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咎划着轮椅飘过去, 就见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从眉故后面走出来，腼腆笑着朝酆咎鞠躬。

    “老板好，我叫张三。”

    “法外狂徒？”

    张三急忙挥手, “我没有, 老板您别乱我, 我遵纪守法, 绝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看出来了。”酆咎抬指勾过眉故手中的名录册，只见这只鬼除了名字死亡日期外，生平处是一片空白。

    “真有趣，还有生死簿都写不出来的生平。”酆咎玩味盯着张三, 指尖勾着下巴, “你是凭空冒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呢？”

    张三身体一僵, 瞧着像是要哭出来, “老板, 我真的不知道，我首都星大学毕业，学的工商管理，是个孤儿，贫民窟长大，没谈过恋爱……死前一个时喝过一瓶过期营养液, 因为是最后一瓶舍不得喝, 所以喝了十五分钟。死前半个时上过一次厕所，花了三分二十四秒……”

    这只鬼嘴如连珠炮吐了一堆, 震惊几个活过千年见过世面的鬼怪。

    “住。”

    酆咎一出声，张三瞬间闭嘴，一个大高个缩成一团, 瞧着比斐皎还要矮。

    “你能不能站直了？”斐皎皱眉，上前领着他的领子把人提直。

    “是。”张三站的笔直。

    酆咎把名录册还给眉故，绕着张三转两圈，“记性不错，有什么中意的工作没？”

    酆都当前在扩大发展，有不少地方需要人，可选的岗位不少。

    张三这次倒是没犹豫，“想去送外卖。”

    这些帝国本土鬼身上没有封印的标记，不像其他鬼，是可以自由进出酆都的，所以采买交易运输这些都交由本土鬼来。

    “送外卖不会太委屈？你可是高材生。”酆咎划着轮椅在张三身边转悠，张三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

    “不委屈！我从住贫民窟吃不饱饭，这辈子就希望自己能吃饱饭。”

    “可我的外卖员都是纸人。”酆咎回到斐皎身边，一抬手手中飞过来一个纸人提着篮子的草莓。

    斐皎给酆咎拿了一颗，自己又取了颗，就示意纸人到张三那里去。

    张三受宠若惊捧着一篮草莓，“那我去杂洗碗。”

    “你怎么这么没志向？”斐皎忽然闪到他身前，一指挑起他的下巴，瞳孔一缩化作兽瞳，“像你这样胆的鬼，可是要被吃掉的。”

    张三被吓得草莓都没拿住，急忙蹲下去接草莓。

    斐皎瞧他一眼，挥手将草莓收到他篮子里，又捏了一颗草莓，“这样拿你的草莓好像不太好。”

    着，他摸出一颗珍珠，“用珍珠换好了。”

    张三看着他手心的珍珠，不好意思接，一颗天然珍珠可是很贵的。

    “给你你就接着。”斐皎一笑，抬手把珍珠摁在他的额心。

    他这举动不仅张三惊讶，眉故也微微挑眉。

    “愿这颗珍珠护你远离仇恨与悲伤。”他轻轻念着，珍珠散着点点荧光，融入张三额头消失不见。

    张三捧着草莓，怔怔看着斐皎，半晌才低声道：“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的人。”

    “不不，”斐皎起身坐到酆咎轮椅扶手上，“是两人份的祝福，你应该分啾啾半个。”

    “我才不和你分一颗珍珠。”酆咎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一块上圆下方黑底令牌，抬手丢给张三。

    “这是纸人外卖的令牌，明天去找察查司报道。”

    张三手忙脚乱接住令牌，懵懵懂懂没听明白酆咎的意思。

    “你可真傻，”眉故捂嘴笑，“你现在是纸人外卖队的负责人了，记得签了合同，明天开始上班。”

    “好，”张三攥紧令牌，“谢谢老板赏识。”

    招聘会已经进入尾声，酆咎划着轮椅走上最中央的台子，众鬼同时安静下来，等待老板讲话。

    “我只有一句想。”

    “亡人与阳间已无关系，不要试图借鬼市与亲朋好友过多接触，也不要尝试逃离酆都。”

    “保留记忆直到轮回转世，是对你们最大补偿。”

    他话的时候，范无救有意无意抖动锁链，吓得一帮鬼直缩脖子。

    “那么现在，欢迎大家加入酆都，成为酆都鬼市的一员。”

    漫天的黑暗笼罩整片天空，众鬼脚边绽放朵朵艳丽彼岸花，一如曾经的鬼门关后的黄泉路。

    *

    招聘会折腾一夜，酆咎作为一个病人十分有自觉回屋佯装睡觉，实际办公。

    斐皎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酆咎停一步，他就停一步，酆咎右拐，他就右拐。

    “你今天又有什么理由蹭床？”

    酆咎挑眉，迅速数着斐皎曾给出的理由。

    布偶激动追星不在，咸鱼抱枕被昨晚一通胡闹弄脏拿去洗了，斐皎的床也换了新的特别耐揍不会碎。

    每次听听斐皎这些稀奇古怪的理由还是挺有趣的。

    鲛人仔细想了想，“抱着你睡特别舒服，我上次还是第一次睡着。”

    “你确定不是我太冷，把你冻到冬眠？”酆咎虽这么，还是动了轮椅开始慢悠悠飘。

    “才不是，”斐皎快步走过来，“上次你也睡着了对不对？”

    酆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轮椅速度加快了不少。

    他划了会儿，发觉聒噪粘人的鲛人没有追上来，正要扭头去找鱼，就见斐皎掌心浮着一颗浅蓝色珍珠举到他面前。

    珍珠浅蓝色，瞧着比给张三的那颗大不少，浮在他手心，游走着流光。

    “你也要送我一个祝福？”

    斐皎把珍珠推到酆咎手中，“把我的梦想送给你。你要是愿意带着它，就让我看看酆都建成的那一天，你要是不愿意，就把它扔出去，我会帮你荡平前路。”

    “那我要是不接呢？”

    “那我只好把它也摁进你的魂魄了。”鲛人着就要付诸行动，酆咎赶在他前面接下。

    “你这条鱼儿真麻烦。”

    “那我可不可以再麻烦你一点？”斐皎惯会蹬鼻子上脸。

    “不行。”酆咎想都不想就拒绝。

    “可我看见你已经看过我的申请书了，还把它放在可行一栏里。”

    确实有这件事儿，这几天他正在向全体酆都居民征集活人能用的产品创新点子，斐皎几天前就提交了一份申请，是有关荀草种植与使用的想法。

    爱美是人类除了吃喝拉撒之外的第二天性，同样妖也是。

    这时候就体现出一款美容产品的重要性了，几乎成为撑起酆都收入的第二根台柱子。

    酆咎也的确有这个算，只不过还没找好合适的人选和产品。

    “荀草我曾经在岸上种过一大片，效果很好。”如果把荀草产品放出去，绝对有市场。

    酆咎当然知道荀草的好坏，但山海经中记载的植物本就稀有，到哪儿去找种子，就算主角光环强到离谱的布偶也没有。

    “我知道哪儿能找到荀草。”斐皎眼巴巴盯着酆咎，“你要相信我。”

    见对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酆咎思考，“你确定要去戳常青的伤疤？”

    荀草浩劫前就没几棵，能从远古时代活到浩劫前现代的都成精了，他曾经的鬼市就有一家成精的荀草开的美容店。

    按照星际人与妖结合生下更适合生存的星际人类规律来看，从万千兽型中找荀草比找种子现实很多。

    而很幸运的是，他们身边就有这么一个植物兽化。

    也就是斐皎曾经的经纪人常青。

    植物兽化在星际的处境算不得太好，他们变成兽型就一动不动毫无战斗力，也不能用来复活繁殖绿植，除了锁起来观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有很长一段历史植物兽型都活在黑暗中，直到现在许多植物接连被安瑜复活出来，才缓解不少他们的处境。

    常青作为几十年前的受害者，斐皎这样做无疑是将常青的伤疤撕开在众人面前。这也是酆咎没有立刻采用这个方案的原因。

    “我只是希望她能从过去走出来，不要再怨恨自己的血脉”斐皎脚步轻快走到酆咎前方，“鲛人对情绪很敏感，我们以情绪欲/望为食。”

    “喜怒哀乐这些转身即逝的情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头是心底饱含仇恨与痛苦的那颗核。”

    “别的鲛人喜欢挖走吃掉，可那样就会有空缺，就会不完整。”

    酆咎不紧不慢跟着他，听着鲛人一个人在前面絮絮叨叨。

    “空着一块多不完美，也不好看。我当然不喜欢常青那样子。”斐皎停住脚步，背着身看不出来他什么表情。

    “但刨开很痛苦。”酆咎划到他身边。

    斐皎脚下一转转到他前面，一双蓝眸沉淀下来与他对视，仿佛是在对他。

    “不能逃避。”

    酆咎轻笑不语，斐皎背过身，“帮她直面过去，算是我的报恩。”

    而且他也有私心在，他想试图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种族。

    常青是这世上最后一棵荀草。

    良久的无言，向来多话的斐皎从那句之后也没了后续。

    直到快走到别墅，又到了斐皎开始撒娇耍赖的地方，酆咎反常开口：

    “所以，你今天帮那只伥鬼是为什么？”

    斐皎疑惑扭头，“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收他当员工？”

    酆咎面不改色，“明明是从你的表情没看出来这只伥鬼心怀恶欲。”

    所以——

    一鬼一鱼对视一眼，斐皎抢先开口：“我就知道你个很温柔的鬼。”

    “你想多了，”酆咎拿草莓塞住他的嘴，“我只是在进行等价交易。”

    “善恶通常只在一念之间，我只是想看看他会怎么选择而已。”

    酆咎笑吟吟地，手中飘出一张记着张三生辰八字的黄表纸，晃晃化作点点火星散了。

    伥鬼，是为虎作伥的鬼。

    至于虎，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