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口月亮 我想,我需要冷静冷静……
chapter39
之后的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许婵婵有些记不清了。
会场里很安静, 只有一个人的发言声回荡着,在话筒的加持下,他的嗓音被十数倍的放大, 以至于有些失真,却依旧难掩那嗓音的清越动听。
追光灯太过明亮, 在他的身上,将一切都照亮得纤毫毕现。
清晰到了极致, 反而带来了一种虚幻而不真实的感觉。
他并没有拿任何发言稿,语调不疾不徐,却条理分明, 每一条观点都精准而犀利。
台上的人无疑就是秦医生。
——不, 不能叫他秦医生了。
台上那人, 那个博亚的秦总, 神秘的集团控股人, 无疑就是秦时予。
这就是他,而不是一个和他模样相似的什么别人,她不会弄错。
这位置距离舞台太近, 她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楚到让她就算想要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话,明明连交头接耳或镜头的咔嚓声都没有。
可许婵婵依旧十分清楚地听见,空气中响起了某种东西碎掉的声音。
从看清台上人模样的那一刻起, 她的呼吸和心跳便似乎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她呆呆的, 像个被人剪掉了所有控线的木偶一般不知所措。
脑袋空空的,她的思考能力似乎正跟随者台上那人一句又一句的发言声一起,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离家出走。
她只能定定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世界照常运转, 灯光依旧明亮,记者们不被允许拍照或录像,只能用手中的笔做着最基础的记录。
在某个瞬间,穿透晦暗的光线与人潮,台上那人的视线竟直直与她相对。
而后他蓦地一愣。
他看见自己了,许婵婵可以确定。
她眨眨眼,茫茫然与他对视。
舞台上的光亮得晃眼,他很快收敛神色,除了许婵婵,大BBZL 概没有其他人会留意到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惊愕与慌乱。
他的发言已经结束了,镜片背后的凤眸向下压了压,似乎是在试图将她看得更清楚。
但他失败了,因为舞台上的灯光已然熄灭。
台下的一切在同一时刻陷入黑暗当中,观众看不见的角落,场控正通过耳麦向秦时予恭谨地发话:“秦总辛苦了,您现在可以回后台来了。”
台上的人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发布会井然有序地继续进行,等到舞台灯再度亮起时,重新出现的已经是许婵婵不认识的新主持人。
……那么,她现在该做什么呢?
她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毫无疑问是她最不想看到、也最无法接受的一种。
她的心中甚至浮现出一个有些可笑的念头,她希望秦时予从台上下来后能够立马来找她,来观众席上找她,将她拉出去。
——去后台、外场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她希望他能第一时间出现,向她解释一下这荒谬的一切。
但是他没有。
木然地听完了整场发布会,许婵婵顺着人潮一起向外涌去。
出席发布会的都是提前受邀的合作公司成员或记者、科创界红人,如今众人都很兴奋,三三两两地各自低语着,还有人正用gopro录Vlog,在这样的热闹中,许婵婵沉默到近乎沮丧的神色便显得格外突兀。
“婵婵,婵婵?”
顾思芒面露忧色,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还好吧?”
几人已经走到了会场外,冬夜寒风凛冽,呼吸间鼻腔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许婵婵出门时也在走神,匆匆忙忙,忘了加衣服,如今就只凭一件宽松的厚毛衣抵御着寒风,像一只在瑟瑟北方风里蜷缩着发抖的兔子。
顾思芒光是看着都替她觉得冷。
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替许婵婵披上:“别冻感冒了。”
许婵婵拢了拢衣领,如实以告:“我不太好。”
她回答着顾思芒的话,神色却呆呆的,没有看顾思芒,也没有看别的什么人,就那样放空着视线,表情有些恍惚。
顾思芒:“……”
看出来了,你确实不太好。
“到底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在许婵婵第一次向顾思芒询问,她是否有见过博亚的秦总时,顾思芒便觉察到了不对。
但她不清到底不对劲在哪里,于是只是简单地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再之后,在许婵婵一次又一次追问秦总的动向、追问顾思芒是否能够替她拍摄一张他的照片、甚至是否能带她进入会场见秦总一面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并且越来越清晰,有了明确的指向性。
“你和博亚的秦总……怎么了吗?”
她猜测着提问,出口的话引得一旁始终沉默的程似野惊讶地望了她一眼。
顾思芒毫不客气地瞪向自己的上司。
许婵婵的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的神色已经将她的答案泄露了BBZL 个干净。
顾思芒睁圆了眼睛。
她压低声音,急急追问:“真的?你怎么和那种人扯上关系的?”
博亚的秦总,年轻,神秘。虽然都是同个圈子里的人,但他和她们,却又似乎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顾思芒、周浴、陆羽霏……在临城、京市乃至整个中国,能够找出无数像她们一样的男男女女,家世背景优越,无需为生活烦恼。
一旦长大成人,或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或是进入自家公司接受培养,一切按部就班,轻松而自如。
他们是幸运的,被上天选中踩在巨人的肩膀上,一路顺风顺水。因此他们能够走得比常人远、站得比常人高,也是十分寻常的事。
但秦总不一样。
分明是和他们相同的年纪,可和他交道的已然都是那些四五六七十岁的老狐狸,每一个都浸淫商场多年,心思和手段远非常人可比。
他的家世复杂,不仅没有给他提供帮助,还疯狂扯他的后腿,在这样两面夹击的局势中,他却依旧能够撕破早已固化的局势,一点一点,蚕食出独属于他的巨大版图。
心机城府,不可谓不深。
顾思芒在没见过那个人之前,也曾经脑补过他的样子,浮现出的是一个雷厉风行阴鸷狠戾的男人。
虽然今晚一见,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都与她之前以为的相去甚远。
“看你这神不守舍的样子,你该不会是和他……”
那啥那啥,又那啥那啥了吧??
顾思芒试图给秦总和许婵婵配一个适用于霸总和白花的合理剧情,能够想象出的却只有“她逃他追,插翅难飞”。
那也不对啊,听许婵之前的那些话,她分明是连见都没见过秦总的样子。
“呃,你该不会是在和他,网恋?”她努力圆着这份逻辑,试图为目前的局势附上一个合理明。
emmmm,网恋,好诡异。感觉不像是秦总能做得出来的事。
而且许婵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那个牙医哥哥。
天呐,所以剧情该不会是霸道总裁一见钟情强制爱吧??
顾思芒的思路彻底跑偏,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好,许婵婵摇了摇头。
“你在想些什么啊。”她叹了口气,话声透着点不易察觉的虚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总之,秦医生好像就是博亚的秦总。”
没想到真相比她猜的还要离谱。顾思芒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她张了张嘴,无数的疑惑汇聚到嘴边,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话:“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回家吗?”
许婵婵摇了摇头:“不吧。”
回家的话又要见到他。
“我现在不是很想和他见面,我想静一静。”
事情迟早要解决,他们总要沟通或交谈,但在此之前,她还是想先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要不,先去我家?”
顾思芒吸了吸鼻子,提议道。
周围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广场空旷,风便越发大,BBZL 许婵婵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还给顾思芒,被顾思芒伸手制住。
她扭头,望向程似野:“程总,我晚上能不能请个假?”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本来是应该和程似野一起回公司写策划案的,但许婵婵现在这个状态,她实在不是很放心。
没人回答。
程似野看了她一眼,接着她眼前一黑。
一件外套兜头罩在她的脸上,内衬温热,还带了一点点爱马仕大地后调的广藿香。
顾思芒一把拽下外套,扭头,程似野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有病?”
她骂骂咧咧地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挽起许婵婵的胳膊,走向路边拦车。
*
和许婵婵一样,顾思芒也没有和家人住在一起。她家的公司地段很好,就在市中心,于是她便在临近公司的位置买了一套公寓,环境不错,上下班也很方便。
许婵婵以前就来过不少次,还在这里过过夜,她跟在顾思芒身后进了屋,从鞋柜中拎出一双她的专属拖鞋。
充满少女心的粉色毛绒拖鞋,和顾思芒家简约知性的装修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许婵婵踩着拖鞋,熟门熟路地走向飘窗边坐下,沿途经过沙发,还顺了顾思芒一只抱枕。
即使提前回了家,顾思芒也不能和许婵婵一起瘫在飘窗上,她拿出电脑开始处理文件,一边处理一边对她进行严刑拷问。
“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婵婵坐在飘窗边出神,双手无意识地翻转着手机,却始终没有将熄灭的屏幕按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正好像就是,博亚的秦总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牙医,和我谈恋爱,现在露陷了。”
提到“秦总”三个字时,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在手机的钢化玻璃膜上化出轻轻的杂音。
几个月以来面对秦医生时的种种情绪,或悸动、或欣喜、或雀跃,被囊括在这短暂的几十个字里,显得单薄脆弱又可笑。
顾思芒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他图什么啊?”
对啊,他图什么?
许婵婵也不知道。
或许,他就是觉得这样比较有趣?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就想静静。”
她现在可能需要一百个静静一起把她埋起来,才能真的恢复平静。
顾思芒刚想些什么,屋内却忽然响起了手机来电的铃声。
许婵婵正望着窗外,明明手机就在她的手上,她却恍若未闻般动也不动。
顾思芒起先还以为她是不想接电话。
但足足两分钟过去,许婵婵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顾思芒终于意识到,她可能是在发呆。
很认真地发呆,整个人放空,以至于对手机铃声充耳不闻。
顾思芒又犹豫了一下,直到那段铃声坚持不懈地第三次响起,她终于起身,走过去,轻轻戳了戳许婵婵的脸。
“电话。”
她。
冰凉的指尖接触柔软的脸颊,许婵婵蓦地回神,望向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
半晌,她伸出手。BBZL
*
秦时予走下演讲台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过度震惊过后的缥缈状态当中。
他分明是脚踏在实地上,一步,一步,平稳而有力,但眼前却无端地涌现出一片羽毛飘浮在半空中时的样子。
在风的衬托下,羽毛时而上升,时而下沉。
秦时予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那片羽毛。他正在漂浮着,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在地上,或许还会被过路的人重重踩上一脚。
事情似乎有些失控。
之后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没有人能够明。
站在台上时那意外的一瞥,足以将他的冷静全部粉碎,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的的确确看见了许婵婵。
她就在这里,坐在台下,看着他顶着博亚秦总的名号上台致辞。
秦时予的第一反应是离开后台。
他应该去和她解释,现在,立刻,一秒钟也不耽误。
他快步向外走去,伸手,去拉后台侧边沉重的黑色布帘。
然而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一只手探了进来,然后是他熟悉的脸。是周城。
周城身后还跟着几个他十分眼熟的人,他们在他身前站定,周城并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任何异状,向他递上电脑与文件,其余的人则正各自寒暄攀谈。
秦时予终于想起,他在发言结束后还有一个会议要开。
是和几家公司的联合投资人一起对这次新产品问世的总结,也涉及后续的开发计划。
这个会很要紧。
但假如他现在执意离开,也并不会有多么巨大的影响。
在离开与留下之间,秦时予的决定不断波动着,一种对他来从未有过的、或许应该命名为“逃避”的情绪正肆意孳生。
金丝眼镜背后的凤眸一如往日般温和无波,但他心跳的速度比平日加快了多少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清楚。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烦过眼前的一切。
他很想将这群人全部拨开,却又迟迟没敢进行那个动作。
他在害怕,害怕他去到观众席上时,会看到她失望和责问的眼光。
也害怕他出去时见到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很快,他平静了下来。
——虽然那是一种通过理智强行压抑情绪所带来的,虚假的平静。
他不应该现在去找她,他想。
这里不是一个话的好地方。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们就应该好好谈谈,晚上回家,他会向她解释清楚这一切。
于是他强自按压住心中的不耐,戴上素日长伴的温雅假面,用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姿态同其他人交谈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会议结束。
外场的开发者大会早已清场,他步履匆忙地向外走去,顾不上身后众人惊诧的目光,眸色沉郁得宛若一汪深潭。
这份山雨欲来的冷静一直持续着,直到他终于回到家,推开房门。
屋内空无一人。
就像春寒料峭时的冰面,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早有裂痕,秦时予的冷静也像河面的冰一样,缓慢而无声地碎BBZL 裂开来。
他没有开灯,阖上门,快步走向沙发。
开手机,和许婵婵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周五下午,她问他晚上吃点什么。
没有新的消息。
头像上的两只仓鼠可怜巴巴地对视着,似乎在责问对方为什么不理会自己了。
秦时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拨下了那个电话。
*
许婵婵不知道那个铃声响了多少遍,她在发呆,压根没有听到。但按下接通键时,她确信自己听见对面那人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婵婵,你听我解释。”
一个十分老土的开头。
许婵婵半垂着眼,神色间是掩饰不去的恹色。
她没头没尾地问道:“你是想耍我吗?”
“当然不是。”
听筒那头的声音带了几分罕见的急迫:“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就是,想考验一下我对你的真心?”
就像那种无聊的爱情故事,有钱的公子哥希望找到一个爱自己,而不是爱自己的钱包的姑娘。
“也不是。”
秦时予顿了顿:“我……其实没想过要瞒着你,但你一直以为我是美莱的牙医,开始我没想解释,后来就不知道要怎么和你了。“
这话半真半假,他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当时总用口罩挡着脸。
挡着那张属于宋清河的脸。
“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在圣诞节的时候告诉你。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
他这样着,许婵婵的微信里收到了几张图片。
是圣诞那天的餐厅和花,提前这么多天,却已经订好了。
还有几张纸,是手写的笔记,很凌乱,大概是他在各种碎片时间思考的坦白流程,字里行间都流露着一种坦率又直白的紧张。
许婵婵看着屏幕,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假如一切如他所料,她会在圣诞节那天得到他深思熟虑的“赎罪晚餐”。
假如是那样的话,她还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接受吗?
许婵婵不知道。
总之,看到这一切,她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的确,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过,他是美莱的医生。
他只是在相识的最初递给了她一张像是名片一样的卡片,上面印着他的姓氏和美莱的地址。
“所以那张卡片是什么?”
假如并不是他独树一帜的名片。
“是美莱的黑卡,我的私人会员。”
许婵婵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胡思乱想。”
许婵婵知道秦时予没这个意思。
但她就是遏制不住自己出这句话。
“你生气了吗?”
电话的另一头,秦时予独自坐在黑暗中,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他似乎问了一句废话。
但许婵婵回答却有些出乎他所料。
“没有。”
她否认道。
她的是实话,她并不如何生气,就算在怀疑的最开始有一些,现在也已经完全没有了。
她只是很疲惫。
并且单纯地觉得,事情很荒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BBZL 为什么一开始不实话?
“我想我需要冷静冷静。”
她一字一顿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冷静,秦医……秦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