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巢穴开始退回皇宫的模样, 血肉墙壁崩塌，触手一个个坠落腐烂，但死去的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曾经热闹的皇宫此时变得寂静无比, 没有总管训斥的声音, 也没有侍者急匆匆赶路的声音。只有怪物倒下前的尖叫。

    唐安和柳二少两个人相互扶持着, 唐安一个没忍住哭出来, 柳二少也险些没憋住眼泪。

    “别哭了，一切都结束了。”柳二少揉揉唐安的头。

    斐皎站在高台前，察觉到一直压在皇宫上空的那股威压消失，面上也难得露出现喜色。

    他就知道啾啾能把那个垃圾神摁在地上捶。

    布偶脚步轻快走下台阶, 斐皎瞧他一眼, 跟在他身后。

    布偶脖子上的铃铛一步一响，最后疯狂响着。

    还没结束, 一切都还没结束。

    斐皎正欲跟在他身后, 就听见身后安瑜尖叫着化作一团灰色邪神冲出去。

    居然还想拼死一搏？

    布偶已经蹚着血水出了洞穴, 斐皎犹豫一下，没出手选择跟上去。

    布偶拼命狂奔，项圈上的铃铛中隐约闪过一丝红光，仔细瞧去是一颗长得血珠差不多的珠子，只是些。

    马上就要迟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改变过去。

    *

    唐凛跟着纸人挤入肉壁之后, 他发觉自己身处一条无边无际的通道中。

    这正是他之前脱离遭袭的那条通道。

    唐凛不敢懈怠, 带着纸人和半身就在走廊中找布偶，这条通道很长, 长到唐凛不停歇奔跑也没跑到尽头。

    布偶究竟在哪里？

    唐凛停下来，仔细量着四周。

    不对，这个地方他刚才来过。

    是循环。

    唐凛伸手在墙壁上摸摸, 扭头询问纸人，“他在哪儿？”

    纸人呆滞片刻，摸出一张纸条。

    上面的一句话让唐凛心中发冷，上面写着：

    你刚刚错过他了，他就在你的脚边。

    “什么意思？”唐凛哑声，希望纸人告诉他，并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但纸人很明显懵懂无知似白纸，完全不懂得委婉为何物。

    它写到：不久前，就在你的脚边。

    “他在哪？”唐凛深吸一口气问出声。

    你的身后。

    纸人举起纸张，唐凛浑身一僵，慢慢转身。

    沾着粘液血肉的军靴在浅水中缓缓移动，发出不的水声，在寂静的通道中异常扎耳。

    他的身后，一具血肉模糊的猫尸正躺在粘液中，血丝随着粘液四散开。蛋壳也破碎了，一条幼嫩的人鱼胚胎蜷缩在一旁。

    唐凛呼吸一滞，眼眶一红，不知道什么好。

    他的记忆被吞噬了很多，对这只布偶是只是最开始朦胧的好感，但现在却莫名的窒息。

    “他死了。”半身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笑。

    “都死了，没人能让帝国毁灭了。”半身冷笑。

    “闭嘴。”

    唐凛扭头看他，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在也没了之前的威严强势，他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丧家犬。

    半身陷入沉默，他做到了，他逼死了伴侣和未出世的鱼崽。

    “你不该难过，是你拯救了帝国——”

    “放屁！”皇太子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皇家礼仪，将半身摁在墙上，匕首横在他颈边，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只野兽，这副凶狠的模样竟然让半身产生一点畏惧的错觉。

    “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不惜杀妻杀子也要守护的地方。”

    肉壁还在，没有因为布偶的死去有任何变化。

    半身忽然陷入迷茫，他神色变了又变，一把推开唐凛，“不可能，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掉他们改变过去。”

    唐凛把自己外套脱下盖在猫身上，又拜托一个纸人在这里看守，才抓起匕首，看了半身一眼。

    “你不是我。”

    “不，我就是你，”半身的记忆似乎陷入混乱，他疯癫抱头，“我就是唐凛，我回到过去就是为了杀掉他们，改变过去。”

    “我从来都不是你这样的懦夫。”

    唐凛抬腿往前走，如果半身口中的都是真的，他一定会意识到安瑜身上的问题，而不是跟个傻子似地信以为真，搞什么杀死伴侣孩子改变过去。

    半身猛地抬头，神情复杂。

    “你要去哪儿？”

    “杀掉真正的怪物。”

    半身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你会死。”

    “哪又怎样？”他要报仇。

    望着他的背景，半身忽然异常清醒，他扭头看看盖在猫身上的军服，终于承认了一件事。

    他可能真的不是唐凛。

    起码不是完整的唐凛。

    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感情，记忆也不完整，他像一个怀着某种执念的工具。

    转眼间唐凛已经走出很远，半身目光盯着他背后突然道，“你还有挽回的机会。”

    唐凛回头，满脸警惕也遮不住眼中希冀，“你真的？”

    半身沉默，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刹那，四周的一切事物都静止。

    紧接着唐凛看到布偶背着蛋在通道中狂奔，身后是人鱼雕像化的安瑜。

    布偶没跑几步，就被安瑜的触须抓住，一下捅穿，安瑜下手快准狠，布偶几乎没有挣扎的机会。

    唐凛本能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是幻觉？

    唐凛眼前一花，再看清四周景象时，身后已经没了布偶的尸体。

    这次与上次不同，他听见了极其真实的怪物嘶吼。

    这次是真的。

    唐凛迅速抬头看向布偶应该跑来的位置，就听到半身的回答，“现在你可以救他了。”

    见唐凛冲出去，半身抿唇撕掉纸人举起来那张写着“结局不会改变的”纸条。

    他虽然不算完整的唐凛，但他们在某方面都是相同的。

    他们都不信既定的结局。即使半身已经失败过一次。

    接下来唐凛不知道跟着半身时间倒流倒流了多少次，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看着布偶死在安瑜手下。

    一次次回到过去，一次次绝望。

    不管他们在什么啥时候过去，用什么手段救布偶，布偶和崽都会以不同的方法死在安瑜手下。

    安瑜就像恐怖游戏中的剧情杀boss，程序设定好的剧情，结局永远不会改变，无论怎样回档。

    到最后，半身都麻木了，他拉住再次穿回去的唐凛，“够了！别再回去了。”

    唐凛像个行尸走肉浑浑噩噩，“我要救他。”

    见唐凛麻木中一闪而过的坚定眼神，半身语塞劝阻的话也不出来了。

    他见过这个眼神。

    半身沉默着，脑子中混乱的记忆碎片重新组合，一切他所以为的桥段又拼凑成一个新的真实的记忆。

    他晃晃头迎接着记忆冲击，松手，“好。”

    唐凛没察觉到他的不对。

    半身抬头，“我会帮你救他。”

    再次回到过去，这次唐凛直接降落在布偶身前，布偶正慌张朝他跑着，身后是人鱼雕像。

    眼看安瑜的利刺触手冲向布偶，唐凛抬手砍断，转身抱起布偶狂奔。

    布偶似乎迷惑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一抬头就对上唐凛布满血丝的双眼。

    懊恼，惊喜，不甘，悲痛……所有混杂的感情撞进布偶的眼睛。

    布偶不知道发什么什么，他眼眶有点红，把猫头埋进唐凛怀里。

    唐凛深呼一口气，看向前面的一段通道。

    在他记忆里，布偶在这段通道中因为被无数触手阻拦死了四十一次。

    纸人突然变大冲出去，变作一张巨大黄表纸盖住整个墙壁。唐凛心一沉，如果没有猜错在他松懈的时候，一定会从地下钻出来一根。

    果然，唐凛提前预判，斩断触手。他继续向前，前面这个深的水洼里，藏着一条条丑陋的怪鱼。他和布偶栽在这个水洼里五十二次。

    唐凛冷静数着，配合纸人和半身一起拆招。

    他观察过这个通道，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通道，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出现一个布偶必死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关卡，一旦不通关就得重新来过。

    那他是不是可以猜测，只要穿过所有关卡，回到起始的地方，布偶就不会再死。

    唐凛心中猜测着，酆咎既然没有把话死，他就一定有救布偶的机会。

    又是百次的循环，这次唐凛中闯过了最后一关，起点人鱼雕像就在眼前，唐凛却不敢有一点松懈，往常留在最后的——

    都是boss。

    安瑜看见他们被激怒，他虽然没有改变时间的能力，但也陪着唐凛重复了几千次，彻底恼怒。

    唐凛混乱的脑子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邪神触手乱飞，身上痛楚已经麻木。他只知道他自己扑到布偶身前，而他的身后正是最后一击。

    最后一次布偶的死劫。只要过去这一次，布偶就能活下来。

    唐凛把布偶推开，疲惫的他已经发不出声音。

    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布偶只能隐约从他口中读出一句话。

    酆都再见。

    “喵！”布偶落地就想冲出去。

    他不要这个！

    然而两人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唐凛在地上翻滚一圈，抬头就见半身挡在他身前，身形正在涣散。

    “你？”见半身摇头，唐凛沉默。

    “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随着半身消散，这句话的后续也飘散。

    他全都想起来了，曾经有个男人也失去一切，然后颓废地自杀取魂，用伴侣的血液送往过去。

    只为用现在的残魂，给过去的自己提供一个机会。

    他是替身傀儡，是时间倒流的工具，他的存在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半身化作光点落下，洒在唐凛脸上，唐凛缓缓闭眼，忽然清醒了不少。

    半身为他补上了被摧残消磨的记忆。

    唐凛恍惚片刻，从地上爬起来，突然酆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救了安瑜。”

    听见这话，唐凛松了口气。

    “但，没完全救。”

    什么意思？

    唐凛抬头瞬间，就见布偶拼命向他跑来。

    “唐凛！心！”

    剧烈的痛疼传来，唐凛看着捅穿自己的触须，耳边隐约又听到酆咎的话。

    “循环对象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