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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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静悄悄的, 偶而有脚步声从院墙外经过,是独孤逊留下的守卫,崔拂抱着瑟瑟坐在廊下, 心绪飘忽不定。

    萧洵来了,独孤逊, 他只带着近身侍卫, 昼夜兼程,从孤镇一路飞奔, 距离越州只剩下几十里的路程了。

    一别三年,他如今也该有二十二岁了吧?还是像从前那样的性子, 不管不顾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因为相似的牙齿,就救下陌生少年的她了, 她有瑟瑟, 有一大家子人,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再次卷进他的猜疑嫉妒中,受尽折磨。

    所以那时独孤逊问她怎么办, 她,她不见萧洵。

    “阿拂, ”妙寂坐在边上,轻声问道,“那个独孤逊,可信吗?”

    崔拂点了点头:“我信他。”

    也许是他耐心陪瑟瑟玩耍的情形让她安心,也许是他过,盼望瑟瑟能够不再经历战火离乱, 崔拂总觉得,独孤逊没有恶意,她可以相信他。

    “他去拦截萧洵了?”妙寂道。

    崔拂摇了摇头。白天时独孤逊的属下几次来报消息,独孤逊并没有刻意隐瞒,她零零散散听见了几句,独孤逊此去,是要出城迎接他那位好友,并不是为了萧洵。

    他身为大夏的司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要他亲自出城迎接?

    假如那人,真的是他苦苦寻找的阿兄……心跳突然快到不能忍耐,崔拂低声道:“师父,我有点怕。”

    怕萧洵,也怕希望再次落空。

    妙寂还没话,瑟瑟先听见了,伸手搂住崔拂的脖子:“阿娘不怕,瑟瑟保护你!”

    崔拂不由自主笑了,轻轻在她额头一吻:“好,阿娘全靠瑟瑟了。”

    “好孩子,真知道疼你阿娘。”妙寂笑着摸摸瑟瑟的脑袋,叹了口气,“那人若是来了怎么办?总归是瑟瑟的……”

    总归是瑟瑟的阿耶。崔拂地低着眼:“我不见。”拉赫

    “你们在谁呀?”瑟瑟好奇地追问,“那人是瑟瑟的什么?”

    崔拂抱着她,柔声道:“我们在大人的事情,现在瑟瑟还不懂,等瑟瑟长大了,阿娘一定告诉你。”

    “好呀,那就等瑟瑟长大了再,阿娘千万别忘了哦,”瑟瑟伸出拇指,“我们拉钩!”

    崔拂也伸出拇指,弯起一点,郑重与她拉钩。她并没想要瞒着瑟瑟,她有权力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不过,不是现在。

    夜色一点点淹没天空,数千骑疾行如飞,向越州飞驰,迎面突然又赶来一彪人马,独孤逊一马当先,急急向当中的驾辇奔去:“陛下!”

    驾辇停住,大夏新皇夏舜探身出来,叫着他的表字:“士英,怎么样?”

    孤独逊一跃下马,跪倒在地:“臣问了许多事,相貌、年龄、秣城,全都对上了,甚至崔夫人还出了……”

    “出了什么?”夏舜跳下驾辇,双手扶起他,“士英,快告诉我!”

    独孤逊能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微微发颤,这么多年艰难隐忍,面对任何艰难都不曾畏惧过的人,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害怕,独孤逊连忙站起,顺势扶住他:“崔夫人,她兄长有一颗犬齿,在右边。”

    夏舜低低啊了一声,眼睛湿了:“是她,一定是她,是我的阿鸾!”

    面对多年好友,又是共患难到如今的至交,夏舜不再隐瞒激荡的心情,飞快地了下去:“阿鸾一直很喜欢这颗牙,她没长尖牙,就总是觉得很好奇,每次见我时,我一笑,她就伸手去摸。”

    夏舜笑起来,伸出食指,轻轻在犬齿尖利的下缘摸了下:“就像这样,每次都要摸一下,一定是我的阿鸾,一定是她!”

    独孤逊含笑看着他,夏舜生得像殇太子,长眉大眼,有种明朗爽快的感觉,崔拂像先太子妃更多些,眼睛的轮廓微长,柔婉温柔,有一种让人无端安静的恬淡,但此时夏舜笑起来,眉眼一弯,独孤逊发现,他们两个,其实很有几分相似。

    他没找错,崔拂就是夏舜苦苦找了十几年的妹妹,阿鸾。

    “快走士英,”夏舜伸手拽过侍从的马,翻身跃上,“我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她!”

    独孤逊跟着上马,在他身后半步跟着,低声道:“还有一事,我进城时没想到崔夫人在那里,所以没隐藏行迹,如今萧洵得了消息,正昼夜往这边赶。”

    “萧洵,”夏舜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干净,“他还敢来!”

    声音冷下去:“最快能调集多少兵力?”

    “一日之内的话,能有两万,若是再多几天,附近几处都赶来,总有七万左右。”独孤逊道。

    夏舜眸中冷光一闪:“杀了他!”

    “陛下,”独孤逊催马靠近,压低了声音,“崔夫人膝下,有个女儿。”

    夏舜一怔:“什么?”

    “臣这几天留心看着,崔夫人后来,应该没有成亲,”独孤逊眼前闪过瑟瑟那张神似萧洵的笑脸,“那孩子看起来两三岁的模样,臣怀疑,是萧洵的孩子。”

    “混账!”夏舜咬牙恨道。

    “如果是萧洵的孩子,那么眼下,就不能动他。”独孤逊轻声道,“毕竟,是骨肉至亲。”

    夏舜极力克制住怒意,冷声道:“阿鸾怎么想的?”

    “崔夫人,不想再见萧洵。”独孤逊道,“她还,若是弄错了,她不是陛下要找的人,恳请陛下放她离开,她只想带着孩子好好过活。”

    怎么会不是呢?他找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人,只有她,最可能是他的阿鸾,他不会弄错,也无法承受弄错,然而。夏舜深吸一口气,半晌:“士英,会弄错吗?”

    “臣觉得,至少有六七分把握。”独孤逊想着崔拂恬淡平和的眼眸,试探着道,“万一弄错了,臣斗胆请陛下放她离开,她这些年,也不容易。”

    “不会弄错,我想,不会弄错。”夏舜慢慢地吐着气,“士英,你见过我母亲,你很像,那就不会错,况且,况且她过,她阿兄,也有这颗尖尖的牙齿。”

    夏舜轻轻摸着那颗犬齿的尖,像是安慰独孤逊,也像是安慰自己:“不会弄错的,能对上这么多细节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独孤逊却突然想起来,仿佛萧洵,也生着这么一颗犬齿,一刹那间,眼前似有一道亮光划过,当年崔拂救下他,原来如此。

    突然听见夏舜问道:“你出来了,阿鸾怎么办?杜衡还没决定归顺,她留在城中是否安全?”

    “陛下放心,我手下五千人全部已经潜进城中保护崔夫人,”独孤逊道,“杜衡是聪明人,有我在,他不会妄动。”

    夏舜松一口气:“士英,她的女儿,生得什么模样?”

    “很像她,很可爱,”独孤逊眼中露出笑意,“陛下一定会喜欢。”

    “好,好呀。”夏舜的眼角又有点湿了,“士英,不会弄错,肯定不会弄错!”

    人马在夜幕中向越州飞奔而去,独孤逊紧紧追随着夏舜:“陛下,萧洵那里怎么办?”

    “先拦住,等我弄清楚了,若不是他的孩子,”夏舜冷冷道,“杀!”

    数十里外,萧洵猛然勒住马。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士兵,重重堵住往越州去的道路,为首的将领穿着大夏服色,横戟马上:“萧洵,站住!”

    萧洵抽刀,冷声道:“让开!”

    那人也不答话,只挥动手中长戟,身后的军队变化队形,将萧洵一行人团团围住,亮出兵刃:“吾奉独孤司徒之令在此等你,萧洵,你休想靠近越州一步!”

    萧洵握紧了手中刀。不对,若独孤逊是为了以她来要挟,断不会只把他挡在外面,独孤逊三年前就一直要求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骤然催马上前,厉喝声中手起刀落,那人措手不及,长戟被截成两段,连肩劈开,萧洵一把将他提过马背,大吼一声,喝退上前来救的副将:“站住!”

    他狭长的眼眸在火把的光焰下闪着冷光:“让独孤逊过来见我!”

    天微亮时,夏舜的兵马来到越州城下,城门紧闭,杜衡站在城楼上,满脸忐忑:“独孤兄突然带兵前来,这是何意?”

    独孤逊催马上前:“杜兄可否出来话?”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的部下全都留在城中,杜兄难道信不过我?”

    杜衡倒抽一口凉气,他只发现在那姓欧的人家附近有上百大夏士兵,可独孤逊敢这么,自然不会是假,他既然敢出城,又敢公然进城,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越州,还能姓杜吗?

    驾辇上窗户一动,露出半张脸,低声叫他:“杜衡。”

    电光石火之间,杜衡认出了这张脸,他曾是殇太子的东宫卫率,这张脸,跟殇太子像足十分,是夏舜,大夏新登基的皇帝。

    一时间本能地奔下来,亲手开城门:“臣参见……”

    “杜兄噤声,”独孤逊止住他,“眼下,还不能泄露行踪。”

    “是!”杜衡连忙压低了声音,“恭迎……入城!”

    两刻钟后。

    院门外突然安静到了极点,又过片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向着家门奔来,瑟瑟听见了动静,飞跑着来到门前,探头一看,顿时欢喜地跳了起来:“阿娘,独孤伯伯回来了!”

    崔拂从菜园里起身,拍着手上的泥土迎出去,院外,一人正跳下马,跑着向她奔来,清的阳光站在他脸上,他嘴唇翘起,露出右边一颗尖尖的犬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