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见面三秒既……
夜色已深,天上月亮高挂,蛾摩拉城的上空没有一丁点云,璀璨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撒下,将城市映照得接近白昼。
张道士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平静而又悠闲,他左边望望,看看被木条封起来的门窗,又向右边望望,蹲下身伸出手,逗弄了一下地上生出的花草,他的姿态洒脱淡然,不像是身处一座即将毁灭,居民们因为恐惧而闭门不出的城市。
看起来,张道士倒更像身处他在辽东的家乡,这年轻的男人,正在享受饭后散步的自在和清闲。
随后,他看见了,在街道那头出现的人影。
那是个穿着造型奇特,便于活动的修女袍的女性,她与张道士大致同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四肢修长,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赘肉,呼吸悠长而平缓,仿佛一只平静而缓慢游动的鲸鱼。
她看到了张道士,张道士看到了她,见面的第一个瞬间,他们便确认了彼此。
是天命若有若无的指引吗,亦或是上帝无声的天启?在这座居民已经将自己封在家中,街道上已经变得空旷的城市中,不管是张道士还是玛尔达,都只是在顺应着自己的本能与兴趣,在漫步悠闲地走着而已。
然后,他们就碰上了,没有一丝预兆。
“道友,在下姓张,虽师从火龙真人,但只是求师问道而未入门,因而,只能是个无门无派的闲散道士。”看着街道那边的圣女,张道士拱手朗声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你问我是谁,我便与你,我是来自贝瑟尼的玛尔达,响应上主之号召,来此宣告此城之审判。”玛尔达平静地在身前虚画一个十字,缓缓道:“异教徒,我一直在找你。”
简单的招呼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在对视,或者得准确些,他们在下意识地观察对方的身体与四肢,肌肉的密度和隆起程度,手脚自然摆放时的姿态与角度,呼吸的间隔与稳定程度,甚至他们两人放松时,站立的架势与双脚停放的位置。
————强敌,无可置疑的强敌,互相观察的两人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对玛尔达来,接近观察之后,眼前的道士,实在不像是确实存在的人,而更像是由轻风构造的人形,他站立在那里,却没有一丝重量与实体感,就仿佛她只要走上去吹口气,姓张的道士就会顺着风飘走,但他的脚又非常稳,如同两颗百年巨树般深深扎根于地,没有半分摇晃或摆动。
这是玛尔达此前不曾见过的敌手,轻柔,温和,看似并不强悍,甚至有些软弱,但隐藏在柔和外表下的,是不容置疑的强大,她强悍的战斗本能告诉她,面对这样的敌人,她过往战斗的经验,在与人近身肉搏中获取的感悟,那些招数的成效或许会遭到巨大的削弱。
如果在与眼前男人的战斗中,上来就直接使用蛮力,可能会死——不,绝对会死,玛尔达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因危险而发寒,又因遇见强敌,而兴奋得有些微微颤抖,但凭借着超人一等的意志力,她立刻就压住了颤抖的欲望。
那么,在张道士的眼中,他又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了一座山,一座由无数嶙峋而满是尖锐刺角怪石推成的山,山上满是鲜血淋漓的尸体,那些尸体上布满了拳头的痕迹。
这并非是夸张或者比喻,而是张道士实实的直接感受,在武道上多年的浸润,有意识地去磨炼自己对于这方面的感知,让他的知觉极为敏锐,尤其在对于眼前这样外表甜美,实际上完完全全是台战斗机器的存在时。
贝瑟尼的玛尔达……她的“氛围”是朴素的,是原初的,是没有一丝一毫刻意,而浑然天成的,如果没有猜错,她或许是江湖草莽出身吧,没有正经地拜过师练过术,而纯粹地凭借着老天赏饭吃的强横肉体,与与生俱来的反应直觉,一路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术”。
怎么呢,张道士对此,也只能在心中暗自感慨一声老天不公,诸如他这样的庸人,为了抵达如今的境界,抵达“武”与“术”本身的原点,必须要去寻访名师,吃上无数的苦头,受上无数的磨练,而向对面的修女,她只需要顺应心意地活着,自然而然就能抵达这番境界。
她甚至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水平究竟在哪个档次。
“玛尔达姑娘,附近走走?”
“好。”
张道士与玛尔达,见面三秒,既开始散步。
他们,渴望交流。
玛尔达想要知道,张道士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既像水一样柔和无踪,又想千丈巨木般扎根地心而纹丝不动,对她来,这是两种完全相冲突的氛围,她实在无法想象,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张道士想要知道,玛尔达此生以及她成为英灵前,每一场的战斗与搏杀,与这样天赋奇才的人物对谈,能够极大地拓宽他对于“武”的认知,更能增长他的见识,在玛尔达的眼中,她是如何应对来敌的攻势呢。
于是,两个本该见面就厮杀的敌人,两名身处不同阵营的英灵,就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在蛾摩拉城空旷的街道上,悠闲地大踏步前行,时而沉默不语,时而随性谈心。
————
“玛尔达姑娘,对你来,‘武’是什么,‘术’又是什么,而若两者联合,‘武术’又是什么?”
“异教徒,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想这么多,只要有人挑衅,或者有人该揍,我就过去了。”
“嚯……所以,你行使武力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顺心意?”
“顺心意?奇怪的法,不过,确实有些意思,而且还挺形象的。”
————
“异教徒,你是怎么做到的,既像水又像树?”
“水和树?啊,你是动静相宜吧,这没什么,只需顺应天地脉动就好。”
“……什么鬼东西?”
“唔……姑娘并非道门中人,所以难以理解吗?”
“解释给我听。”
“是这样的,想要顺应天地脉动,首先便要明确天地为何物……”
————
“天启?实话,贫道觉得这纯属胡扯,若听天命,倒还有几分可信。”
“异教徒,主是存在的。”
“天命也是哦。”
“和你那个天命不同,主在我们的概念中,是人格化的。”
“人格化的天命?”
“都了和天命无关……”
————
闲聊谈天,走走停停,张道士和玛尔达从对战斗的理解,一直谈到两人对自己所信奉的宗教,这过程,出乎意料的十分愉快。
这当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而是某种同类相遇的惬意。
他们两人信仰不同,人种不同,性别不同,几乎就没有什么特质是相同的,但强悍的玛尔达,却与柔和的张道士形成了微妙的互补。
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环境,身处这样的地点,身处这样的身份,他们或许会成为挚友吧。
两人闲谈着,步入一处存放木材并将其切割的工厂,这里有着十几根支撑的柱子和宽大的顶棚,在过去,蛾摩拉人将城外砍下的木头运到这里,由工匠们加工成各种器物。
而现在,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仪式。
一场由绝望的蛾摩拉人们,自发进行的燔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