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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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陛下,贵妃,郡王,宫人回报,阿家并未回宫。”

    阿荷的回禀,叫闲话的贺兰梵境一愣。许宸和齐行简正弈棋,也俱瞧过来。

    阿荷迟疑地看了贺兰梵境一眼:“奴婢揣测着,阿家是往辛充仪那头去了。擅自叫人去请,充仪回话,现下只怕不方便,还叫贵妃移步,替充仪主持一个公道。”

    她自然没着皇帝的名义去。

    贺兰梵境不禁大为惊讶。辛氏今日是发了什么疯了?

    竟连她的话也不听么?

    辛氏和菩提心……

    当时她确实是委派辛氏去查了,可圣人也制止了,莫非……

    贺兰梵境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许宸身上。

    许宸淡淡道:“公道,她闹什么公道?菩提心的性子,还能欺了她去么?”

    阿荷道:“……太子也在。”

    许宸默然片刻。

    棋局黑白交纵,齐行简带着执棋人俯视众生的态度,纵容的口吻:“左右无事,圣人,瞧瞧去么?”

    许宸点头:“也好。”

    ……

    婢女捧着食案步步紧逼。

    许如是心中一片冰凉,缓缓执起玉箸。

    她刚拈起一颗虾仁,倏然被人落了玉箸,许铄怒气勃发,吓得辛充仪花容失色:“菩提心食虾有性命之危!”

    “侍医早过了!你要逼死她么?”

    辛氏万没想到太子能回护至此,任她智计百出,也比不过太子这偏到天边去的心眼子!

    “阿兄!”许如是断。

    贺兰梵境也有孩子,如今又是她在宫中地位最尊,许铄不能再被皇帝厌弃。

    “你别了。”

    “辛充仪要一个真相,那我给你一个真相就是了。”许如是转过脸去,不去瞧许铄脸上的神情。

    许铄一滞,还是闭上了嘴。

    许如是朝辛充仪谦恭一揖,辛充仪脸色缓和了些,道:“若你从实招来,究竟是谁主使。以圣人的宽仁,未必不能放过你。”

    许如是低着头,柔声叫了陈妈妈。她朝陈妈妈走去,她一只手拢在怀袖之中,一只手去整理陈妈妈散乱的碎发。

    陈妈妈哀哀地望着她:“阿家,您就是陈媵亲女,就是陈媵亲女!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是老奴亲手领回来的。切莫被旁人污蔑诋毁迷了心!”

    她撑了那么久,不就为了一点子希望。

    只要不认,辛氏能拿她如何?太子在此,能逼她如何?

    许如是含笑望着陈妈妈,她还没有看清局势。

    这若是辛氏设局,据理力争则可。

    可这醉翁之意不在酒。

    辛氏?

    她不过是枚棋子儿。

    但她许如是何尝不是别人攻伐的棋子?

    她本不是菩提心,这事也跟齐行简没有关系。

    但是孙子云: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她陷落了,可不就是要齐行简必救么?

    杀人诛心。

    圣人好手段呐。

    “阿——”家字卡在陈妈妈的嗓子眼里,她仿佛一个破旧的老风箱,只能发出些败的声音。嗓子上如今插着那支蜘蛛钗,蓝宝石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湖水一般的,清澈得似乎能映彻陈妈妈心头的不敢置信。

    许如是想起陈妈妈指认她是菩提心时的光景,那时还是跟齐行简博弈呢。倘若那时,不设法叫他想起萧寄春,他怎么会被如此低劣的手段迷惑呢?

    人意乱情迷,

    他是心神乱了呀。

    如今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金钗反射出一丝冷光,许如是捏着钗子拔下,平静得像是在梳理发髻一样。

    “你——”

    辛充仪被吓在宫人背后,半晌找回自个儿的声音,指着许如是:“你、你、你竟敢行凶。”

    “太子殿下,殿下,离这疯妇远些。”

    许铄愣在原地,理也没理她,怔怔望着他的妹妹。太子携带的扈从相互看了看,也不知道该不该护卫太子。

    许如是将钗子拢在手里,脚步虚浮,缓缓朝着对她步步紧逼的婢女走去,婢女抖若筛糠,她伸手捻起一枚虾仁,“砰——”

    食案摔落。

    虾仁滚落了一地。

    许如是面色惨若淡金,回首对着痛苦捂着喉咙的陈妈妈莞尔:“陈妈妈,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是你没有保护好六娘——该叫菩提心,是你害怕被人问罪,拉着我出来顶替。”

    此言不啻于一颗炸雷,将许铄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许如是平静地将虾仁送入嘴里,咀嚼了一下,味儿还不错:“为了掩饰一个错,反倒生出了其他的错,这本不该的。我难逃其罪,你也一样。”

    陈妈妈,心眼太多了。

    倘有人对她网开一面,必会反口污蔑齐行简。

    辛充仪又惊又气:“是不是齐行简,齐行简指使你这样做的?杀人灭口——”

    没错。

    就是要死无对证。

    把威胁消除得一干二净。

    钗身磨得尖,刚刺到颈上便泛出一点殷红血光——

    许铄冲到她身边,掉她手中的金钗。但听门前一声——

    “圣人至!”

    ……

    许宸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狼藉,许如是和许铄两个气氛诡异,辛氏缩在一角跟个鹌鹑似的,望着许如是目光多有畏惧。

    一见了他宛如救星般:“圣人,这贱婢亲口承认,她假冒公主,玷污皇室血脉,还请圣人——作主!”

    许宸如闻惊雷,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贺兰梵境面色煞白又惶恐,齐行简已然挤开了许铄,将许如是护在怀里,看也不看辛氏,便朝他望来。

    目光凝冰。

    那次宫变以后,许宸已然得知许如是冒充了菩提心。

    冒充了他死在黎明前夜的女儿。

    齐行简知道,他知道。

    这促成了他们的一场深谈。

    ——“臣本于名利无意,只是爬得愈高,便愈觉高处不胜寒凉。便攥紧了手头握的东西,聊以**。”

    含元殿寂寂无声,博山炉袅袅的烟云缭绕,齐行简眉眼舒展,不自觉放缓了语调,染上十分的柔情:“臣如今却想,富贵权势,不过外物,倘能博得一人平安喜乐,那么舍了也便舍了。”

    “待圣人彻底掌握朝政,齐某自会乞骸骨。”

    齐行简用手中权柄,交换了许如是平安富贵,交换了这秘密永不见天日。也换来了许如是不必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

    心照不宣的,许宸制止了贺兰贵妃的探查。

    然而秘密如今竟然被人公之于众。

    权力交接的当口。

    许如是咽下喉头微腥,轻轻推开齐行简:“此事系陈妈妈始,贱妾贪慕富贵,以有此事,与人无由——”

    “呵。”

    齐行简止住她跪伏的动作,事实上他看见那枚染血的金钗,浑身血气上涌,止不住地颤抖。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上、颊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鲜血,温热鲜活,红得像那年的樱桃。

    许宸竟敢!

    他竟敢背诺?

    他竟敢拿她设局?!

    “菩提心。”许宸见齐行简神色不对,立刻咬死了菩提心三个字,“你年岁,禁不住吓。阿耶在此,你无须怕人胁迫。”

    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要不知她脾气秉性,要心中没有半点怜爱,要对她舍生救护没有半点感动,那必然是假的。

    这事本可以糊糊涂涂过去的!

    偏有人揭露出来。

    许宸如今见了辛氏,简直恨不得给她两巴掌,谁叫她自作主张!谁叫她自作主张!

    他叮嘱了贺兰,怎么就忘了叮嘱辛氏了!

    齐行简目中寒光微敛,轻轻拍了拍许如是后背安抚,顺着就接过了许宸的话头:“如娘,别怕。自有替你圣人主持公道。”

    他目光落在那盘光明虾炙上:“竟有毒妇,居心叵测,要借此害你?”

    局势转变之快,叫许如是犹自发懵,她不敢轻易去接许宸的话头,生恐掉进了什么陷阱里。

    要建立信任,需得积年累月,不断呵护。

    要摧毁它,却只需要一瞬的功夫罢了。

    许如是兀自沉默着,齐行简也不催,他伸出手,指腹轻柔地揩去她脸颊上的血痕。

    那厢许铄却回过神来,高声道:“阿耶,求阿耶快诏侍医入宫!菩提心适才被逼,吃了虾仁——”

    许宸勃然大怒,骂道:“毒妇安敢害吾儿?”

    一心替圣人分忧的辛充仪比许如是还难以置信,她是为了圣人呀!

    辛充仪膝行而前,颤声道:“圣人!婢妾、婢妾是……”

    许宸不容她完,径自抬手招呼了侍从进殿,将其索拿:“将这罪妇拖出午门——”

    辛氏刚欲争辩,却忽然发觉嘴巴不听使唤。齐行简卸掉她下巴,随即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一紧一扭。

    齐行简目无表情,却仿佛刚从地狱爬到人间的修罗。

    只听得一声曼妙的脆响,众人便见辛充仪脖颈一歪,仿佛飘散的纸花,着旋嗒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绞杀。”许宸话音方落。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许如是面色数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圣人,齐繁之并非、并非是御前不敬。”

    “杀得好。”许宸当先一个赞道。

    “这等毒妇,郡王,杀得好。”贺兰梵境笑得难看,却也连声附和。

    齐行简面无异色,径直朝她走来。

    许如是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辛充仪,默然片刻,不知是哭是笑。许宸宣诏了侍医,齐行简拥着她,低低道:“如娘,没事了。”

    一场大戏落幕,许如是回头。

    忽见许铄怔怔盯着那盘残存的光明虾炙发呆。

    作者有话要:

    贺兰:万脸懵逼。

    辛:我太难了。

    许宸:猪队友,别了,朕心里苦。

    齐行简:都得死。

    全局最惨辛,死于剧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