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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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莲彻底枯萎, 莲瓣化作齑粉飞扬,莲中躺着一个人,他着青衫,配青色笛剑, 墨发无风自动, 这才缓缓地挣开双眼, 那一眼,像是融进了世间苍凉, 看得众人心口一酸。

    醒了,终于醒了!

    这是在场无数人的心声,他们守护了一年, 煎熬了一年,不负灵虚所托,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祝青簪看着漆黑空旷的洞顶,顶上画着一个已经毁了的阵法, 道道阵线交错,可是,那繁复的阵线, 祝青簪却一眼就捕捉到了主线。

    他的脑子里多了许许多多的记忆,纷杂交错在脑海里, 神识的覆盖面几乎铺天盖地。

    远到穿过虚空,看见星子,它们跟地上看的大无异, 是一颗颗圆圆的球,他伸手触了一下, 就见星子上立即生出一条条银色线,串连成了一个巨大的网。

    近到就近飞掠过的尘埃, 它们互相碰撞,一次、两次、三次……

    脑海里的声音纷杂,却让他听得非常清晰,什么哪里战乱了,哪家户的猪生了几只崽,谁家媳妇儿生了一对龙凤胎……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近在耳边。

    祝青簪的神识扫过周围,没看到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师弟呢?

    祝青簪心里一慌,猛地从莲座之上翻身而起,直挺挺地落在莲心之上。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一眼便到了头,五十三个,各个脸熟,都是他师父把他当展览品上缴法器看过他的人。

    他们的脸上是兴奋、忐忑又激动的神情。

    可是——没有师弟!

    祝青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他的师弟——不见了!

    “青簪,醒了就好,熬过来了就好!”林婶抹着眼泪,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红肿得不像话。

    “我师弟呢?”祝青簪的声音微微喑哑,喉咙干涩得厉害。

    众人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仡佬上前跳上莲座拍了拍的肩,未发一语。

    祝青簪感觉自己的某根神经发出“铮”地一声轻响,断了!

    他忍着心里的不安,再次确认般扫过周围,没有他师弟,没有巫靖,没有埼玉,没有一个他非常熟的人,就连洛白衣跟君墨渊都不在。

    他再次闭眼用神识感知,却发现外面一片疮痍,哀嚎四起,尸山遍野……

    祝青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呼吸一滞,一口气像是提不上来一样,周围几乎没有活着的人,好像活着的人都挤在了这一方的空间里。

    外面……外面……

    就在祝青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外面猛地冲了进来。

    巫靖一脸怔愣地站在洞口,他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许多,有自责,有心虚,最后化为坦然。他手中的折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把,不论是扇面还是扇骨,就连坠在下面的扇坠都是火红的。

    他脸上扬起一个微笑,道:“祝兄!”

    一声“祝兄”,好似把他拉回了曾经的记忆里,他们算是共难过,听得祝青簪心头微微泛着酸。

    不一会儿,又一道火红的身影蹿了进来,是埼玉。

    埼玉的身量拉高了,在看到祝青簪的时候是满眼的欲语还休,却又欲言又止。

    紧接着,又进来两个风尘仆仆的人,是君墨渊跟洛白衣。

    “媳妇儿!”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就见洛白衣身后出来一个少年,想也不想地朝祝青簪飞奔过来,他的脸祝青簪有几分熟悉,是瑛。

    瑛长高了,长成了少年模样,可那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祝青簪没有忘。

    他不是只有五岁吗?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好像变了。

    灵溪镇呢?他师弟呢?

    祝青簪心揪得整个人都轻轻颤抖了起来,他道:“我昏迷了多久?”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他昏迷之后,他究竟睡了多久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一年!”洛白衣轻声道,一年时间,对于修士而言仿若一日,却又无比漫长。

    这一年时间,漫长到他们仿若过了千年。

    祝青簪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微微垂下眸子,耷拉着肩膀,他立于莲心之上,周身气息都散发着与世隔绝的孤独来,他墨发从肩上滑落于胸前,整个人看起来跟其他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祝青簪沉默半晌,最后勾起了嘴角,看着巫靖,“巫兄,好久不见。”

    一年,他昏迷了一年,人事不知,被他们处处保护,可他在这一年里什么都做不了,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们的态度,祝青簪看明白了,师弟是出事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宫轩冥已经死了。

    可是不会的,祝青簪不信,他师弟怎么可能死,这不可能。

    埼玉也是一脸深意地看着祝青簪,宫轩冥当然没死,可是路上的时候,巫靖千叮万嘱让他不要把现在的宫轩冥告诉祝青簪,怕他接受不了。

    祝青簪胆,怕死,以前经历过的种种都预示着他宫轩冥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他知道……如果知道了,他不知道祝青簪会有多疼。

    现场很安静,在祝青簪那句“好久不见”后,林婶道:“嗐,醒了是好事啊,醒过来就是好事。”林婶的语气牵强,问祝青簪,“怎么样?饿不饿,灵虚那个老东西把你们养得都不辟谷,也不知道这一年你练出辟谷了没有。”

    林婶叨叨絮絮,祝青簪转头看着林婶,这个拿着大锤子总是追着洛白衣跟君墨渊身后的人,此时极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要给祝青簪张罗吃食。

    可整整一年,祝青簪全然没有感觉到饿过,应该是辟谷成功了吧!

    他脸上的笑依旧,却是看得众人心里微微刺痛,“不用了林婶,我辟谷了!”

    众人在祝青簪这一语之下又沉默了,那种沉默让人窒息,好似就连空气都透着丝丝缕缕的绝望。

    “那个谁,这么多人帮了你,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吗?”埼玉很不满,虽然他也不是一个礼貌的人。

    祝青簪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朝着周围的人原地跪下,恭敬地行了一圈三跪九叩的大礼,林婶想要阻止,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了。

    这份大礼,他们受得起。

    巫靖欲言又止,随即不满地看向埼玉,埼玉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祝青簪居然真的会这么做。

    “好了!”仡佬在祝青簪行过最后一礼的时候把他拉了起来,“这礼我们受着,现在,你不适合出去,你的魂灵越来越强大,但是不稳,需要再稳固一下。”仡佬的目光落在祝青簪的笛剑之上,张手招来一支笛剑,笛剑是月牙白,其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红色暗纹,道:“你现在的笛剑品阶太低,一用就废,用这个吧!”

    “仡佬!”洛白衣震惊地看着仡佬,本命法器不是能随便赠人的,他怎么能把他的本命法器送给祝青簪呢?

    可是众人都没有异议,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祝青簪看着仡佬明显苍老了的脸,伸手附在他苍老的手上,“仡佬,谢谢你,但我不能收。”

    这一触摸,却让祝青簪整个人都是一僵,他能感觉到仡佬寿元将近,牙也少了几颗,话的时候微微漏风,就见仡佬朝他摇了摇头,笑得非常慈祥地道:“收下吧,这玩意儿也就能供你使用一时。”毕竟只是极品法器,无法承载魂力,目前而言,他找不到比祝青簪更能使用这柄法器的人了。

    “仡佬……”祝青簪眼眶一酸,死死抿紧了唇,明明……明明……

    他没想到一醒来就会面临这种情况,心像是被木槌一点点的敲过,再被一辆大车碾过一样,痛得他几乎麻木。

    “收下吧!”仡佬笑得一脸坦然,寿元将近,没有人能阻止这种事。

    祝青簪垂头收下,仡佬伸出手抱了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由衷地夸了一句,“很厉害了!”

    他们都做好了要守着祝青簪几年、几十年的准备,却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年。

    祝青簪懦弱得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气氛再次沉默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若有似无的悲戚。

    “媳妇儿!”瑛忐忑地看着祝青簪,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好像什么都是徒劳。

    祝青簪现在的反应,明显什么都猜到了,只是不确定,也不敢触碰。

    任谁一觉醒来发生了自己不可预知的变化,一时间都不能很坦然的接受,他们都懂,至少祝青簪现在是清醒的,理智的,没有冲动的跑出去,没有给自己制造危险,也很安静、很沉着。

    埼玉被这股压抑的感觉压得喘不过气来,拽着巫靖就往外面走。

    埼玉一出去,直接一掌拍了出去,对面本就劈裂了一半的山峰在他一掌之下尽数倒塌。

    烟尘滚滚翻涌着,爆裂声震耳欲聋。

    向来喜欢拽他一把的巫靖此时却是沉默非常,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祝青簪开口,才能让他接受这一年中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宫轩冥,他最疼、最爱的师弟……

    “巫靖,宫轩冥究竟多久没来看过祝青簪了?”埼玉愤恨地走过来,当初宫轩冥要走,所有人都没有拦,那时候埼玉身受重伤,连自理都做不到,是巫靖不分日夜的照顾他。

    自那以后,宫轩冥还能十天半个月的回来看祝青簪一次,每一次的变化众人都看在眼里,他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诡异的力量也越来越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一般浓烈。

    到后来一个月一次,两个月一次……

    再后面,修真界彻底大乱,直到现在,宫轩冥都没再露过面,没人只道他在做什么,只是从宫轩冥消失了半年之后,天地六界的邪魔外道渐渐的全都聚集于泠鸢水域,那里洛河交错,邪佞的力量就算化神也不敢轻易踏足。

    仙魔二道分成了三派,泠鸢水域一派,以玄月馆为首的修士一派,还有另一派……

    另一派埼玉不愿多想。

    “半年了!”巫靖不知道是宫轩冥真的遗忘了祝青簪还是怎么,可是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大乱,绝对跟宫轩冥有关。

    巫靖曾经不止一次听过埼玉那奇特的体质,毕竟埼玉是他知晓的所有人中,唯一不用渡劫的人。

    这话一出,埼玉就沉默了,半年,这半年埼玉听巫靖过很多次两人的关系,如何相亲相爱,对于一个片刻不见就抓心挠肺的人而言,半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会是真的吗?

    埼玉自一年前脱离了君寒烬的掌控便没再回去过,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埼玉几次生出想要回去探的想法都被巫靖看了出来,扼杀在摇篮里。

    埼玉的私心里也不想回去冒险,他虽行事张狂,却也惜命,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他不想辜负,更不想辜负巫靖照顾他的那许多个日日夜夜。

    心底里,埼玉是害怕君寒烬的,却不敢承认,觉得承认了就怂了,很煞威风。

    埼玉心翼翼地拽了拽巫靖的宽大的袖子,“那个,接下来,你会回魔宗复命吗?”

    巫靖闻言偏头,脸上扬起一个轻笑,有些失落的道:“回不去了!”

    他早就回不去了,从他爹再也不联系他开始,他就是被抛弃的弃子。

    有时候巫靖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魔宗的少宗主,魔宗多少秘密都是他不曾接触,也不曾窥探到的,其实想想,他这个少宗主真的是个摆设。

    直到有人告诉他,魔宗现在有了新的少宗主,他被抛弃得彻彻底底。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巫靖觉得自己真该好好感谢一下有琴策,若不是他……

    “咦,我听见有人想我了!”有琴策神出鬼没,这一年来巫靖都快习惯了,他端得是与世无争的做派,却次次都能把埼玉气得跳脚。

    “你怎么阴魂不散啊!”埼玉把巫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他实在太讨厌有琴策了。

    巫靖失笑,这两人每次见面都唇枪舌剑的,巫靖都麻了,甚至因为同样穿红色还争了个你死我活,埼玉死活要有琴策换成别的颜色,有琴策又死活不换,两人差点起来。

    没起来,是因为埼玉不过。

    那狼狈样,巫靖敢肯定,埼玉不想他再见第二次。

    有琴策看着埼玉,笑得阴阳怪气。

    巫靖:……

    “我去看看祝兄。”他不想加入战火,这两人每次吵架都是他遭殃,帮谁都不对,遁就对了。

    “喂,每次你都跑,你也不帮我一下。”埼玉连忙跟了上去,徒留有琴策在夹灰的烟尘中飘摇。

    两人渐行渐远,有琴策看着两人的背影,随后取下腰间酒壶,那双时时透媚的眼扫过这片疮痍之地。魂灵醒了,方圆百里不论是兽还是人都在蠢蠢欲动,如果祝青簪还学不会如何抑制魂息,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一注下得到底对不对。

    成与败,生与死,尽皆交付在了魂灵身上。

    有琴策抬头看着已然变得灰蒙的天空,突然失笑,轻声道:“你究竟还要跟多久?”

    有琴策媚骨天成,一言一行尽皆媚气。

    半空中脩地掠下一人,他一身黑袍,眉眼都带着凛冽的寒意,眼尾落下一抹暗色,落于有琴策身侧。

    寒忧抿唇看着有琴策,想要阻止,可是半年前他阻止过,有琴策像是恨极了他,那几个月有琴策的疯狂,与每次唇间尝到的血气,都让他的心针扎一样的疼,却又不给他一个干脆利落的结果。

    “直到你跟我回去。”寒忧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他知道有琴策在赌,像一个不要命的赌徒,赌上了所有,包括性命。

    有琴策听了很多次这话了,每次听到这句话,他就感觉自己像是寒忧的所有物,不由轻笑:“你有什么资格?”

    寒忧抿紧了薄唇,他是没有资格,可如果他都没有资格,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有资格拽他一把了。

    寒忧上前一步,抚上有琴策胸前的那颗血红的痣,指尖拂过的时候,有琴策微微垂眸,眸间闪过一抹刺痛,下一刻,有琴策就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鲜红的血让他眸间染上了满足的疯狂之色,好似只有寒忧的血,才能让他心里痛快片刻,可接踵而来的是更深、更重的痛。

    寒忧伸手轻轻抱住他,把头埋在他颈间,咬吧,喝吧,只要你心里痛快。

    有琴策并不觉得痛快,他甚至觉得嘴里的血像是泛着浓烈的苦。

    他一把推开寒忧,伸出拇指拂过唇瓣,脸上的表情嘲讽与轻蔑兼并,那在某些时候柔软销/魂的嗓音,此时透着浓烈的厌恶于自我厌弃。

    “恶心!”有琴策脸上依旧带笑,出口的话却宛若尖针,刺得寒忧满心疮洞。

    寒忧抿紧了唇,有琴策却转身就走,步履坚毅非常。

    寒忧看着有琴策决绝的背影,心道:他错了吗?他真的错了吗?付出这么多就为护他一人,真的错了吗?

    寒忧不知道,于有琴策而言,比起全族覆灭换他一人苟活,不如当初就死于大战之下,也比这几千年的煎熬,来得问心无愧。

    重点是,几千年了,他依旧无能为力,还被寒忧用秘法封住了修为,心口的那颗痣,时时刻刻都在告诉他,那是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把他拽入地狱的锁链,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他究竟苟活了多少年,煎熬了多少年。

    他不恨寒忧,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苟活于世,连死都没有资格。

    寒忧纤长的身影在烟尘中尽显萧索,宛若深秋落叶,一点一点的,被那种无力、迷惘与自责蚕食。

    ***

    祝青簪尽力表现出正常,可是心里的担忧与揣测丝毫没有减少,一种无形的压力在众人上空盘桓,无论怎么都挥之不去的驻扎在心里。

    巫靖跟埼玉到的时候,祝青簪正在跟瑛着什么。

    他脸上的笑依旧温润慈悲,眉宇间却带上了几分苦涩,他张手结莲,一朵冰蓝色莲花在他手中绽放开来,瑛立即很捧场地拍手叫好,问祝青簪能不能变出更好看的花儿。

    祝青簪宠溺道:“我试试!”

    祝青簪双手不停交错,各种花在他掌间变幻着,各种颜色,将他那张脸都衬得非常梦幻。

    那一刻,巫靖忽然觉得祝青簪变了,他变得更坚强了,宫轩冥不再这里,他却非常沉着地没再问过一次。

    若是以往,祝青簪一定会担忧地拽着一个人又哭又慌地问:“我师弟呢?我师弟在哪?”或许还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找。

    现今的他没有,甚至还能笑,尽管那笑只是浮于表面,未达真心。

    巫靖有些心疼,祝青簪这样的变化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应该笑得没心没肺,像从前那样一肚子不轻不重的坏水儿。

    “看什么看啊!”埼玉不满地别过巫靖的脑袋,“难道我还没他好看?”

    虽然埼玉也觉得祝青簪好看,可他就是不满意巫靖的视线总跟着祝青簪转,总觉得这一年来习惯了巫靖的注视,这种注视应该是属于他的。

    埼玉是这么,可是目光还在落在祝青簪身上的。

    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全然不同。

    这一年来,埼玉也想通了,彻底认知到,他们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人行事疯狂张扬,抬手可覆灭天地,可最终……

    他是埼玉最崇拜的人,也是最喜欢的人,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祝青簪拥有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两人也是天差地别。

    巫靖看着埼玉时而凝眉时而不屑的表情,深感无语,这人还真的是双标,不准他看,自己却看得目不转睛。

    祝青簪的余光看到了站在洞口的两人,给了瑛一朵看不出模样的花,朝巫靖走了过来。

    “巫兄!”祝青簪脸上的笑温柔,巫靖却看出他有话,也没再理埼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出了山洞。

    到了外面,巫靖以为祝青簪会出现诧异或惊恐的表情,却见他的眼睛宛若枯井般淡淡地扫了一眼,不由抿紧了唇。

    祝青簪却没有话,只是漫无目的的走,巫靖只好跟着。

    行至灵犀镇废墟时,祝青簪才顿步,这里基本都被烧了,原来有的结界也没了,祝青簪缓步往记忆中的院行去。

    院早就变成了废墟,被大火烧过一样黑漆漆的,就连院中石桌都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祝兄!”巫靖怕祝青簪触景生情,毕竟他们最后相处的日子,就在这里。

    祝青簪却轻声道:“什么时候毁了的。”

    他语调平缓,像是带上了一种压抑的死气。

    巫靖听得难受,低声道:“五个月前。”

    五个月前,一帮力量诡异的人拿了无数符箓法阵破了结界,差点将灵犀镇屠了个精光,那时很多人受伤,他们以为整个镇子的人都会殒命,却在关键时刻来了一帮更恐怖的人。

    他们直接将那些直接将那些力量诡异的人吸成了人干,如何不恐怖?

    巫靖直觉跟宫轩冥有关,可从始至终,宫轩冥都没有出现过。

    五个月前啊!

    巫靖没有细,可是祝青簪的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师弟,是他师弟吧!

    师弟,我醒了,你该回来了吧!

    祝青簪在心底呢喃。

    随后再次扫视了一眼这方院,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手中握着仡佬给他的月牙白笛剑,双手自然下垂,肩膀依旧耷拉着,好似没了所有的精神气。

    “祝兄……”巫靖想要安慰,可又不知道什么,祝青簪只字不提宫轩冥,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宫轩冥这个名字好似成了禁忌般,谁都不敢言。

    而另一边。

    泠鸢水域。

    一道黑影立于最大洛河湖水中心,上建水榭,灰黑的力量将这方空间萦绕得异常不详。

    他眸色暗红,五官深邃而冷硬,左脸上出现了一道火红的诡异印记,那印记从眼角掠过眉梢蜿蜒入鬓,将那张脸衬得冷硬又邪肆。

    水面上凝聚出一道人影,他朝水榭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态度恭敬地道:“尊主,他醒了!”

    水榭上的人双手背负于身后,闻言拳头微微握紧了几分,眸间闪过几许微光,在他心底,一道邪佞的声音响了起来,“哦?魂灵醒了,你就不算回去看看?”

    宫轩冥沉了眉眼,以神识回道:“我们约定好的!”

    那声音轻笑了一下,未在多言。

    虽然他退而求其次选了宫轩冥,可发现这具身体也挺不错的,身负六界之力,不比魂灵之体差,意外的是,这具身体很适合他。

    若不是这人意志力实在太强,他一定能夺舍成功。

    那道人影在通报后就化作烟雾消失了,心底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一年了,他有整整一年没有见过大师兄了,他醒了,没有见到自己,会不会到处找自己?

    可他现在这幅模样,怎么去见他的大师兄?

    大师兄会哭吧,会自责吧,会唾弃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吧!

    可他又怎么会怪他这些呢,他心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他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还没找到君寒烬吗?”宫轩冥的声音微沉,他太想找到君寒烬了,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宫轩冥,你有资格命令我吗?”那个声音略微不满,一个人影从宫轩冥身上飘了出来,他有着跟祝青簪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更为邪肆。

    每次见到这个人,宫轩冥都会有一瞬恍惚,可他却又别无他法,他要杀了君寒烬,这个人也要杀了君寒烬。

    他需要一个身体供他所为,宫轩冥也需要他的力量来尽早融合六界之力。

    只是到底只是肉/体凡胎,并未练出灵体,无休止地吸纳这些力量总要付出代价,仅仅只是出现一些烙印,对宫轩冥而言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宫轩冥没有话,只是心弦一动,一条链子便从那人心空延伸出来,落在手中,他轻轻一拽,那人的眼便沉了几分。

    “别以为你有跟我师兄一样的脸你就能怎么样。”宫轩冥把他跟大师兄分得异常清楚,被附身差点夺舍后,宫轩冥才明白,上辈子夺舍祝青簪的人,就是这个人。

    他不知道他的来处,可他却一直在找君寒烬,行事作风善恶不分,全凭心情,他甚至想要灭了落雪宗,抢他师尊的灵虚剑法,全都被宫轩冥拦了下来。

    “可显然,因为这张脸,你也舍不得对我下杀手。”姬洳灯轻笑,“没了我,你在君寒烬手中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还能有被人尊称尊主的一天?”

    “尊主?”一道声音传来,季含雪凌空落下,有些担忧地看向宫轩冥,这一年来,她看着宫轩冥成长,看着他时不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杀伐果断到令人胆寒。

    “何事?”宫轩冥的声音依旧冷硬。

    季含雪看着宫轩冥一天冷过一天的脸,一天冷过一天的情绪,整个人都宛若与这洛水融为了一体般,开始怀念曾经的那个宫轩冥了。

    当初在仙都,他一身正气,自己不论怎么引/诱他都没有半分兴趣,直到他看到他们尊主房里越来越多的画像,画像上的男人她见过,是她们尊主的大师兄,包括宫轩冥时时看着她双眼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眼睛跟那个男人非常像,否则也不会还有命留在他身边当侍女了。

    “魔宗来犯。”

    “杀了!”宫轩冥回答得异常果断,他并没看在巫靖的面子上再留什么情面。

    魔宗现今已经全然沦为君寒烬的走狗,少宗主另立,巫靖成了他们丢弃的弃子。

    “是!”季含雪领命离开,姬洳灯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就不算留个活口盘问盘问?”

    “需要么?”宫轩冥嘴角扯出一个邪笑,“反正都是来探路送命的,既然他来送,我全收,你有异议?”

    姬洳灯轻笑,“没有。”是他太急了,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有君寒烬的消息。

    君寒烬,用我的心做成的灯,你用得还顺手么?还习惯么?你怎么不一直躲起来,偏要唤醒我的灵体,让我有机会来报仇呢?

    ***

    另一边,祝青簪回了灵犀镇之后开始朝周围的人听修真界现今的情况。

    修真界几乎全门全派都以玄月馆为首,在攻伐魔宗,其中没有落雪宗,落雪宗没有加入此次大乱,依旧隐世。

    祝青簪闻言松了口气,可是听完后祝青簪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现今有三股势力,还有一股呢?”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瑛道:“另一股在泠鸢水域,泠鸢水域易守难攻,洛河交错,而且里面的力量纷杂,就算化神去了也难全身而退。”

    “力量纷杂”几个字吸引了祝青簪的注意力,力量纷杂,那……会是师弟吗?他师弟体内的力量就很纷杂,可是,若不是的话,他师弟又会在哪里?

    “现在的修真界就是这样,青簪,要做什么先想清楚。”洛白衣在一旁提醒道。

    祝青簪点头,他也不得不想,可是修真界现在这么乱,他除了担心师弟之外,还担心落雪宗。

    落雪宗隐世,与世隔绝,外面的事落雪宗能知道,可如果落雪宗出事,外面的人就未必知道了!

    祝青簪想要回落雪宗看看。

    这个提议一出,巫靖第一个表示要跟去。

    祝青簪:……

    他并没想过要带任何人回去。

    “巫哥去的话,我也要去。”瑛举手表示,迎来自己两个爹不赞同的目光。

    “大爹爹,你们就让我去嘛,我好不容易长大,还没见过世面呢,爹爹,两位爹爹,你们就让我去嘛,去嘛,去嘛去嘛去嘛……”

    瑛的“去嘛”听得祝青簪头皮发麻,他还没见过有人撒娇能把两个字不厌其烦的重复上百次。

    君墨渊率先受不了了,猛地一拍折扇,“行,去,去就去,老子陪你。”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去”字响起,灵犀镇五十三人,大半都要去落雪宗看看。

    祝青簪苦笑,在场很多前辈,祝青簪虽然担心,却也没法拒绝,而且,灵犀镇已经没了,不论如何,祝青簪都应该给他们寻一处安身之地。

    “如此,那就……那就……走吧!”

    祝青簪知道自己这次回去肯定会被执事堂的长老狠敲一笔,可现在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他想回去看看,就算再欠五亿也无所谓了。

    “不过青簪啊,你现在还无法抑制魂息,此方结界虽然有仡佬加持,可出了这方天地,外面就跟现在全然不同了。”

    “青簪明白!”完他转头看了一眼仡佬,仡佬点头,张手又布下一道结界,祝青簪坐了进去,开始修炼如何抑制魂息。

    一年前,师父离开前给了他一本功法,那时候的功法祝青簪并未参透其中奥秘,而今……

    祝青簪失笑,他师父是早就知道,所以给了他关于魂灵的功法。

    半个月时间,祝青簪一直呆在结界内,研究怎么抑制魂息,他比以前修炼的时候更为心翼翼,也更专注。

    半个月后,祝青簪功成,带着灵犀镇的人浩浩荡荡地往落雪宗的方向飞掠过去。

    原本仡佬是不想去的,可经不住祝青簪磨,硬是被祝青簪拖走了。

    半路的时候,白突然出现,白不出现祝青都差点忘了他身边还有这么一只兽,在白身后跟着黑蛇。黑蛇驮着一蛇身的天材地宝,那价格肯定不止五亿上品灵石了,见祝青簪看过来,望着他嘿嘿傻笑,乐道:“我们把金锦兰的宝库全搬空了。”

    白自豪地挺了挺胸脯,朝祝青簪眨了眨眼睛,随后又化作一条蛇缠上了祝青簪的发髻。

    一行将近六十人在一个月后回到了落雪宗山下,却在山下遇见了一帮安营扎寨的人。

    祝青簪:????

    埼玉嘲讽的话还没出口,就见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留着短发,一脸惊喜地看着祝青簪,喊道:“大师兄?”

    他像是不确定般又看了看祝青簪,又看了看祝青簪身后的人,虽然视线再次落在祝青簪脸上,“大师兄,真的是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兄弟姐妹们,大师兄回来了!”

    “真的?真的是大师兄吗?”

    “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回来了!”

    祝青簪很快就被兴奋的声音、兴奋的人包围了。

    “大师兄,我们想死你了,还以为你已经,已经……”为首的大汉抱着祝青簪,他身材魁梧,长得又高,把祝青簪衬得特别的鸟依人。

    祝青簪被他勒得差点断了气。

    “大师兄,我可太想你了!”大汉那双眼睛含着激动的泪,抬起手臂随意抹了一把。

    也不知道谁暗戳戳地在他手背上抹了黑灰,一抹一个大花脸。

    祝青簪的视线有些闪躲,这事儿他以前在落雪宗干过,没想到这些乖巧的师兄弟们居然学会了。

    “嗯,我回来了!”祝青簪的语气尽量平缓,实在是心虚,他的心思基本没在这些其他各峰谷的师兄弟师妹身上,他一直觉得他们没事。

    “你们守在山下做什么?怎么不回去?”

    巫靖疑惑地问,黑压压的一片人,没有一百也有两百以上,差点把山脚的空地占完了,就连树杈上都修建了房子,俨然一副扎根于此的模样。

    “山门阵法变了,我们进不去。”一个阵法峰的弟子开口,他们都研究大半年了,愣是没进得去,感觉自己像是被宗门抛弃了似的。

    祝青簪:……

    执事长老脾气很大,祝青簪知道,可是现在外面这么危险,没道理把人全关在山下不让回家啊。

    “我试试吧!”祝青簪开口了,落雪宗的人就兴奋了,那兴奋劲儿很感染人,让灵犀镇来的这些人原本压抑的情绪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君墨渊道:“气氛不错!”

    “嗯!”洛白衣淡淡地应了一声。

    巫靖目露艳羡,瑛更直接,直接跟落雪宗的人闹一堆去了。

    祝青簪神念一动找了一圈阵线,很快就找到了。

    护山大阵略有修改,但明显不是出自阵法峰的手笔,那手法,看得祝青簪心里微微发酸。

    是师弟,师弟回来过。

    祝青簪没再犹豫,很快便破了阵,待到三百多人全部进去,祝青簪才再次把阵封好。

    一进去,落雪宗的人就察觉了,各峰谷的长老执事们全都出来了。

    药老看着灵犀镇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又看到了祝青簪,一张老脸差点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