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想装了,有更在乎的人……
纪宸没让他来接, 还不至于矫情到这个程度。按舒晏给的地址叫了车,到区大路口下车的时候,却看见舒晏正在路边的香樟树下面站着。
纪宸戴上外套的大帽子, 抄着兜走过去,等快到舒晏身边的时候,故意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
“上哪儿呢?”舒晏懒洋洋地伸手扯了扯他帽兜的抽绳,好笑地问。
纪宸停下,翻开帽兜笑:“可以啊, 这都能认出来。终于记得住了啊?”
舒晏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下,有点儿压不住的难受。
他也不知道纪宸是自己忘了还是故意这么问,这件外套纪宸穿过一次, 他记得。
所以不是“看出来”这是纪宸,而是他“知道”这是纪宸。但舒晏还是:“啊,谁叫你长得这么有辨识度呢。”
纪宸笑出声儿,看见他讲话时候冒的白气,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下意识想伸手摸摸他脸。手从兜里抽出一点儿的时候蹭到伤口,又无声龇了下牙缩了回去:“出来干嘛?不冷啊?”
“里面挺绕的, ”舒晏看了他一眼, 俩人往区里面走, “里面几栋几号楼,连外卖都经常找不着。”
纪宸往前扫了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老区了, 类似于某某新村这样的区名,实则一整片儿老商品房混在一块儿,里面还连着菜市场和各类便民店,路能通车,却基本没车愿意开进来。
“你……买的?”纪宸问。
“不是, ”舒晏,“租的。现在住校也不常回来,懒得换地方了。”
“啊。”纪宸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租这么个地方,也没再细问下去。
舒晏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这一路上空气里的血腥味儿好像是纪宸身上的。
偏身过去微弯腰研究了下,没忍住低骂了声“操”,抬眼看着纪宸问:“……你从哪个凶案现场回来的?”
纪宸愣了下,笑成个盒子,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把人撞到行道树树干上的时候,又变脸似的收了笑,肩膀压着他低声威胁:“别开腔,自己人。”
“……滚。”此时一位唱歌永远像改编的选手舒晏骂道。
没敢和纪宸硬来,怕他这斑斑驳驳的一身真是自己弄伤哪儿了,舒晏问:“你这是……跟人架了?”
“啊,”纪宸退开蹦跶了一下,觉得自己也不算撒谎,“有人上赶着找揍,我好心满足了他一下。”
舒晏却点着头去拎他抄在兜里的胳膊。
这人能在电话里哼哼唧唧地装可怜,刚下车那会儿明明是想伸出魔爪,多少占点儿他便宜的,却硬是缩了回去,舒晏不太信这一身凶案现场似的血渍都是别人的。
纪宸有点儿心虚地徒劳反抗:“路上人多,别吓着别人,回去、回去再看。”
舒晏明白了,攥着他衣袖的指节紧了紧,再开口的话音都凉飕飕的:“鸿门宴呐?”
纪宸看着他笑:“也不算吧,我这是被热心群众误伤的。那个犯罪主体,那可伤得比我严重多了。估计也就……”
除了先前搞不清自己心意的时候扭捏过一阵儿,纪宸惯了直球,也没想瞒着,反正早晚舒晏得知道,于是:“也就和你揍纪承佑那程度差不多?”
让舒晏知道他和纪承佑的关系是他的事儿,但舒晏要不要和纪承佑结仇又是为了什么,舒晏自己决定。
舒晏愣了下。
纪宸。纪承佑。
松开他的胳膊,舒晏往后退了两步,抄兜学着纪宸的样子眯了眯眼睛:“不像啊。”
“啧,”纪宸的关注点一下子跑偏,忍不住开始酸,“你连他长什么样儿都记得?”
舒晏笑,难得解释地多了点儿:“不是,就……也不是他长得太难看,但没法儿和你比明白吗?”
纪宸像舔了颗蘸了酸粉的糖,舌尖裹一下甜味儿就出来了。清了清嗓子:“他是我爷爷的堂弟的儿子的儿子。”
“……”舒晏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不太够,对这种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从来没概念,于是干脆问,“哦,所以我得好?”
纪宸“不愧是自家男朋友就是心有灵犀”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下意识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想拍拍他肩,被舒晏一把抓住。
“怎么弄的?”舒晏蹙眉。
纪宸:“……”大意了。
纪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谁来劝的架,场面一度混乱,等我回神的时候就这样了。”
舒晏下颌绷紧:“别塞口袋了。”也不怕伤口捂烂了。
“啊。”纪宸乖乖点头,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舒晏带着纪宸从院子的后门进屋。
路过院子里花架的时候,纪宸看见上面一场冬雪后依旧傲然的绿植,惊讶道:“你种花种得那么好!”
舒晏瞥了他一眼。纪宸已经好奇地弯腰上手拨叶片了,顺嘴又问:“这旁边的是什么?”
“自动浇花系统。”舒晏无波无澜地回他。
“哦怪不得。但这两天的气温不会冻……嗯?”拨着拨着,纪宸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俩手指头捏了捏叶片,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神情复杂地偏头看向舒晏,“这特么……假的?”
舒晏用一种“你个傻逼才发现啊”的表情看着他,偏头指了指里屋:“滚进去吧。”
纪宸站直,又懵又乐地看着他。
他男朋友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要不是舒晏压根不发朋友圈,纪宸觉得他能把平平淡淡岁月静好的佛系人设艹到满格。
屋子暖气裹上身的时候,手心里那道口子也跟着火辣辣起来。
“衣服脱了,上沙发坐着。”舒晏拆了双新的居家鞋扔给他,命令道。
“好嘞。”纪宸对能给假绿植按自动浇水系统的男朋友极其佩服,听话地脱了外套挂门边衣帽钩上,趿拉上拖鞋往沙发那儿去。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户型,租给舒晏之前估计翻新过,从装修到家具都挺新的,不过是比较便宜简约的北欧风。但这会儿暖色调的灯光照着,看舒晏坐他身边窸窸窣窣翻着茶几下面的抽屉,拿出……拿出可能已经过了保质期的碘伏,纪宸觉得挺舒服的。
直到舒晏带着凉意的指节捏上他手,褐色的液体沁进伤口,纪宸忍不住问他:“你不是晕血吗?”
舒晏手上动作顿了下,抬睫看他:“谁告诉你的?”
“你别恼,”纪宸,“是我问隋逸的。”
确切地是隋逸告诉他的。
舒晏生日那回有一段,赵翊和舒晏都去了卫生间,就剩了他和隋逸两个人,反正没事儿干,纪宸挺好奇地问他:“你俩挺早就认识了吧?”不然就舒晏那脾气,半道的朋友真挺难处。
“啊,初中就……就认识。你看他挺独的吧?也没两个朋……朋友,”隋逸极其认真地,“因为就我不嫌……嫌弃他。”
纪宸笑。
“你看他长得挺……挺好话是吧?”隋逸,“其实他只是懒……懒得跟你,跟你解释。时间久了,你就会觉得这人压根没拿你当兄……兄弟。就是……不走心,知道吧?”
纪宸深表赞同,举杯和他相碰:“受累了。”
“宸哥,”隋逸笑,“不像你,看着一点就着,脾气挺……挺炸,其实有啥啥,不用猜。”
完,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斜对桌纪宸,压低声音:“但是吧,还是得麻烦你对……对我们家晏儿好一点。他其实怕……怕的东西也挺多。比如晕……”外面脚步声和人影出现在木雕移门外面,隋逸随便扯了句,“晕血。”
…………
舒晏没什么表情,就这么看着他。
“多大点事儿啊,”纪宸笑,“我们家老头儿也晕血。”
舒晏挑了挑眉,对他嘴里的“老头儿”。
“我爷爷。”纪宸解释,“老头儿,我对他的昵称。时候老听他那些战友叫他头儿,后来又听他们感慨‘头儿也老了啊’,你也知道我的文学造诣。”
舒晏沉默了会儿,鼻腔里气音似的笑了下。垂了垂长睫,继续给他上碘伏,却:“宸哥,我不晕血。我晕针。”
“……啊?”纪宸也没想到剧情是这样发展,脑子被屋里的暖意和舒晏难得心翼翼轻手轻脚的触碰搅得有点懵,嘴巴跑得飞快严肃道,“那你放心,在我这儿,你不会有这种困扰的。”
俩人在沙发上半侧着身面对面对着,纪宸的坐姿又极其大刀阔斧。
舒晏垂眼瞥过去:“……?”
“嗷——”纪宸没敢抽手,手臂肌肉连着整个手掌,却都绷成了地砖那么硬。
“不好意思,”舒晏勾唇看着他笑了笑,“手滑。”
“……”纪宸扁了扁嘴,没敢吱声。
“我这待会儿洗澡,只能跟上课举手发言似的了吧?”纪宸转了转自己被纱布缠了两道的手掌笑。
舒晏把用不上的东西扔进抽屉,凉声道:“我帮你洗?”
纪宸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那敢情好”还是“不敢不敢”。
舒晏把抽屉关上,也没什么铺垫和开场白,就想趁着这会儿直接给纪宸听,挺平静地:“高一上学期期中考之后,学校里就有谣言,我和隋逸是一对。”
纪宸顿了下,把裹了纱布的掌心朝上搁到膝盖上。
舒晏看着他笑了笑:“其实我们俩都无所谓,学校也没管。我也知道造谣的是谁,又懒得理。”舒晏挑了挑眉,“大概是他觉得这样对我和隋逸都没用,高一快结束的时候,他开始造谣隋逸喜欢我们班另一个男生。最后闹得男生家长找来学校,要求隋逸退学。”
纪宸:“……操!”妈的今天轻了啊,下次再回个锅吧。
“我休学那一年,”舒晏垂眼,低声,“是隋逸每天放了学来医院陪的我。”
纪宸怔然。
“我不话,他就……给我读报纸,”舒晏抬眼,神情有点儿复杂地,“参考消息。”
“参考……啥?”纪宸懵逼。
“消息。”舒晏面无表情,“每天一个版面。”
“……哦。”纪宸眨眨眼,又点头,“参考消息。参考……消息?”纪宸忍不住笑起来,“用他‘你的生……生命线,有一点点分……分叉’这样的,给你读?一整个版面?”
舒晏也笑起来:“嗯,每天都来,风雨无阻。”
纪宸靠进沙发里笑得有点儿喘不上气,仿佛看见两个少年十多岁的年纪,一个面无表情一脸冷漠地看着窗外,一个一本正经满脸认真地……念着参考消息。
笑完了,又觉得心里有点儿空。
不管是对当时的舒晏,还是对陪着舒晏的隋逸,都觉得有点儿空。
要换了别人,面对舒晏那样的态度,可能早就放弃了吧……
忍不住用好的那只手牵住舒晏的手,无声捏了捏。
舒晏翘了下唇角,反手扣住他的五指。
纪宸又忍不住问:“但就我知道的纪承佑那人,跟黏在鞋底嚼过了的口香糖似的,没那么好发啊。你就……揍了他一顿,就好了?”
“那倒也不是,”舒晏挑眉,空着的那只手拽过纪宸的毛衣领口把人拎过来,“我还和他好好聊了两句。就这样——”
纪宸:“?”
“啊,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舒晏极轻地笑了下,语调平缓、一字一顿地低声,“我杀人,好像不犯法。”
“……操?!”纪宸懵了会儿才笑出声,拍平被舒晏拎起变形的毛衣领口,“怪不得他提到你的时候,脸色复杂得跟抽象画似的。你这心理战术比你的阴招还狠!”
笑完了,心里那点儿疑惑和填不满的空,又压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纪宸却也没问。反正这会儿在他面前的舒晏是全须全尾的,有些事儿他不介意摊开在舒晏面前给他看,同样地,也不介意舒晏藏着自己不愿意的东西。
舒晏看着他的表情,长睫缓眨笑了笑:“骗他的,还是犯法的。”
从前不管,至少如今是的。
纪宸怔了下,笑穴又跟被人狠戳了一下似的,抖起肩笑个没完。
舒晏觉得这种二逼似的傻笑,的确极具传染性。明明上一刻,心里好像还被蛛网蒙了层灰似的,这会儿却干干净净,只想犯傻跟着他一块儿乐。
笑到快收尾的时候,纪宸突然:“你家里也有数竞历年的真题或者别的题册吧?”
舒晏一愣:“?”
纪宸豪迈地一拍茶几:“给你哥哥我来一套!”
“……”舒晏用一种“又他妈犯什么病”的眼神看着他。
纪宸笑着推了推他:“去给我随便拿一套。”
舒晏迷茫地起身,去卧室书桌上随便抽了一份,还给他拿了只水笔。
纪宸已经坐到茶几边的地板上了。舒晏把卷子搁他面前,坐回沙发上:“你这会儿做有什么意义?”
“老子身残志坚。”纪宸接过来,头都没抬,在卷子上勾划起来,“给你表演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舒晏没太明白他又唱的哪出,看着他笨拙拿笔避开伤口的样子,有点儿想笑,又忍不住……有点儿心疼。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或者是……在纪宸身上才体验到的感觉。
毕竟在桑浅告诉他宝儿病情的时候,他自私地首先想到的是自己。
“别偷看啊!”纪宸跟开学上语文课那会儿似的,一胳膊肘把卷子蒙了个结实,“你玩会儿手机去吧!”
“……”舒晏回房继续做先前没刷完的题。
纪宸回头看了他高冷的背影一眼,笑了会儿继续低头写。
直到纪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卧室门口,敲了敲房门:“有空吗男朋友,给看看呗。”
舒晏停笔回神,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一时。
懒洋洋地靠进椅背你,也没话,朝纪宸伸了伸手,示意他拿过来。
纪宸笑着走进去,腰抵着他书桌一靠,卷子塞进他手里。
舒晏接过看卷子。
结果几乎……都对。前面八道填空题都没问题,除了那些大题的解题步骤,纪宸大概是为了省时间,写得很简略,要是正式考试,肯定得扣分。但是……
舒晏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他就怎么会有人能完美精准避开每一个正确答案的。
呵,原来是个控分大佬。
“怎么,”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感觉,舒晏抬睫,重新靠进椅背里,眼皮半掀着斜斜瞥他,“不装了?”
“啊,不想装了,”纪宸回视他,眼里满满两个相同的影子,提着唇角笑,“有更在乎的人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