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逃
“菩提心怎么会愿意留在回纥?”许铄从许宸手里接过信件看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菩提心在信里,她已经嫁入回纥,虽然得到了回纥新可汗的允准,不必按回纥礼俗再嫁,但回纥可汗身死,她却也该按汉家的礼节,为其守孝三载。故此愿暂时在回纥与大周交接之地,出家为女冠,以全夫妻之义。待三年期满,再返长安。
虽然按情理来,菩提心这法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并不符合她的性子啊。
他再看许宸脸色,道:“阿耶,难道有人要为难菩提心?”
“若真有人为难……”许宸食指轻扣案几,“你以为会是谁在从中作梗?”
许铄第一个就想起回纥可汗,但他随即皱了皱眉,回纥可汗为了复国,许下了不少好处给大周,如今仰赖的还是大周士卒为多。他哪里有心思从中作梗,引得朝中雷霆震怒,于他有什么好处?
可是除了回纥人,那就只有……
“……齐叔父?”许铄勃然变色,“可是他扣下菩提心,又有什么好处?”
许宸手上虚虚一按,让许铄闭了嘴。他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沉吟道:“还不可妄加揣测。这信里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求救的意思,齐兄又素来都是正直君子……”
“那就请一道旨意,让菩提心回来。”许铄心疼妹妹,才不管其他的。
“不可。”许宸断然否决了这个意见。
“阿耶?”许铄并不满意。
许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如今情势不明,怎么能下决断?若诸事皆无,菩提心要留在那里,自然是有她的用意的,这样贸然破她的布局,只怕并不好。若……齐繁之从中施压,就算你请下一道旨意,他不愿意听,你还能将他如何?”
许铄一听这话,知道许宸心中对此并非不怀疑的。只是齐行简如今树大根深,不好撼动,加上圣人如今因为丹药害了身子,每况愈下,阿耶焦头烂额,更不好轻易为这件事动手。
可是菩提心那边,总不能不去管吧?
许铄咬了咬牙:“阿耶,让我去,我要亲眼看一看,菩提心究竟怎么了。”
许宸本也预备派人过去查一查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许铄主动请缨,他看着儿子的恳求的眼神,半晌才点了点头。许铄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心中却不免一叹,阿铄这孩子,冲动、也太感情用事了。
许如是从那次的事以后,就被关得严严实实的。身边有危险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不止是剪子绣花针这些尖利的,连桌角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许如是又不是真的要自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连数日都没理齐行简,试图用冷暴力表明自己的立场。
齐行简却不以为意,每日赖在她这儿,该过来还是过来。但齐行简随即就把陈妈妈和她身边的人调走了,换了一帮沉默寡言的女婢。
反倒是许如是好些日子见着人来人往,又不能话,憋得实在难受。好几次想开口,都强忍下去了。
许如是忍了好多天了,到了齐行简在陇西的府上。她在看见齐行简给许宸回信的时候忍不住了。
齐行简居然用她的笔迹在写信!
“你怎么会我的笔迹?”许如是极力让话冷冰冰的,却也掩不住其中的好奇。
齐行简笑了笑,自然道:“你从前不是总嫌我的字难看?我又不耐烦学那个,后来……照着抄的书一遍一遍临习,后来写出些意思了,才又找了碑帖临,才成了如今的字迹。”他得轻轻巧巧,其实当时临习的时候,心里是相当绝望的。
那厚厚的一叠帖子,当时她抄写的时候是注入了多少心血,多少也是对他有些喜欢的。每回临习就像是回顾一次当年红袖添香的温存。但临习过后,身边却空空如也,才想起已经是生死别离,茫茫然不知该如何。
渐渐的,便也将她的笔迹揣摩得精微了,写起来如掌上观纹。
许如是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便算你能模仿我的字迹,可是天长日久,破绽越多。你能扣我一月两月,能扣我一年两年么?”
“过来。”齐行简冲她招手,许如是心里一惊,她也就是嘴上酸几句,齐行简恼羞成怒了?磨磨蹭蹭半天没挪一点地儿。
齐行简目光一沉,提高了声音:“过来。”
许如是立刻乖乖坐到了齐行简身边。齐行简伸手去揽许如是的腰,另一只手从案上翻出一封信,道:“你看看。”
许如是看了看,大多是许宸跟齐行简的日常问候,只有几句是简短的时事,虽然齐行简如今权势正盛,通篇却没有半点猜忌的意思,写得颇为推心置腹。她抬头看了齐行简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齐行简却悠悠道:“瞧见了吗?圣人病了,许北辰亲奉汤药,日夜照顾,还被皇后那边攻讦得厉害,别他不知道,就是他知道了,哪有空顾及你?”
许如是白了他一眼,心情稍有些沉闷。齐行简胸有成竹,等了半晌,信写完了也没等到娘子话。
他低头一看,许如是懒洋洋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怎么不了?”她的歪理总是多得很。
许如是半阖着眼睛:“你得对啊。”这边一时半会没什么蹊跷,许宸确实不一定有空能管她,更何况是跟齐行简撕破脸皮。
其实这样一想,齐行简对她其实还算重视的。他跟许宸的关系其实不错,却不惜冒着跟许宸决裂的风险。红尘万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他这种行为其实挺让人感动的——如果被限制人身自由的不是她。
“我觉得你这个时候找他求亲,成功率很高啊。”
齐行简面色微沉,许如是见他不乐意她提这些,总觉得她提这些就是在狡辩想逃走一样。其实他不用这样草木皆兵,她是真心在提意见,放弃这样的圈禁对两个人都好。
许如是叹了叹,把这茬搁下了,转而道:“你把我原来的人调回来好不好?这些丫头沉默寡言的,闷。”
齐行简似笑非笑:“不闹脾气了?”
许如是抱着他胳膊轻轻摇了摇:“哪怕换几个会话的也好。”
齐行简愣了愣。那天他一着急确实吓住她了,其实他也有些后悔。从那以后,许如是见着他总喜欢保持一点距离,还从没有主动接近过。齐行简看见她扬起脸,一双桃花眼水光盈盈,两颊粉白,招人怜爱极了。
他心中一热,捏了捏许如是的脸颊,娘子撇着嘴角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不闹了。”
齐行简心地里骤然滋生出一种飘飘然的满足感。
他道:“只要你愿意,你始终都是府中的主母,要用谁不用谁,都随你的心意。”
许如是歪头正顺水推舟想顺势靠在他身上,一通表明心迹,结果扯着脖颈上的伤,疼得一个激灵摆正了头。
齐行简注意到她颈上深红的疤痕,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十一月,陇西节度使府。
光熹微,乱琼碎玉铺展出一片琉璃世界。挂在枝头一簇簇的雾凇仪态万千,美不胜收。
许如是并不喜欢冬天,却喜欢落雪,见了雪便蠢蠢欲动想要出门。
自从那次谈话以后,她跟齐行简的关系大为改善。她觉得齐行简关她的主要原因,还是出在不信任上。她尽量博取他的信任,终于争取到了一定的活动空间。
齐行简大清早的就问她:“今日是十五,慈济寺有庙会,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许如是笑眯眯地应下了。活动范围扩大一点,总比以前被关在院里强。
她要出行,步障、兜笼、帏帽一应都准备齐了,谁知道临了齐行简有事不去了,许如是顿时不乐意了——齐行简不去她哪去得了?
大抵是她目光太幽怨,齐行简竟也大发慈悲让她自己一个人出去。
许如是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跟着的排场甚大,她不喜欢那个排场,玩也玩得不尽兴。她撇开了人,叫人在外边等,自个儿到里边去东瞧瞧西看看。
她一身华服,即便身边没有仆婢跟着,也没什么人敢冒犯。只不过她记性着实不大好,不知道从哪边出了门,半天没找到身边的丫鬟。大周是坊里制,每坊之间都有高墙相隔,中间留出来的夯土道上几乎很少能见到女子。
当地是有武侯巡逻的,武侯相当于是警察。许如是本着有困难找警察的思想,上去想问个路,然后她就被当地的武侯抓了。
许如是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一点都没慌,到了县衙,刚巧还碰上了李长庚和县令。
许如是镇定自若地朝李长庚笑了笑,李长庚面色一变:“尔等,怎么敢冒犯贵人?”
武侯抱拳,镇定自若地解释起来。
等许如是李长庚被带回去,只听齐行简耐人寻味道:“听你一身锦绣,首饰华美,身边既无仆婢跟随,行踪鬼祟,一经查验身上也无符籍,被当成了逃妾?”齐行简就是听不得那个逃字。
许如是:“……”
她是真的没想要逃!她没有符籍,又没有路引通关,能往哪里逃?在齐行简的地头上还能跑得了多远?
她又不傻。
“我没有……”
齐行简骤然攥住了她的下巴,面色阴鸷目光森寒:“你既然不想逃,为什么要甩开身边的人?你既然不想逃,为什么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你知不知道,这外边可是有暴民在的,你前脚出城,后脚就得被人吞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怒的气息,许如是一句话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