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本来他也信心满满，觉得只是忘了最后一句台词，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收拾收拾了情绪就继续演了。

    可演着演着就出了问题。

    一开始还好，李昊姑且能把情绪维持在一个相对控制的地步，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度背风策的表演带离，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风策一起身，一走到他面前，李昊就有失控的感觉。

    脑子里又一次回想起之前两人对戏时，风策过的那句话。

    你在恨我，我想知道理由。

    心有旁骛是表演大忌，李昊稍一走神，情绪就中断，整场演再次宣告失败。

    而连着两次的失败，无疑带给李昊极大的心理负担，于是慢慢演变成，重要风策一站起来，他就忘词，甚至到了最后，风策还没起身，只一抬头，目光朝他逼视过来，李昊便束手无策难以回应。

    “NG！”

    随着又一声NG响起，整个摄影组的人都看着李昊，出奇地安静。

    李昊双眼茫然，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了。

    他对风策那双眼睛已经产生了恐惧，睁眼闭眼都是那两道冷厉的光，无论怎么样摆脱不了，他越是告诉自己要忘记反而记得越是清晰。

    李昊沉重的喘了口气。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之后的戏份，也没脸再去看方进燃的表情了。

    不过奇怪的是，向来以吼骂出名的导演，这一次居然愣是忍着火没有发作。

    的确，方进燃在拍片现场很喜欢骂人，但是他骂人也分场合看情况，凡是涉及到基本专业的问题，他都很容易暴怒，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拍戏的演员都一视同仁。

    方进燃的想法很简单，你特么连你手上的活最基本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所以他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张嘴就骂，他盯着监视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方进燃觉得，对风策，李昊下意识地在害怕，甚至已经出现了逃避。

    之前几次NG还不太确定，风策站起来走到李昊面前，李昊忘词，也许出于害怕，也许出于被风策的演技所影响。

    可之后几次NG却不对头，风策人还没站起来呢，李昊已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一步不明显，远远看着只是整个人朝后晃了晃，可监视器将这一退步照得清清楚楚。

    李昊就是在害怕，虽然方进燃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

    于是他又调出来另一组镜头。

    这组的镜头特写是风策，一个长镜头从风策走进大殿，到跪在地上，到抬头冷眼相对……最后起身讽刺质问，没有半点差错。

    而且这组镜头拍得特别好，风策只通过眼神，表情，言语就把赵长宁的全部给统统演活了，连额外的动作都不需要。

    所以方进燃更奇怪了，既然问题不在风策身上，那李昊频频NG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进燃还是把李昊叫了过来。

    整个剧组的人都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准备抢在方导爆发前拯救耳朵。

    可惜方导并没暴怒，一反常态地动用了罕见的耐心，勉强平和地在跟李昊话。

    因为方进燃心理明白，事情已经这样了，李昊已经明显不在状态，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在怕，自己再训再吼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把这个演员的最后一点自尊心给没了，那这戏还怎么拍？他上哪儿再临时找个符合李珏的人来？

    这种杀鸡取卵的亏本买卖，方进燃才不干。

    “我刚刚就和你过，可以被风策影响，带不要被他带着走，你要记住，你是皇帝，就算赵珏害怕赵长宁的地位权势，但是已经都过去了，他已经杀了赵长宁全家，他还怕什么呢？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怕？你是在怕赵长宁，还是在怕风策？”

    方进燃不知道，他无心的一句话简直问到了李昊的心里。

    无意之间，就戳到了李昊的痛点。

    你是在怕赵长宁……还是在怕风策？

    而这个答案已经简单到李昊连想都不用想。

    还用问吗？

    赵长宁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一个角色，难道一个角色还会从剧本里跑出来掐死他吗？

    李昊怕的自然是风策。

    他在怕风策的那双眼睛，以及轻飘飘就揭露了他内心全部阴暗的，那一句话。

    李昊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眼光下意识地便扫向了风策的所在。

    风策刚一下戏，叶晓枫便抱着东西跑了过来。

    “风策你还好吧？”他担心地看着风策问，“膝盖怎么样，疼不疼？”

    谁都没有想到李昊居然第一场戏就NG了十几次，而这场戏风策大部分的时间都跪在了地上，前面几次NG还算好，至少撑到风策站起来时候才NG，可到后面不得了，风策简直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一次次地跪下，而一跪就是十来分钟。

    整整快两个时，叶晓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笔直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只觉得心疼得不得了。

    “来来，我给你弄了点东西。”

    叶晓枫想去扶，风策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推开了他的手，径自站了起来。

    也不知从那儿弄来的软垫，叠成适当的大后，叶晓枫半蹲着用绳子绑在风析的膝盖上。

    “你看这样行不行？”

    风策：“……”

    风策原本想不用，他内力深厚，别跪这么会儿了，就是跪上一夜都不算什么大事，可瞥见叶晓枫那满眼期待，终究是不忍心，一笑作罢。

    他试着走了走，并不影响行动，只一声，“谢谢。”

    叶晓枫看他用得还行，总算放了心，这戏都拍了两个时了，也不知道什么才能完，光这么跪着总归不好，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能让风策少受点罪，就值了。

    他又拉着风策到一旁坐下，然后电暖宝保温杯一股脑的塞进他手里。

    风策盯着怀里一堆东西不知所谓。

    “太冷了，拍戏你又不能动，越跪越冷，你先热会儿……”叶晓枫一边一边把风策两只手放到电暖宝上，又开保温杯倒了杯热水递到他嘴边。

    风策：“……”

    阿连在边上看得啧啧称奇，心想叶晓枫你直接喂得了，这画风整的，跟幼儿园老师似的！

    叶晓枫催促他，“喝啊！不烫，我都试过了！”

    饶是风策这种享受惯了服侍的人，也有些抵不住叶晓枫这样的伺候，愣愣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眼光却落到了叶晓枫的双手。

    其实叶晓枫的手很好看，指骨很长，指甲修得齐平整洁，就如同叶晓枫这个人，干净温和，与他曾经相交的人都不同，带给人无尽的安心。

    风策一时情动，握住了那双手。

    却是入手冰凉，透彻了肺腑。

    “怎么了？”叶晓枫怔了怔，大概想明白了风策的用意，继而笑了，“我天生手脚冰凉，我妈我这人大概冷血，没事……”把电暖宝重新塞回风策手里，叶晓枫只了句“我去忙了”便又匆匆走了。

    风策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都不出话来。

    他并非下人，对自己也无所亏欠，更没有报恩一，有时候风策会想，叶晓枫这样对自己百般照顾，究竟是出于内心使然，还是仅仅只因为，他是一名助理？

    风策试着在心中对比了两种可能，却发现，这两种可能性带给他的感受几乎天壤之别。

    他甚至没有办法接受第二种可能。

    他有些走神，盯着那半杯水，杯口有明显的暖雾回荡，清澈的水光正倒影着一张熟悉到竟然有些陌生的脸。

    忍不住就又喝上了一口。

    的确是不烫不凉，他紧紧握住杯子，只觉入喉即暖，转眼便化作了柔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