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许她让你冷静冷静？”

    钟思越听秦时予讲述完事情经过, 难以置信地反问。

    震撼过度，嗓子眼有点发干，他仰头, 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秦时予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刚才话里话外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仿佛在沙发上枯坐了一夜的人也不是自己。

    大清早束手无策, 喊钟思越过来出主意的人也不是自己。

    钟思越盯着他看了几秒，同情与愕然兼而有之。半晌过去, 他伸手，像个语重心长的老父亲一般拍了拍秦时予的肩。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秦总竟然还会有为这种事情发愁的一天。

    明明在商场上算无遗策的人, 却在一个姑娘这儿翻车了。

    还翻得如此彻底。

    他还在记恨刚才的过期三明治和绿头苍蝇之仇, 此时找到机会回敬, 脸上不假思索地挂上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老秦啊, 你知道一般来, 姑娘们‘冷静‘都代表什么意思吗？”

    他似笑非笑地翘着脚，一副老神在在、静候秦时予发问的模样。

    奈何秦时予不吃这一套，凤眸微垂, 扫了他一眼, 视线回落到电脑屏幕上，心无旁骛地敲键盘。

    两分钟过去，无人回应。

    钟思越憋不住话, 只好自己接自己的茬：“姑娘‘冷静冷静’，就是‘老娘要和你分手’的委婉版辞。”

    他还不知道他给自己埋了个炸BBZL  弹, 风凉话得乐不可支的。

    能看老秦吃瘪，还真是少见。

    然后钟思越就见沙发上那人周身的气压蓦地低了下去。

    他终于从百忙之中抽空，施舍给了钟思越一个眼神。

    “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

    秦时予忽然没头没尾地道。

    钟思越一愣：“啥？”

    “帖子里面盘点了最近几年总裁最爱的十句话。”

    “你知道第三句是什么吗？”

    秦时予屈指轻扣桌面。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认真同人交谈时, 便总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有规律的敲击声极容易将谈话的另一方带入自己的节奏中。

    墨色的瞳仁古井无波，低冽醇厚的嗓音依旧温和舒缓，落在耳中却有种雪山崖壁边寒风扑面般的凉意。

    钟思越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是什么？”

    他原以为老秦就是随便，没想到秦时予的手在触控板上动了动，竟然真的调出一个页面来。

    真有？

    钟思越梗着脖子凑了过去。

    页面顶端是一行加粗的大标题《绿jj霸总文学年度盘点之——总裁语录》

    底下密密麻麻都是字。

    钟思越眯起眼睛看内容。

    第一句是“女人，你成功勾起了我的注意。”

    好油腻啊。

    钟思越没忍住，笑了。

    第二句是“鸭头，你气话，我不信。”

    钟思越的笑容更大。

    第三句。

    “信不信我把你调到非洲去。”

    ？？？

    钟思越：“……”

    笑不出来了。

    这是警告吗？？

    “咱们美莱也没有非洲的业务啊。”钟思越死鸭子嘴硬。

    这话拿去吓唬周城可能还更有用点。

    “也不是不可以有。”秦时予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去餐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毕竟，非洲人也是有牙的。”

    他笑了笑，看上去十分核善。

    钟思越：……

    老秦这个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他一个想不开真要学里的霸总开拓非洲事业版图怎么办？

    他只想找个体面的工作混吃等死，并没有成为援非医疗工作者的宏图壮志。

    钟思越立马改口。

    “我的意思是，一般的姑娘‘冷静冷静’就是要分手，但许婵婵肯定不是，她冷静，那就是单纯想冷静。”

    信誓旦旦得他自己都要相信了，秦时予终于满意地不再看他。

    钟思越“啧”了一声，一时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班不上，要跑来老秦这里当什么恋爱顾问。

    还是当不好要被暗鲨的那种。

    左右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秦时予花了半天时间对好兄弟进行人身威胁，并成功成为了对方职业道路上的绊脚石，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手机沉默地躺在沙发上，整整三时零二十四分钟过去了，许婵婵依旧没有搭理他。

    细密的焦虑就像缠绕在树木上的吸血藤蔓，一点一点，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所以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很认真地发问。

    钟思越：我他妈BBZL  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

    但这话他不敢。

    况且，秦时予的翻车之旅再怎么也有他添了一把火。

    ——假如那天秦时予直接电话坦白了，后果或许不会有现在这么严重。

    钟思越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道歉呗。”

    道歉，讨好，怎么低声下气怎么来，务必让对方消气，并感受到己方的诚意。

    他开始思考他认知范围内，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唔，送花？一后备箱的玫瑰……不不不，格局了。她不是知道你是博亚总裁了吗？那就在博亚园区门口，铺一地玫瑰花，铺成她的名字。”

    钟思越很认真地出主意。

    “或者包下园区对面商圈的公告牌，滚动播放‘许婵婵，对不起’。”

    他越越觉得自己得很妙：“她总要去上班的吧？这她绝对能看见啊！”

    多大的场面，没有女孩子会不为之动容吧。

    秦时予：？

    您真的不是在耍我吗。

    秦时予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他断钟思越的话：“可她了，她想先冷静冷静。”

    钟思越一拍桌子：“冷静个屁啊，在冷静下去你人都要被冷静没了！”

    然后在秦时予凉飕飕的目光中收声：“那个，我是，这个时候是男人就该主动上，当面道歉。”

    “哦。”秦时予点点头，“明白了，我还是应该再让她冷静冷静。”

    虽然他不知道钟思越的那些套路对别人会不会管用。

    但他很清楚，许婵婵绝对不会喜欢在公司门口收到一地铺成她名字的玫瑰花。

    姑娘可能会当场社死，然后把他拖进黑名单，连夜逃离地球。

    钟思越反买。

    别墅靠海。

    钟思越：？？？

    问了又不听，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他瞪了秦时予一眼，懒得再应付他，脚底抹油麻溜地逃回了美莱。

    钟思越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秦时予自己。

    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习惯了家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骤然又回到独居状态，他忽然觉得哪里都十分别扭。

    坐在沙发上别扭，站起来去餐台边别扭，回到卧室依旧很别扭。

    明明那个人在的时候话也不多，但屋子里却处处留着她的痕迹。

    他尝试继续将注意力沉进工作当中，片刻后却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

    秦时予犹豫了一瞬，开手机，往对话框里输入了些什么，发出去之前却又迟疑了。

    然后将好的字一个个删掉。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像这样手足无措过。

    对，没错，就是手足无措。

    无论多么难以逾越的困境，只要他想，总能有办法解决，唯独现在，他不知该如何应对，甚至连第一步都不敢迈出。

    屋子里空荡荡的，空得令人心烦意乱。

    秦时予独自坐在客厅，半晌，一动未动，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推开家门，开车去了博亚。

    *

    “秦总……”

    周城看着秦时予，又看了看手中的合同，BBZL  欲言又止。

    秦总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了两时了，但他对面的电脑却还是黑屏的。

    他压根没有按下电源键。

    老板这是怎么了？

    周城有些许困惑。

    “秦总？”他忍不住加大了音量。

    秦时予终于抬起头来。

    周城看着他，不由得一愣。

    怎么呢，明明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他总觉得老板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

    “周助理。”秦时予突然开口。

    他原本想问周城许婵婵今天来了没有。

    但又觉得有些问不出口。

    于是他改口：“周助理，把公司今天的考勤记录发给我一份。”

    他语调平静，出口的话却令周城蓦地睁大了眼睛。

    “全公司……都要吗？”

    那也太多了。

    “只要云上的。”秦时予顿了顿，“等等，还是算了吧。”

    他决定自己下楼看一眼。

    云上位于博亚A区3号楼12层，11和12层是3号楼的公共楼层，11层是员工食堂，12层则全都是公共会议室，云上就占据了其中两间最大的，通后当作临时办公地点。

    秦时予径直下到12楼，临时会议室从门到墙壁都是透明的落地玻璃，从外面很轻易便能看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但里面人有点多，秦时予在门口踟蹰片刻，终于找到了许婵婵的位置。

    她正将电脑半阖上，扭头和背后的同事话，看样子似乎是在闲聊。

    着她捂嘴笑了笑，表情鲜活而灵动。

    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因为他而影响到心情。

    秦时予很难表述自己此刻的想法。

    是因为她没有难过松了一口气？

    还是因为她没有难过而更加……

    “不好意思。”

    有人端着水壶经过，一不心撞到了他的肩膀。

    水壶里的水漾出来，将他的西装湿了一团，他却没有心思理会，匆匆点头，转身在旁边新开了一间会议室。

    走廊上不时有人来往，会议室中却只有他一人，他坐在桌前，放空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旋转着手机。

    屏幕被他晃得一暗一亮。

    然而上面却始终没有弹出任何新的消息提醒。

    秦时予从没有觉得，一天能够过得这样迅速而又漫长。

    他又一次按亮手机，早上起床时发出去的两条消息仍旧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她还是没有回复。

    能解释的都已经解释了，之后能做的似乎只有苍白而单薄的道歉。

    钟思越的很扯，但有一句秦时予却是认同的。

    道歉，就应该当面道歉。

    让她看到他的诚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傍晚六点三十分一过，走廊上经过的人多了起来，秦时予身高腿长，坐在透明的会议室，侧面里依旧极其惹眼，不时有人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

    秦时予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专注地观望着对面那扇不时开合的大门。

    终于，那抹熟悉的身影从里面推门而出。

    秦时予猛地起身。

    身后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出长而尖锐的声响，穿透玻璃墙面，传到走廊上。BBZL

    许婵婵身旁的同事拉了拉她的袖子，朝秦时予所在的方向指了指。

    而后他看见她抬头，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目光极淡，短暂的一瞥。

    然后移开了视线。

    如同扫过一个陌生人一般不起丝毫波澜。

    像是一颗石头沉入水底，迅速而无声。

    秦时予的心也蓦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