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的风好大。

    难怪有人高处不胜寒。

    可这儿实在太冷了。所以只要从这里飞走, 就不会感觉到冷了。

    飞吧飞吧，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吧。

    ***

    目送柏凌被送上?救护车以后，伊洛回到酒店的房间找到了自己的包。包里的手机有数十通未接电话, 全部来自秦乔。

    “我和秦乔报过平安了。”

    温润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她转身望向楚寻，看见他原本干净的白衬衫沾上?了污渍，而他应该用来出席婚礼的新?郎西装也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谢你的衣服……”她想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手。

    “你穿着吧。”他淡淡地。

    “那你婚礼怎么办？”

    “没有婚礼了。”他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楚寻我……”她再铁石心?肠在这种时候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我很抱歉。”

    “你在为?过去?的事感到抱歉, 还是为?现在的事抱歉？”

    他问得很轻，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她不知如何回答便?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就像个不愿意?长大的姑娘。”他看着低头?的她, “随心?所欲、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她抬眸望向他，“到底是谁不负责任？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什么都不了解！”

    “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 你叫我怎么了解你？”

    “我想告诉你的，我想坦白的, 所以那天我去?了你们楚家……”

    到这儿，她停了下来。

    “然后呢, 发生了什么？”他追问道, 他看出她欲言又止, 猜出她有所隐瞒。

    “什么也没发生。”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我问你家人要了五十万, 答应不再纠缠你。”

    她没有实话。

    但他能?在这时候逼问她吗？看到她揪紧他披在她肩上?的西装外套，看见她一双玉足无所安放般地踩在地毯上?, 连肩膀也微微抖动着，他哪怕再想问也问不出口。尽管她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 可他知道她现在情况很糟糕。

    当目光触及她手腕上?因捆绑而留下的红痕时，楚寻的眸光动了动：“我送你去?医院。”

    “我没受伤。”和中了刀柏凌相比，她简直算得上?毫发无损。微微抬起被血染红的手，她本想一起上?救护车，可柏凌却拒绝了她的陪同。

    “我向你保证…我死不了。”

    “你就不能?不提‘死’这个字吗？”她担忧地望着躺在担架上?的他。

    他好似认真想了想，接着朝她勾唇一笑：“放心?，我一定能?活。”

    她当然相信他能?活，因为?祸害遗千年。

    “我送你回去?吧。”楚寻的声音拉回伊洛的思绪。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在那混蛋被抓前，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是啊，那个陆跑了。

    虽然酒店方报警了，但在抓到陆之前，她依然身处危险之中。

    “别?误会，是秦乔拜托的我。”怕她不同意?，他搬出了秦乔。其实就算秦乔不，他也会送她回去?。

    “嗯。”

    见她终于点?头?，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自嘲于自己的反应。他在她面前到底是有多无足轻重？又有多卑微低贱？楚寻无声地苦笑着，他甩掉这些无聊的念头?，领着她往外走。然后在房间外的长廊上?，他和她遇见了已经换下婚纱的徐佳。

    看到楚寻和伊洛从房间里出来，徐佳上?前就了楚寻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扇掉了他的眼镜，将那张俊脸偏了过去?。

    “这只是开始。”徐佳扫了一眼楚寻身旁的伊洛，“希望你值得他这么做。”

    丢下这句话，徐佳就转身走了。

    楚寻弯腰捡起地上?的眼镜，宛若什么事也没发生地戴回眼镜。

    “……”

    伊洛注视着楚寻，她不懂他，一点?都不懂。即便?他是一个好人，他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她还是他憎恶的对?象。

    除非……

    跟着他上?了车，她想起那天在他车上?听到音乐，想起他在她醉酒时接她回去?的记忆片段。

    “楚寻……”她抬头?看向驾驶位上?的他，问了那晚醉酒时问过的问题，“你是不是对?我……”

    “这位客人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不断闪过车窗，那时的她睁着朦胧的醉眼问着驾驶位上?一言不发的男人。

    可戴着眼镜的男人直盯着眼前的路，看也不看她一眼。

    就在她以为?这只闷葫芦会一直闷下去?时，他开口了。

    “我喜欢你有用吗？”

    他问她。

    有用吗？

    回忆到这里结束，坐在副驾驶位的伊洛止住了自己即将问出口的话。

    即使知道了答案又如何，她能?回应他的感情？在她做了那些伤害他的事后，她还有立场和他聊聊感情吗？

    所以她沉默了。

    而他好像明白她为?何沉默，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追问她刚刚想什么。

    他送她回家，确保她安全后，他就离开。本该是这样。可当车子驶近她住的公寓，他和她微微错愕地看到公寓楼下聚集了一堆人还有闪着灯的消防车。

    “出什么事了……”

    伊洛困惑地下了车，无需解答，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她住的公寓楼顶站着一名年轻男孩，这名男孩是那么眼熟，就在半时前，她还和他在酒店的沙发上?缠作一团。

    现在她站在她家楼下，而他站在…她家楼顶。

    楼顶。

    风呼呼地吹过耳旁的发丝，站在栏杆外俯视着渺的地面，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如同一位君临天下的王。

    只是…这位“王”失去?了所有。

    不，不是失去?，他从未拥有过，谈何失去?？

    他能?失去?的或许只有他自己。

    “陆。”

    是谁在用如此柔美的嗓音喊他的名字？他侧过身，望向来到顶楼的人。

    “你在犹豫什么？”看着对?方摘下连帽衫的帽子，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娇颜轻吐着冰冷又诱人的气息。

    他在犹豫什么？

    “你以为?我会原谅把?事情搞砸的人吗？”曾经那个唱着歌安慰他的双唇此时无情地逸出恶语，“我不需要像你这么没用的男人。”

    这句话他似曾相识。

    “你真是一个没用的儿子。”

    父亲总是这般斥责他。

    “你就不能?学得聪明些吗？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他们这么优秀，而你却这么蠢笨？”

    不善交际、不善辞令的他在父亲眼中就是一个废物?。

    但那位楚先生却不这么认为?。

    “我倒觉得令郎很有前途。”楚先生微笑地和他父亲，“只要你把?他放对?位置。”

    “放在对?的位置……”父亲喃喃地重复着那位楚先生的话。

    于是，他被父亲送去?了“聚会”。聚光灯下，他就是“聚会”的“主角”。

    他的“牺牲”为?父亲开了在商界的人脉，从那以后陆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亲成了数十家连锁酒店唯一的供应商。

    父亲第一次对?他露出夸赞的笑脸：“你做得很棒，我的好儿子。”

    他做得很棒吗？他只是躺在那里，任人摆布而已。这连一只狗都能?做到。

    “我还是很没用，对?不对?？”他红着眼望向她，“伊洛姐……”

    “是哦，你很没用。”她肯定了他的话，“不过你若能?替我承担起这一切，那你倒是有点?用处。”

    是吗？

    他扭头?看向地面，好多人、好多人等在下面。

    伊洛姐了这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张开双臂，迎着风站在顶楼之上?，浩渺的夜空呼唤着他，展翅吧，飞翔吧，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吧——…

    “伊洛姐……”

    他轻念着她的名字，纵身一跃。

    在跌落至地面前，他看见了人群里露出惊恐之色的她。

    “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我是一个有用的男人了吗，伊洛姐……”

    楼底。

    “别?看。”

    楚寻伸手遮住伊洛的眼睛，他挡住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见陆落地的模样。

    可纵使她看不见，她也听见了宛如西瓜撞击地面发出的声响。

    那么沉重，那么破碎。

    ***

    这场婚礼就是一个笑话。

    婚礼还没开始，新?郎就不见了，新?娘黑着脸宣布婚礼的取消。

    他作为?男方唯一到场的亲属自然被一堆闻讯赶来的记者包围。

    “楚姐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婚礼中止了？”

    “这会影响楚氏与徐氏今后的合作吗？”

    “楚总，车子来了。”助理拨开人群，帮他摆脱那些围追堵截的“热心?”记者来到酒店后门?。

    上?了车，他才稍微喘了口气。

    呵。

    真是一个不错的夜晚。

    “楚总，我们回本家还是去?你的新?家？”司机礼貌地询问坐在后排的他。

    回本家？去?替楚寻收拾那些烂摊子么？去?新?家？那里现在还空无一物?，他去?那里做什么？

    “都不去?。”他报了个地址，也在心?里赌一个可能?。

    他想看一看她在不在。

    然后他看见了。

    通过降下的车窗，他远远望见了人群中的她，以及温柔地用手遮住她眼睛的楚寻。

    果然是这样呢，这个.贱.人。

    目光幽深地盯住楚寻怀里的伊洛，楚云想发笑，不过他没笑。

    “楚总？”

    也许是他盯得久了，久到连司机都忍不住出声。

    而他的视线依然未从她身上?移开，只冷冷地了两个字：“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