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试戏4
李昊走进了房间,站定后对在场几位导演编剧以及剧组的成员点头示意。
其实李昊这次试戏,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不太看好。他已经出演了好几部偶像剧,以至于观众们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深情的、略带点霸道的富家公子哥,这大概就是李昊这次急于拿下赵长宁的原因。
不过,虽然他的现代扮相深入人心,但出乎编剧意料的,他的古装扮相居然也很出色。
方进燃之所以要求所有试戏的演员换上戏服,为的就是希望这些演员找到那种感觉,这不仅仅是对角色的领悟,更是要对中国古代文化能够产生出自己的体会。不是你换上一件汉服你就能演出一个古代人了,一个太擅于演现代戏尤其是偶像戏的演员,对古装角色的把控往往就是会产生偏差,这种偏差也许在试戏的时候不会那么明显,但是当音乐灯光背景后期全部上之后,这种偏差就会变成一部电影的致命伤。
不过李昊举手投足之间却摆脱了偶像剧的习惯,看得出是花了一些心思在上面的。
一个能在角色身上下功夫的演员,就是好演员。
方进燃把水瓶放到桌上,整个后背都靠上了椅子,他倒要看看这个演惯了偶像剧的演员怎么来诠释赵长宁。
他这次指定的台词是赵长宁一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也就是整个亲王府被一夜屠尽而赵长宁被新皇赐死的一幕。
这一幕令无数读者唏嘘落泪,而方进燃只要求演员们表现赵长宁接过毒酒到喝下毒酒这一过程。
此段在荧幕上的时长最多不会超过两分钟,但就是这短短两分钟,需要演员表现出赵长宁从王府被灭的伤痛、再到直面皇帝的悲愤、最后来到接过毒酒那一刻的万念俱灰。
这是极其考验演员表演功底的一段内心戏。
只见李昊做了个接过酒杯的动作,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微微的血红,似哭非哭,像是不敢置信,不敢置信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终究要置自己于死地……
始终要置自己于死地。
“君要臣死……”他嘴里喃喃。
到头来,那样年少无猜的感情,在面对皇位之际,都是一文不值。
什么亲情什么兄弟……看着手里的毒酒他忽然凄凉一笑。
也好。
过往多少情分就尽付于这一杯吧。
“臣……不得不死……”最后的“不得不死”四个字,他得很轻,宛如一口呵气,语毕他狠狠闭上了眼睛,仰首一饮而尽之后甩手便将酒杯置于地上,仿佛此生就如此杯,霎那间粉身碎骨。
李昊的表演便在此处中断,然后朝方导点了点头。
房间出现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都面朝方进燃,等待导演的评价。
方进燃沉默了几分钟,最后“嗯”了一声,并没有表态,只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李昊又朝在座诸位点头笑笑,大大方方的走出了房间。
副导一看人走了,忙追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方进燃沉吟着,似是对李昊的表演方式有些纠结,“他演得不错,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就是觉得……”
不上来的感觉,李昊的确演出了赵长宁的悲痛与愤恨,而台词本上也是这么要求的,甚至里就是这么写的,可当这赵长宁这么一个人真实站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些强烈的情感却统统化作了纸上谈兵,显得那么地不真实……甚至不现实。
只是方进燃现在还不出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
“不太对,对不对?”编剧在旁补充。
“你也觉得?”
他们都觉得不太对,可又一下子找不出哪里不太对。
而这就是与表演的区别所在,是作者的主观认定和表演的客观评定之间产生的分歧。
“嗯。”编剧按了按太阳穴,“他演的赵长宁的确和里我写的那些一样,但就是太一样了,所以就觉得缺少了一种,嗯……”他在脑子里拼命思索着那个关键的字眼,突然眼睛一亮,“对了,爆发,就是那种爆发力!”
副导听得直摇头,默默在边上腹诽:都已经被皇帝赐了一杯毒酒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怎么爆发……总不能一副恨不得杀了你全家的眼神吧,那皇帝还不立刻下令千刀万剐啊……
“下一个吧,还有人吗?”方进燃皱着眉问副导。
“还有最后一个,风策,风策你知道吧?”
方进燃想了想最近红得发紫的《三千鸦杀》,挑了挑眉,“就是他?”他对风策自然有印象,那演员长了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想他大大也见过为数不少的演员了,能叫自己看一眼就一直记到现在的人真的不太多,风策是其中一个。
“网上这个风策呼声很高啊……”编剧当然知道风策,叹了口气,“其实他来面试我还挺期待的,就是有点怕他长得太好了……”
方进燃和副导了然。
演员长得太好就容易被人忽略演技,因为都冲着那张脸去了。
副导突然笑着摇头,有些无言以对,“想想这些当演员的也不容易,长得不好没人看,长得太好又怕人只知道看……”
“好了好了……”方进燃也笑咳了一下,“让人进来吧!”
当叶晓枫和风策来到面试房间外,正逢李昊推门而出,三人了个罩面,当李昊的眼光落到风策身上时,叶晓枫捕捉到他双眼于瞬间凌厉了起来,又在刹那之间趋于平淡。
“李哥。”叶晓枫笑着了个招呼。
李昊嗯了声,对这个助理有点印象,之前还和方雁冉传了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的。
“你就是风策?”李昊盯着风策,目光有些厉,职业敏感告诉他这个人以后将会成为自己强劲的对手。
风策与他对视一眼,没有回话,李昊还想什么,房间里传来了副导的声音,于是作罢,只客气了一句“加油”便走了。
风策正要进门,叶晓枫突然拉住了他,“等等。”
“?”风策不解地看他。
“试戏我也不是很懂,不过以前国外有个很出名的选角导演过一句话,我觉得你也许能派上用场……”风策现在要去面对的东西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不管怎样,叶晓枫还是想给他一点帮助。
“那个导演:‘这5或10分钟里,你拥有这个角色。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饰演这个角色,这个角色是你的,好好把握。’风策,你就把你自己当成赵长宁吧,不对,”叶晓枫望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肯定道,“你就是赵长宁。”
风策在心下细细想了想这句话,忽然伸出手摸在了叶晓枫的头顶,轻声,“我记住了。放心。”
“去吧!”叶晓枫看着他推门而入,一颗心不由地悬了起来。
一定要争到这个角色啊,风策,加油。
风策走进房间,就看到一排人坐在正前方,并不多,眼光一掠十数人而已。他并不认识这些人,在这里,除了楼轻澜和叶晓枫,他一个也不认识。
而对于自己不认识的人,风策向来不愿分神细想,只自顾自想着叶晓枫最后那句鼓励的话,心下来回琢磨反复思量。
你就是赵长宁……
风策当然没有看过《长宁传》,但仅凭手上简单几句介绍和台词,风策便大概勾勒出了赵长宁的前半生。
我就是赵长宁吗?
终于,风策抬起头来,对着面前那群陌生人拱手弯腰,缓缓行了个礼。
他觉得他明白了叶晓枫话中的含义。
但风策不知道的是,坐在对面的一排人统统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行礼给愣住了。
这个行礼对风策而言自然是从到大做惯了的,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看在方进燃这群人眼里,却大有意味。
从这个年轻人进门一刻开始,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牢牢的锁在了身上,怎么都转不开眼。
就好像一个长镜头渐渐拉远后再慢慢收回,所有的画面都被放大到最细,再从最细之处缓缓消散于朦胧,他身上的完美没有一丝残缺,也没有一处损毁,他仿佛从很远地方悄声而来,不带一丝声息,轻悄悄地,就进驻到你最深的心底。
眼下,这个完美的身影堪堪停在了众人面前,他不需要开口也不需要动作,光是那么站着就足够令人屏息以待,等待什么无所谓,或许是等他抬眼一瞬,又或许是弯眉一笑。
方进燃在看到这样的风策后,整个人都坐直了,编剧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风策站在原地皱眉轻思,却没有人来出声断他的思绪,提醒他开始表演……
终于风策抬眼看来,如清风拂面一般,目光在众人身上轻轻掠过,最后双手交叠,极其郑重地朝他们拜了下来。
“……”
“……”
没有人话,也没有人想去话,似乎话这件事在此时此刻是极其不合适的,因为风策一拜之后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只见上一秒还面无表情的脸下一秒便陡然生出了表情,如一汪清水被投进一颗石子,于瞬间晕开了无数涟漪,猝不及防地就朝所有人漫延开来。
风策慢慢抬起头来,露出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单手伸出,做了一个接过杯子的动作。
他并没有立即喝下,只斜眼看了那杯酒水,好像那杯中之物有多么吸引他一样。
只听他轻轻笑了一声,惋叹道,“君要臣死?”
右手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杯子,一下,又一下,终于嘴边露出一个极尽讽刺的笑容出来,风策将酒杯缓缓递到了唇边。
方进燃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光似被强迫性地停留在风策执杯的右手。
终于,他将目光落到了前方,静静地望着眼前一片虚无,仿佛看见了那位高权重的九五之尊坐在那至尊的位置上,正耐心等待自己赴死这重要一刻,而这一刻必须亲眼目睹之后方能安心,从此安心坐他的皇帝,安心拥有他的天下……
真好笑。
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要用整个亲王府的死才能换来安心。
自始至终带着笑意的双眼在此刻缓慢闭上,待他再睁眼时,众人只见风策忽地振臂一挥,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飘然而起,再慢慢落下,遮住了终于从那双眼睛中露出的哀恸,也遮住了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
你安心了,那么……我呢?
我要如何甘心呢?
他牢牢望向前方,视线似乎凝聚在了一处,然后一边看着,一边缓缓将毒酒喝下。
我不会甘心的……
他喝得动作很慢,似乎这一杯毒酒包含了他全部的年少天真、愚蠢、还有无知,只有这样细细品味方能品出深藏其中的后悔。
而这后悔的滋味定能令他在往后的岁月牢牢记住,必须牢牢记住。
酒水倾尽一刻,只听到他一字又一字,极轻却也极用力地道,“臣、不、得、不、死?”
不,我不会死,赵长宁绝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甘心。
此仇不报,赵长宁永不甘心!
眼底划过一丝轻蔑至极的恨意,风策手下用力,众人仿佛听到“咔嚓”一声,杯子便在那只净白如玉的手中,粉身碎骨。
这一瞬,场面静得能教人听见落地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