褥子里,看着自称是二姐的那位悄悄捂鼻子扇空气,按着孩子不让碰一切东西;自称三姐的那位想上厕所,她丈夫指了方向,可这人去了不到30秒又回来了,是不想上了。
只有那个自称大姐的走到了床边,拉了拉她的手,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知道她生孩子,正好准备了这个红包,算给外甥女的贺礼。
也不知为什么,陆花妹不仅不想要这笔钱,还想赶她们出去。
只待了几个时,这几位情深义重的亲姐姐就走了。
因为傻丈夫接了红包,陆花妹还和他大闹了一场。丈夫不懂她的脾气,富贵亲戚从天而降来送钱,而他们正缺钱,这难道不是好事?
往后的几年里,这几位姐姐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陆花妹心底的野火早已经烧了起来,逐渐燎原。
在生下女儿后,一天丈夫又要出海。这一走又得一个月。陆花妹当场翻脸:“你要是走,就不过了。”
丈夫:“我不去,一家人喝西北风?”抛下她还是去了。
陆花妹看着熟睡的女儿,吃剩饭的三女儿,地铺的二儿子,想起了和丈夫一样总不着家的大儿子,十分绝望。
她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这种母猪似的日子。
你能走,我不能走?
在一个很平凡的清,陆花妹告诉孩子们要出门买点菜,然后就跑路了。
十年后,当上了苏太太的陆花妹再次与三位姐姐共坐一堂,从几位脸上看到的都是巴结与羡慕。
大姐:“你姐夫工龄40年,离休待遇却比工龄38年的其他区区长差一档,要不你帮着问问?”
二姐:“莉莉中考考坏了,她爸爸想让她上春申中学国际部,可现在转外籍也来不及……”
三姐:“你姐夫和电力都合作十来年了,今年电力换了个新领导,想换家公司,下星期就招标了,妹你看……”
陆花妹撩了撩眼皮,将手腕上的大翡翠镯子往上拨了拨:“行,我问问玉山。”
多年没有回乡,前尘往事陆花妹都抛下了。
如今乍一听到“黄沙岛”三个字,她愣了愣,心里无端有些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