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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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芦巷位于大周京都金临城南,挨着那一条白日里风平浪静,夜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双坊河。

    已是入秋,藏着凉意的清风拂过,漾起粼粼波光。

    河畔除了垂柳,还栽了几株桂花树。正是时节,满满当当的花枝,如霜似雪的花瓣送来清香阵阵。

    桂花树下,有人独坐河边垂钓,一派闲适。

    稚童的朗朗书声从葫芦巷中传出,间中偶有夫子的轻叱声,将这秋日的清渲染得宁静而悠远。

    城南闻名遐迩的“思源书院”正是坐落于此处。

    思源书院之所以出名并不是有什么出名的夫子和学子,而是在此处就学的学子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少部分是附近家境贫寒原本上不起学的孩子。

    在思源书院读书的学子不仅不需要交束脩,还包吃包住直至十六岁,几乎等于把这些孤儿和贫苦家庭的孩子抚养成人。

    这般的善举赢得了城南一带普通老百姓的交口称赞,都称开办思源书院的秦景鸿为秦大善人。

    此刻风流倜傥的秦大善人在思源书院隔壁的秦家落霜院用手中的折扇指着左侧的一间厢房怒气冲冲喊:“这都什么时候了?日上三竿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床吃早食吗?”顿了顿,声音又了下来,“莫非昨夜又做贼去了?”

    后一句话是问站在他身后侧的两个俊秀少年。

    秦风与秦雨对了个眼神,秦雨挠了挠头声:“我也不知道,霜儿……”

    他话还未完,只听砰地一声,厢房的门蓦地开,走出来个披头散发的俊美少年。只见“他”一边着哈欠一边往身上套着衣衫,惺忪睡眼懒洋洋地扫了下院中三人,径自在廊下的椅子坐下,又抬起一只脚放到了桌上。

    大大咧咧,行云流水。

    然后抬了抬薄薄的眼皮,慢悠悠开口:“两点。”

    伸出食指指指天空:“其一,现在日上不止三竿了,至少四竿。”

    “其二,师父,思源书院开销多大你又不是不懂,我如果不去做贼,靠着咱家那个赚不了多少钱的米铺子和酒楼,大家都等着喝西北风吗!”

    秦风立刻左顾右盼,将手指放到唇上嘘了一声:“霜儿你声点,心隔墙有耳,被旁人听了去。”

    人穷志短,想起那么多张嘴巴嗷嗷待哺,冲天的怒气霎时灭了三丈,秦景鸿手中的折扇一顿,摇摇头叹了口气:“都是师父没用,还要你养着这么大一家子。”

    少年斜眼睨着他,嗤声笑道:“少来,你去到清音楼听曲儿时可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秦景鸿没有什么喜好,就是偶尔去河对面的清音楼听听曲儿,这在秦家师徒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偶尔还被他三个徒儿拿来取笑。

    被“他”一言道破,秦景鸿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折扇顺势从厢房转到少年的方向:“脚放下来,一个姑娘家没规没矩,像什么样子。”

    少年嘻嘻一笑,岿然不动。

    秦风又再次左右张望了一下,将手指放到唇上嘘了一声:“师父你声点,心隔墙有耳,被旁人听了去。”

    秦景鸿回手一扇子敲在他头上,敲得秦风秦雨都同时脖子一缩,骂道:“此处是深宅大院,而且你师父别的不行,这附近有无旁人听不出来吗?”

    他虽偷艺不精但武功并不弱,否则也教不出秦晓霜这样的徒弟来。

    转头看向那依然施施然翘着腿的少年,不,少女。

    少女今年还未到十六岁,此刻躲在长廊下的阴影中笑得前仰后合。黑发如瀑,肌肤如脂,一双水灵灵的杏眸笑起来就像是一弯新月,鼻子翘挺,虽稚气未脱,却已具倾城之姿,尤其是眼尾一粒的朱砂痣与眸中水光争相潋滟,更增俏意三分。

    只是她每日里都做男子扮,除了他师徒四人和家中做杂事的老刘夫妻,别人都不知道秦晓霜其实是女儿身。

    他在心内叹了口气。

    已经十一年了。

    当年他被逐出师门之时,全身上下没有几个钱,无钱住客店,只好栖身在一个破庙之中,却没想到在那年的寒冬腊月捡到了秦晓霜。

    那时的女孩满脸脏污看不出面目,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奄奄一息地躺在破庙供桌的下面。

    若不是他身怀武功,听出她的气息找到了桌帷之下的她,给她喂了身上最后一个馒头,又将她抱到医馆用兜里仅余的银钱给她看了病,那夜,女孩怕是熬不过去了。

    此后,女孩就跟一条尾巴似的跟着他,怎么都甩不脱。而当年才二十来岁的他将她收为徒弟,取名为秦晓霜。

    而后又收留了秦风,秦雨两个流浪儿。

    想他当年一翩翩浊世佳公子,就如此被迫当了爹,为了养活三个孩子,走投无路,只好利用一身功夫干点偷鸡摸狗的营生,入了窃贼这一行。

    却又偷艺不精,有一回被一户人家的护院发现追赶,在外蹲守的三个孩子跟着他一路逃跑,年幼的秦晓霜在惊慌失措中一脚踏空掉落河里。

    他立刻跳入河里将她捞了上来,可救上来时孩子已经气息全无。他不死心,抱着她的身子一路狂奔送到医馆,当时大夫都救不得了,没想到这孩子命大,最终挺了过去,活过来了。

    活过来的秦晓霜如同通了任督二脉,自此之后学起武功来一点就通,青出于蓝却远胜于蓝。

    一身轻功踏雪无痕,如今放眼四海之内已是独步天下,易容之术亦是天下无双,若是她易了容颜站在他面前,他这个师父也瞧不出来了。

    尤其是一手偷盗功夫无师自通,炉火纯青,无人能及。江湖人称其为千面盗狐,更有人称其为天下第一神偷。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却无人知晓这天下第一神偷竟然只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姑娘,最近这几年倒是年纪最的她利用一身过硬的偷盗本领慢慢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

    不过盗亦有道,秦景鸿自豪地想。他师徒几个虽为飞贼,偷的却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而且劫富济贫,偷来的银钱也大多用于接济穷人,思源书院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他师徒几人相依为命,四海为家。两个大点的徒弟都很听话,唯有这最的徒弟顽劣得很,平常与他拌嘴奚落一样都没落下,但情同父女,甚至比亲父女还亲。

    “笑什么笑!”他敛神回思,负手身后,板着脸对着秦晓霜,“徐大夫交代过,你脾胃不好,三餐饮食需得规律,你今日朝食到这个点还没吃,到时候坏了脾胃又该如何是好?”

    秦晓霜吐吐舌头,转头看向秦雨眨眨眼:“师兄,我饿了。”

    秦雨转身往院外的后厨走:“你等着,我去拿,你的朝食还在灶上热着呢。”

    秦景鸿哼了一声,拖着长音接着数落:“现如今你本事长了,翅膀硬了,连晚上去哪里行踪都不汇报了,看来眼中是没有我这个师父了!”

    一听此言,秦晓霜心内啧了一声,知道师父又开始例行担心了。

    前世她是孤儿,被养父训练成偷,养父只当她是个赚钱的工具,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温情与爱。她厌倦极了那种见不得光的日子,只想着早日摆脱偷的身份。

    谁知还没等她长大,十二岁的她就死于车祸。

    等她自漫长的黑暗中迷迷糊糊醒来,各种嘈杂的声息纷沓闯入耳际,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孟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您救救我家霜儿吧!以后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这是一个年轻男人苦苦哀求的声音。

    “是啊,救救我们师妹吧,孟大夫,我们给您磕头了。”还有两个稚嫩的声音和噗噗磕头的声音随之响起。

    恍恍惚惚中秦晓霜发现自己窝在刚才话的年轻男人怀里。

    男子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而她也一样。

    疑虑中正欲挣扎,却发现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恰在此时一阵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解释清楚了当前的情况。

    原来她死后穿越了,穿到了这个叫大周的国度,一个也叫秦晓霜的女孩身上。

    姑娘可怜得很,今年还不到六岁。更之时被人牙子拐卖,是她机灵,趁着人牙子一日看得不紧偷偷跑了,从此饥一顿饱一顿地四处流浪,一日发烧了倒在破庙之中,是一个年轻男人救了她。

    从此这个叫秦景鸿的年轻男人成了她的师父,而此刻抱着她的也正是他。

    今日本是原主的师父去偷窃,她和两个师兄望风,却没想到师父被人发现,逃跑之中她一脚踩空掉落入河中。最后的记忆是她的师父喊着她的名字一头扎入水中向她游了过来,等到救了上来,却不知怎的原主就成了她。

    她心内苦笑了一下,没想到重活一世竟然还是个……偷儿。

    不过与她前世不同的是原主的师父和师兄都关心呵护她。男儿膝下有黄金,而这三个人此刻正为了她而跪在地上求人,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家人的温情,虽然是给原主的,却也让她觉得温暖。

    就冲这一点,这一世她心甘情愿重操旧业。

    而今一晃十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