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生了个蛋，淡蓝色的。

    哪吒在床边守了两天两夜，确认母蛋平安后，直接靠在原地睡着。三天之后才伸懒腰爬起来，同敖丙一道去洗澡吃饭。

    按照龙族的规矩，新出生的蛋需在父龙布置的结界内温养一个月。经李家与敖家一致讨论，最终将结界设置在哪吒房内，除必需的父龙灵力外，还附加人爹的三味真火，以保孵蛋期间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一个月后，满月宴。

    李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看着比哪吒三兄弟满月时还要热闹。

    宴会的主角龙蛋正被安置在正厅新搭起的莲花台上，周身蓝、红双光缠绕，端的是一副飘飘欲仙之态。

    龙族代表敖乙前来拜会，彼时敖丙正在午睡，得到通报，赶忙从哪吒怀里挣出，换好新衣前去接待。

    敖乙这日着一身青袍，丰神俊秀，见弟弟现身，冷若冰霜的脸上浮出点笑意。上茶的丫头俯身退下，敖丙上前冲兄长拱手，道出谢意。

    “先别急着感谢。”敖乙站起身，摸出怀中之物递上，“父王嘱我给你的。”

    敖丙端详手中之物，只见珠子暗光流转，讶道：“定海珠？”

    “定海珠？这个龙王不得了喃，坑完儿子坑外孙，厉害得很。”

    “师父？”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道士，正扒拉着碟里的糕点。他应了一声，继续道：“我只是来找吃的，不是故意要听你们兄弟谈话。”

    敖乙瞥他一眼，双唇抿成一条线。

    敖丙微笑，“劳师父挂心，我们稍后就去前厅帮忙。”

    “你这娃儿……”太乙真人摇头，往嘴里塞进一块桃花酥，“乙娃儿，你今天要留下来喝酒不喃？先前那次老道还没喝过瘾。”

    敖乙道：“有任务在身，不得多饮。”

    “能饮就行。”太乙把手中的糕饼一把塞进口中，鼓鼓囊囊的像只松鼠，上前揽住敖乙肩膀，“走，老道带你逛李府。”话时喷了他大半张脸渣子。

    敖乙面无表情地抬袖擦了一把，跟着太乙真人离开。

    敖丙划出个结界入内，化作龙形将珠子吞到腹中。

    他体内有龙珠和妖丹，能更好地养护定海珠，想必三年之后转交时，其中的威力会比眼下更强。

    这般想着，回程的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月挂得老高时，宾客尽散。

    敖丙送完最后一名客人和李靖夫妇，返身前往莲花台抱龙蛋回去歇息。将至莲花台时，就见哪吒跪趴在桌边，不住用手指点着蛋身，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些什么。

    等走近些，话语清晰可闻。

    “你娘这里面是个婴孩，我不信。谁家的孩能有手掌这么大？又不是老鼠。”

    “现在都一个月了，你怎么连动都不动？我还等着带你去海边玩呢，对了，你知道鬼山吗？那里有个山洞，我时候天天在那儿待着，到时候也带你去看。”

    “你我娘怀我怀了三年，你娘怀你怀了一年三个月。都带三，你咱们是不是很有缘？”

    敖丙轻笑，靠近俯身摸了下蛋头，“缘不缘的我不清楚。但我只知道，你要是再这么戳下去，只怕要恼了它。”

    哪吒努了努下巴，不置可否，跟在妻儿身后回房。

    满月宴结束，李府上下算是又清闲下来。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因着更为重要的百日宴要到了。

    百日宴，顾名思义，即婴孩出生后一百日举办的宴会。

    这回出席的宾客可比满月宴更多，且身份更为重要。且若无意外，百日宴前后，这龙蛋就要破开，到时就能探知这龙娃的灵力，以及是否能够继任龙神之位。对于天庭、李家、龙宫来，这是头等大事，不能有任何怠慢。

    距离百日宴还有大半个月时，哪吒不住在房里走来走去，闹出颇大的动静。殷素知自针线里抬头，皱眉，“吒儿，你要是闲不住就去找你师父修炼，实在不成就去山海图里玩。别总在这边晃啊晃的，到时害得丙儿扎到手指，看我怎么揍你。”

    哪吒闻言，就地盘腿坐下，轻哼一声，凑过去戳龙蛋的身子，“你瞧瞧，我的娘、你的娘都成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吒儿，你在同他什么？莫要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孙子聪明着呢，万一学坏了我就唯你是问。”殷素知轻喝。

    哪吒动了动鼻子，算是回应。

    心道，以前一口一个吒儿乖，娘疼你，现在有了儿媳妇和孙子，就一副要把儿子赶出门的样子。

    做人真难，做儿子更难，做娶了比自己好看和乖巧的媳妇的儿子更是难上加难。

    “娘，这一针是这样的么？”敖丙把手中的布递过去。

    “我瞅瞅。有点紧，再松点。还是丙儿乖，你都是神，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敖丙道：“活泼点挺好的。”

    殷素知叹气，“现在三界太平，我却开始怀念当初收妖的日子。你，这是不是就叫做吃饱了撑得慌？”

    “居安思危，这是好事。莫您，我父王也每日训练手下的虾兵蟹将，以防来日再起波澜。”

    “起来，我有些日子没见龙王，他可还好？”

    敖丙回忆起自己那个总自己被偷了白菜的父王，不禁有些好笑，“劳娘挂念，父王一切都好。先前还密音传声让我转告您，若哪日得空，可往龙宫走动，他备了最好的花酿等您。”

    “我呢我呢？”哪吒的眼睛亮堂堂的，“他之前要请我喝桃花露的。”

    敖丙微笑，低头继续缝手中的肚兜。

    殷素知挑眉看自己的儿子，“你？龙王没变出扫把你算不错了。还桃花露，连龙宫水都不给你喝。”

    哪吒讪讪闭嘴，冲着龙蛋又是一下轻戳。

    这回龙蛋晃了两下才归于原位，看着像个不倒翁。

    “诶！他会动了！”

    “吒儿！你不要再戳它了！留神跟你急！”

    哪吒收回手指，对着晃悠悠的龙蛋嘿嘿地笑。

    随着眼前桌成品衣物的增加，百日宴的钟声终于敲响。

    第一响，在清，祭天地。

    殷素知亲自烧了一桶水嘱哪吒与敖丙洗了，等二人换好新衣，再共同去烧一桶新的水为龙蛋洗身子。

    午饭前的时光大多是用来接待来访的神仙，四方土地、守南天门的千里眼顺风耳兄弟以及辈分较低的水族等齐聚外厅，乌泱泱的，看不到终点。

    府内的家丁、丫头们挨个接过贺礼，管家逐一谢过，招待他们饮了殷素知酿的酒，与之攀谈些时候，送客离开。

    客离不久，第二响如期而至。

    第二响，于正午，此为三界阳气最盛之时。

    敖丙双手抱蛋，放在太乙真人设好的莲花台上，一寸不偏，一尺不移，而后退到一边，同哪吒和李靖夫妇一齐屏声等待。

    太乙真人闭眼，甩动手中拂尘，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一枚泛着金光的咒印进蛋身，龙蛋顺势抖了抖。

    大通如意咒。

    金光散出，伴着洒下的阳光裹住龙蛋，绽放出璀璨而温暖的光芒。

    哪吒见状，新变出一只手，绕过自己的爹戳了戳媳妇的腰窝。敖丙骤然一颤，愣愣地朝旁边偷瞄一眼，嘴角缓缓扬起浅笑，轻轻摇了摇头。

    “哪吒，法阵之前不许胡闹！”

    李靖的低斥紧随而来。

    “师父都坐在地上吃饼喝酒了，我怎么就不能活动一下身子？”

    “你活动就活动，动敖丙做什么？”

    “嫁吒随吒。”哪吒收起手臂，开始哼调。

    李靖脸上肌肉抽动几下，一时寻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只得作罢。

    金光逐渐被龙蛋吸收，直至消失殆尽。太乙真人这才道出一句阵成，咽下最后一口饼，摇晃手中空无一液的葫芦，慢吞吞地起身。

    待他离开些时候，殷素知抱着龙蛋去前厅莲花台，接受陈塘关百姓的祝福。李靖站在原地发呆半晌，也转身往书房去了。

    哪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手脚，三步并两步蹦跶到敖丙面前，嘻嘻笑道：“你这是个男蛋还是女蛋？”

    “父王，敖氏一脉鲜有雌龙。”敖丙认真回答，“你见过我的姑姑，她是龙族千百年来为数不多的女子。”

    “龙不都长得一个样子？怎么看是雄还是雌？你姑姑的龙形比你还要胖，每每见她跟你父王一起在天上降雨，我总觉得像你的祖父。”

    敖丙：“……大抵是被养育得太好罢。”

    哪吒哈哈大笑，笑得兴起时，整个人缩成个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敖丙忍俊不禁，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戳他的脸和身子。

    直至晚霞遍布，天际红晕一片，两人才相携走出这里。

    晚饭前夕，第三声钟响。

    霎时，安静了一个多时辰的李府再度热闹起来。

    这回接待客人的由管家与家丁变为李靖夫妇，来人相较白日少了许多，但各个都在发光，将这正厅照得比晌午还要亮。

    “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携诸神拜见天王、素知夫人。”

    李靖夫妇笑容满面，忙拱手回礼，又着家中神兵仙将招待诸神落座。

    酒过三巡，莲花台自大厅中央升起，释放比白日里还要夺目的灵光，竟是盖过多名神仙的光辉。

    “此子日后定当大有作为。”孔雀大明王孔宣红着一张俊脸，有些大舌头地。身旁的朱雀忍不住用酒杯敲了下他的头，“龙神和灵珠子的孩子，今后要是碌碌无为，我朱雀就把全身的毛都拔了给玄武当毛领子。“

    在一旁扒拉青菜的玄武：“……”

    “我的壳挺暖和，不需要鸟毛。”玄武。

    朱雀闻言狠翻一顿白眼。

    酒宴结束前，由相对而言最清醒的青龙领头，轮流摸龙蛋的头。偶有睡得南北不分的神，便让架着他的神帮着抬手去摸。

    蛋头被摸得锃光瓦亮，诸神心满意足地腾云驾雾出府，这百日宴才算正式落下帷幕。

    殷素知交代完任务，揉着酸疼的脸拉夫君回房沐浴歇息。化为龙形的敖丙穿过忙碌人群，衔走台上的大蛋。

    “诶！轻点轻点，对对对，就是这里！”

    哪吒呼呼喝喝的，险些害大龙磕到桌子。忙活半会儿，龙蛋总算稳稳当当地立在铺好软垫的竹篮上。

    竹篮用女娲殿种植的翠竹编织而成，又在殿内七彩池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用来温养龙蛋再合适不过。

    敖丙嘱哪吒好生看护，取了衣物到屏风后洗澡。哪吒哼着不成调的歌盘坐在竹篮面前，尖尖的指甲刺了下蛋身。

    “今天都快过去了，你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他又戳了几下，兴致缺缺地把头架在手背上，“我们家养的老母鸡都孵出一窝鸡，你可是龙啊，怎么能输给它们？是不是？”

    “我同你，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鬼山玩。那儿有狐妖、蛇妖还有各种妖怪，你可以追着它们跑，从洞里钻出头吓它们。听上去很好玩对不对？”

    龙蛋纹丝不动。

    哪吒又道：“不爱玩捉迷藏也没事，我可以带你去钓鱼。你娘手底下管着一大片海，鱼虾蟹随你抓，届时爹再让海带给你跳舞。你是不知道它们那个舞跳得，哈哈哈哈，千年冰山都能给它们乐化了。”

    龙蛋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哪吒又絮絮叨叨了一阵子话，得有些口干，斗败公鸡般摸了摸龙蛋，起身去倒水。路上还在搜肠刮肚算找点趣事给儿子听。

    堪堪提起水壶，就听身后咔吧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

    哪吒猛然转头，就见蛋壳中央裂开一条缝，隐有爪钩之物搭在上头。他丢下壶就往回跑，刚触及从蛋内伸出的黑漆漆眼珠子，便大喊道：“嘿！娃儿！”

    蛋壳登时合上，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

    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