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A+A-

    水云苑内,一片死一般地寂静。

    这几天在水云苑侍候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外,个个抱着双臂,将头埋得更低些以图挡住呼啸的寒风。

    但身子再冷都没有心上冷,个个都偷眼往坐在水云苑外亭子里的容太守那里看,老爷穿得那么单薄抖成了筛糠还坚持要守在这里,可见这事有多严重了。

    有人已经暗暗羡慕起了在那疯婆娘屋里的枫落,大家都被赶出来了,唯独她跟着那疯婆子此刻安安稳稳地躲在暖烘烘的房内。

    蔺烨然的房内此时一片血色淋漓。

    秦晓霜坐在床榻之旁,看着浑身沾了血水,血淋淋的蔺烨然,心中痛不可抑。即便只是演戏,这场景也让她触目惊心,无法想象他这些年吃过的苦。

    前几日蔺烨然只是跟她提了提他的病,想要演一场戏给躲在暗处的人看,需要她配合。可后来她与林子安提起这事的时候,林子安以为蔺烨然都告诉她了,心有余悸:“秦爷,王爷实在太硬气了,裂肤换骨啊,血肉模糊,每个月一次,从十三岁直到十八岁啊。”

    她当场就难过地差点落下泪来了,不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有弹也要人后弹,她又把泪给硬憋回去了。

    不过现在她有点控制不住了,泪花在眼眶里转,还没憋下去,一只沾满了血水的手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吸了吸鼻子,妄图将泪花憋回去,可还是没忍住,头一低,啪嗒落在了那人鲜血淋漓的脸上,顺着血水流入了那人嘴里。

    握着她的那只手倏然收紧。

    “阁……阁主,你……要快点好起来。”她抽抽噎噎着,“以前不是……一个月发作一次吗?这一次怎么……提早了这么多天?”

    此刻一道黑影轻巧地贴在屋顶之上,挪开屋顶的瓦片,透过手指缝大的间隙往下看。

    “秦爷,你让让,”林子平抱着一条干净的褥子,站到旁边低声,“王爷,你……再忍忍,我把褥子再换一条,吸吸血水。”

    床上那人赤着上半身,露出的肌肤血肉模糊,床上的被褥血色一片,还听得到从他身上发出了卡卡声响……

    那道黑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瓦片心翼翼挪回原处,悄然无声地跃入黑暗之中。

    蔺烨然与秦晓霜同时抬眼往屋顶上瞥了一眼。

    见此,林子平兄弟两知道来探情况的人已经走了。

    林子平率先放下褥子低声道:“王爷,您且起身先擦擦脸。”

    林子安立刻将刚才在铜盆中拧过的一条热面巾递了过来,并朝秦晓霜竖了竖大拇指:“秦爷,你演得真好。”

    秦晓霜嘴角抽了抽。

    蔺烨然思忖须臾,眼底掠过一缕狠戾,依然躺下,挥手道:“不,他还会再来。”

    秦晓霜心头寒意如霜,将周身沁得冰凉,这些人还真是没看到人死他就不舒坦啊。

    此时,更夫敲锣声远远传来,还伴着一声拉长语调的报时:“平安无事——”

    已是三更。

    “子安,让外院的人都撤下去吧。”蔺烨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淡淡道。

    “是。”林子安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走到院外朝容太守拱了拱手:“太守大人,夜深了,你们都回去安歇吧,王爷恙,有事明日再。”

    容弘益如蒙大赦,也不敢多问,蹑手蹑脚地带着人走了,不过还是留了几个人在院外听候使唤。

    果然,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屋顶上又来了个黑影。

    屋内的一切还是那样,床上躺在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蔺烨然,林氏兄弟愁容满面地更换着褥子,吸着不断涌出的血水,秦晓霜坐在发愣,偶尔擦擦眼。

    黑影再次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蔺烨然翻身坐起,接过林子安手中的面巾抹了抹脸,露出了脸上清俊的眉眼,他凝着坐在对面的秦晓霜:“回房歇息去吧,今夜……辛苦你了。”

    心没来由地觉得发堵,这厮这般客气竟然让人觉得……疏远。

    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回房去了。

    “秦爷好像有些……不高兴。”林子安心翼翼地,偷眼瞄了瞄主子。

    看了这番景象怎会……心情舒畅?她心里应该是对自己这幅模样……怕极了吧?

    蔺烨然嘴角紧抿,眸底冰意浮沉,踏进浴室提起一桶冷水当头淋下。

    虽然一夜未眠,秦晓霜躺在床上竟然睡意全无,脑海之中全是蔺烨然血肉模糊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怕,可是为什么她这么难过?

    这么……心痛……

    比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痛。

    爹爹老自己心太软,果然是,对蔺烨然这厮都能这么心软……

    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盯着床榻四周柔若轻梦的帷帐,渐渐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醒来已近晌午,她一睁眼就套了外袍开了门准备往蔺烨然房中跑,却见到门口侍立的侍女躬身道:“秦公子,王爷外出了,中午会回来与秦公子一起用饭,公子若是饿了,可以先吃。”

    “哦,”她将到了门槛的脚收了回来,“我等他们。”

    囫囵梳洗完毕,蔺烨然他们还没回来,不过却来了枫落。

    枫落怯生生地进了门口施礼道:“秦爷,妾身听闻昨夜……王爷生病了,不知可好了些?”

    秦晓霜揉揉眼了个呵欠道:“没事,没事,病而已,你看他今天不是都好端端的嘛。”

    “那太好了,王爷可是个好人,”枫落声道,“不过我听下人们扔了好几床血淋淋的被褥,我……好担心……”

    “别怕,别怕,已经好了。”秦晓霜捏了捏眉间,娇怯怯的姑娘听这个,会害怕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在杨城她不是也担心地够呛吗。

    “那奴家告退了。”枫落含情脉脉的潋滟眸光在她脸上留恋了下,又低下头去,“秦爷有空的时候……来看看秀姨。”

    “那是自然。”秦晓霜满口应承,最近她每日至少去看秀姨两趟。秀姨现在服了药神智清醒了许多,而且每日里埋头绣虎头鞋,安安静静,若是不话,跟正常人没啥两样。

    枫落前脚一出,门口就传来了下人们恭迎王爷回来的声音。她探出头来一看,见蔺烨然大踏步地一株梅花树下拐过来,见了她,长眉微扬道:“可等久了?”

    “饿了。”她眉头微蹙,这人昨晚虽然不是真的有事,但毕竟一夜未眠,大清早地急吼吼地上哪儿去了。

    却见他身后的林子平和林子安手里各提着个竹篓子,篓子外蒙着黑布,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秦爷,你再等片刻,有好东西吃。”林子安举了举手中的篓子开心地笑着。

    秦晓霜心中一动,却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去做吧。”

    林子平兄弟两人进后面的厨房去了。

    秦晓霜舔了舔嘴,大致知道篓子里头装的是什么,那人还颇为体贴,用布蒙了篓子。

    跟在那人身后进了用膳的花厅,侍女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美食呈了上来,还有个厨子手中端着一盘鱼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中间,然后低头垂手道:“王爷洪福齐天,这香鱼人当了二十多年的厨子从未见过,没想到今日叨了王爷的光见了一回。”

    秦晓霜被他一,抬目看去,只见桌面那条鱼是清蒸烹饪,可以看到鱼背部青黑色,侧面由上半部至下半部逐渐带黄色,腹部银白,见所未见。

    “香鱼?”她举着筷子问。

    厨子满脸堆笑道:“秦爷可以尝尝,香鱼在吴苏极为少见,肉质鲜嫩并有特殊香味,像是在香油中过了出来似的,毫无腥味,故称‘香鱼’。”

    快速举筷夹了一块入口,秦晓霜立刻眯起了眼,这鱼肉鲜香滑嫩,比她吃过的所有鱼都好吃。

    不由又来了两筷子,忽地停筷往旁侧那人斜眼睨去:“我还以为是……”她现在想起那几条温泉蛇还心有余悸,用手做了个波浪形爬动代替了,“不过这鱼也好吃。”

    “还有呢,秦爷。”一个声音接过话去,只见柱子后面转出林子平,手中端着一个大瓷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秦晓霜耸了耸鼻子,那熟悉清甜的香味瞬间让食欲倍增。

    “这道菜还是我做得好吃。”林子平将锅子放到桌上,得意道。

    不过也算是实事求是。

    遣了服侍的下人,花厅内唯剩四人。

    林子平与林子安对视一眼,举起了手中的茶盏,轻声道:“秦爷,祝你生辰快乐。我们以茶代酒,先喝为敬。”两人喝了茶水。

    秦晓霜一愣,猛然想起今日正是她十六岁生日,没想到这厮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眼角余光瞥了瞥那厮,却见那人懒洋洋地举了举杯,亦轻声道:“生辰快乐。”

    “谢谢。”秦晓霜抱拳环桌一周,心情莫名的愉悦,看来这厮今日特地去弄她爱吃的蛇和鱼是为了庆贺她的生辰。

    虽然因为要掩人耳目,短少了每年爹爹和师兄给她庆贺生辰时的长寿面和鸡蛋,但这个特殊的日子有人记得,被人用心相待,也特别让人开心呀。

    嘴角忍不住溢出了甜甜的笑意,而这一切,都落在了蔺烨然的眼里,眼眸流转之间柔情如春水泛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