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商继虽然醉了, 但还不算一塌糊涂，话也只是有点结，目测只是意识不太清醒。

    周样抓住机会朝何璟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按原计划行事。

    瞥了一眼周样手里的录音笔, 何璟点了点头来到何商继身边, 却不知从何问起。

    对于赵介车祸的事，何商继会在醉酒的情况下透露吗？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何商继突然安静了下来, 嘴里不再哼哼唧唧, 身子也坐得很直，如果不是他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他们都要以为他这就酒醒了。

    何商继眼睛眯缝着, 对着何璟的方向量了很久，半晌才“嘿嘿”笑了几声, 即便醉酒, 语气里也不无得意道：“何璟，你还是姓何……虽然你啊，你这个样子越来越像你老子当年，你还是得随我姓！哦哦哦……我的可不是我这个老子，是你爸，你亲爸！”

    没想到何商继会主动提起赵介，这边三人对视一眼, 何璟趁机问：“我亲爸是谁？他在哪里？”

    “在哪里？”何商继点了点桌面, 嘴里笑声不断，“哈哈哈……你亲爸啊，不告诉你，只要我不, 没人知道！”

    何璟吸了一口气，冷静道：“不就不吧，我也不想知道。”

    “咦你个骗子！”

    何商继突然激动起来，屈起大拇指歪歪扭扭半天，又换回食指指着何璟，“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你问我干什么？！你提赵介干什么！你还你不想知道？！骗子！”

    何璟故意在旁边坐下，没接他的话。

    何商继得不到回应，好像一篓子话卡在喉咙，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难受得要死。

    抽过一根筷子，他歪扭着身子倚着桌面，将筷子伸进酒杯里边搅边自言自语道：“昨天要没到赵介，我都忘了替他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老子算对得起他了！

    “还有他老婆……他老婆也没回报我，没给我生个儿子，我自己还没儿子，他倒好，死了就算了，所有人还都记挂的是他，孔灵那贱人偷偷摸摸藏了他多少照片！老子养了那么久的儿子心里想的也是他！他妈的，白养了……白养了！”

    何商继断断续续骂骂咧咧，等他停了何璟才随口回应道：“赵介死了吗？没有吧，我那天还看见他了。”

    “放屁！”何商继手里的筷子将酒杯翻，脸上突地带上一丝诡笑，“老子亲眼看他下的地狱，没死？不可能！呵，这世上还能有鬼不成？！”

    “万一真有呢？”谭译插了一句，目光一直在何商继脸上游走。

    何商继腾地站起，大手一挥喊道：“就算有鬼，找的也是那个傻逼司机，哈哈哈，老子半点事不会有！”

    餐厅里有其他人，服务员听见动静正往这边过来，周样对服务员歉意地笑笑，把何商继往下拽。

    因为用的全力，何商继站得又不稳，一个踉跄连着椅子重重向后摔去，带翻了一个大碗里的汤，全洒周样裙子上。

    周样“啊呀”一声，顾不上去管何商继，将录音笔暗自塞给何璟，“我去下卫生间。”

    何璟看着坐在地上的何商继，为免遭到更多客人的侧目，他粗鲁地将人一把薅起，扔到了椅子上。

    “何商继，”何璟这次直呼其名，语气森冷道：“你刚才你亲眼看的赵介下的地狱，你杀了他对不对？”

    何商继头是垂着的，何璟睨着他的头顶，余光里袖口的录音笔闪烁着微光。

    良久，就在何璟以为他闭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那颗令人生恶的脑袋缓缓抬起，何商继眼里的浊色顷刻之间散去了不少。

    “开什么玩笑？！杀他的怎么可能是我，跟我毫无关系，咳咳咳……你要不要看看报道？赵介死于车祸意外，肇事司机已经伏法了！”

    何商继明显酒醒了不少，话有条不紊不再混沌。

    何璟紧了紧录音笔，视线不由得往旁边扫去，谭译不知何时走开了，现在就剩他和何商继两个人。

    定了定心神，他直言不讳道：“那个司机是你安排的人，你们合谋杀了他，所谓的凶手伏法是替你背锅，你才是主谋，我的没错吧？”

    何商继抬手刮了刮鼻尖，斜眼瞥了一下四周，“今天要不是我一跤摔醒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是不是算替你那死爹扭我去警察局了？”

    “如果我爸的事真是出自你的手，我会亲自送你进去，顺便让你感受一下伪装被拆穿、被所有人唾弃的滋味！”何璟豁出去了，既然何商继坦明了跟他，他也没必要继续心试探。

    “璟啊，我都了，你还是太年轻，哦，不只是你……”何商继扯了张纸巾擦擦眼睛，“周样、谭译，这两个你暗处的朋友，都年轻，在爸爸眼里你们都嫩，都自以为是。”

    何璟想自以为是的人是你，但还没出声何商继就再次站起。

    他理理自己的衣服，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清的怪笑，对着何璟道：“我喝醉了可能是个疯子，但不是傻子，况且，”

    他顿了一下，“况且都是口无凭，我在你们面前的这些有什么法律效力？你们能拿我怎么样？你出去喊喊看，有几个人会相信你的话？一个喝醉酒的疯子口里的能当呈堂证供？”

    何商继完，故作潇洒转过身，对着大门走去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没崩住。

    周样这娘们儿，联合两个毛都没长齐的狗崽子就想摆布他，亏自己还对她那么好，妈的要不是自己醒的快，的多错的多！差点着了她的道。

    何商继步履不停，却在刚要踏出餐厅的时候迎面撞上不知何时跑他前面去的何璟。

    何璟挡住他的去路，直言道：“公道只会迟到，希望你不会翻车。”

    “笑话！记住了何璟，你爸那件事，永远会有一个人挡我前面，是谁不用我吧？你们既然对这件事感兴趣，应该知道当年警察结案结得多痛快！就凭你们，哪怕周样不自量力要作妖，那个司机永远会是第一个被拉出来垫背的！”何商继干脆不作保留，凭何璟一个未成年的毛孩，想也别想奈何他。

    何商继完，扬长而去，这件事对他来，能长久匿迹当然最好，要是真有出头鸟，他也不怕揭发，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见死不救的路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跟赵介的死扯上关系！

    而在他身后，何璟将录音笔交给周样。

    何商继得没错，口无凭，一个醉酒的人出的话效用不大。

    但他们根本就没算把这当什么呈堂证供，有的是别的用途。

    周样揣上录音笔，夸道：“最后这段很有用，就看看武春喜听了是什么反应了。”

    与他们约定好三天后去拜访武春喜，周样朝何璟道：“朋友之间有什么矛盾了要第一时间沟通，知己可遇不可求，要珍惜啊！”

    还没等何璟回应，她又看向谭译，“谭译，多包容璟的脾气，孩子嘛，生气是很正常的，多哄哄就好了。”

    何璟凝眉，为什么叫谭译包容自己的脾气？自己是孩子谭译就不是了？哄哄？哄什么？

    周样摆摆手，“走了，回见，好好相处。”

    “好嘞，听你的，一定哄一定好好相处！”谭译背着手站何璟旁边，对周样笑得一脸灿烂。

    周样走后，何璟疑惑的目光只在谭译身上停留了一瞬，想起两人目前不尴不尬的处境，敛起神色往外走。

    “何璟等等！”谭译叫住他，“你上哪去？回何家吗？”

    正是正午时分，外面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天气阴了好多天总算放晴了，透过穿刺树叶照下的日光，何璟望着远处，一时竟不知该去往哪个方向。

    回何家吗？怎么可能回去，回去要怎么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

    何璟在踌躇，他现在真的无路可走了。

    “璟，我爸，我妹妹的功课你要实在不想辅导，去家里陪他下下棋也可以。”

    谭译边着边将手里的一个笔记本递过来，“这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落下的听力默写，都补上了，磁带也快听完了，你给我准备新的了吗？”

    何璟瞥了一眼本子，“没新的，你现在的水平已经足够了，别再听了。你妹妹的功课不是有你吗？你爸自己有这么优秀的儿子，他女儿的功课、他下棋什么的，为什么还需要一个外人？”

    “因为他优秀的儿子需要那个外人，并且从来没把那个外人当外人。”谭译走到何璟正对面，挡住他失魂落魄游走的视线，“璟，和我去我家，等周样那边的事情解决好了，我们一起去找那个司机，替你和你爸爸讨回公道，好吗？”

    “谭译！”何璟正视他，语气却很是无奈，“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这些事都是我家的烂事，不管我能不能处理好，都是命，你……你过你丰富多彩的生活，那不好吗？”

    “好个屁！没有你我怎么让生活丰富多彩？”谭译质问的语气，“从一开始我就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要管！”

    箍住何璟的肩膀，谭译非常认真道：“有我呢！你既然有我，你别不用好不好？”

    “谭译，我……”

    “你闭嘴！”谭译狠狠道：“别逼我，老子属狗的，狗急了要跳墙，信不信我立马回家出柜？！”

    “你疯了！”何璟脸上的疲色一扫而光，“这才啥时候，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谭译看他有了点精神，语气缓了一些，“我男朋友连我家都不去，眼看着就要抛弃我了……哦不对，昨天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我要不赶紧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怎么留住人？”

    真是服了，何璟觉得谭译是真干得出踹开家门出柜门的事。

    “反正，现在我爸妈都只是认为你是我的好朋友，你要不跟我回去，我就我男朋友生气了，让他们帮着一起哄！”

    一起哄才怪了，不一起把谭译揍死就不错了，何璟被谭译拉着往地铁站走的时候想。

    不属狗的谭译脚步轻快了不少，何璟最近老是妄自菲薄，总自己哪里哪里不行哪里哪里能力不够，殊不知在谭译心里，哪怕只是被他轻轻倚靠一下，就非常非常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