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圣诞树坏了
“警察、保安?”谢光泽向四周看了一眼,发现真的有两个保安围了过来,他向来害怕这些穿制服的人,又听到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便挣得更加厉害。
“放手,谢景天,你给我放手!”老男人威胁,“你不放开,我可不客气了!”
他手中握着刀片,在超市过于明亮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老子杀儿子可不犯法,你要是不想被捅个窟窿就放手!”
谁料,谢景天非但没放手,还反手将他右手剪在背后:“少废话,就在这等警察。”
一直被自己搓圆捏瘪的草包私儿,现在要“大义灭亲”,谢光泽窝里横的气焰又高涨起来,他咬着牙,面上一片阴狠:“你他妈反了天了!”
右手的刀片被换到左手,他一转身便往谢景天肚子上捅去,专业扒手异常锋利的刀片刺入棉衣,深深的扎到了皮肉里。
血涌了出来,从伙计的指缝中,将灰突突的棉衣浸染成暗红色,像燎原的罂粟花。
“杀人了!”围观的人叫喊起来。
谢光泽也愣了,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一根筋的草包私儿,可他非但不躲,好像还故意往上送了一下身子。
他慌了:“没杀人,没杀人,我是他爸,亲爸!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别管!”
伙计虚弱的靠在墙上,垂目不语。
几个保安上来将谢光泽按倒在地,踢掉他手中的刀片,因为用了十足的力道,老男人的骨头被按得咔咔作响。
他依旧闹着,抻着脖子嘶叫:“他是我儿子,我得揍得,用刀子碰一下也使得,有你们什么事?你们松开我!”
那个被割了皮包的女人上前一步,蹲在谢光泽面前,语言很是从容:“这位犯罪嫌疑人,我是律师,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不管这位见义勇为的男士和你是什么关系,都不是你能伤害他的理由。盗窃罪、伤害罪,也不会因为你与受害者的关系,而减免一分罪责。”
“你!”谢光泽傻眼了,他抬头看了一圈,见人人怒目鄙夷,才真的怕了。
他去求伙计,嘴脸变得很快:“天,你帮爸话,你快帮爸话,就咱们闹着玩呢,爸不心伤了你好不好?天,爸求求你了。”
痛,漫延了全身。伙计慢慢坐到地上,他笑了一下,轻声却让所有人都听得到:“闹着玩?劝我妈出去卖身给你赚钱是闹着玩?把我妈的指骨碎是闹着玩?喝醉了酒就拿皮鞭抽我是闹着玩?把我卖给老女人是闹着玩?”
他咳嗽了几声,带动了伤口,微微蹙着眉停顿了一下:“为了让我给你赚钱,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我不肯屈服你,就骂我是变态,毁了我,毁了宽哥,这他妈都是闹着玩!”
想起闫宽,年轻人的伤口更疼了,他用带血的手捂住眼睛,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喃喃而言:“闫宽,你他妈怎么还不回来!”
谢光泽被带走了,伙计被送进了医院。
那位被割了皮包的女士果真是律师,殷切的想为伙计维权。
谢光泽犯盗窃罪、伤害罪,又翻出了一桩在家乡犯下的抢劫罪,数罪并罚,没个十年走不出牢狱。
他在看守期间一遍遍的要求见谢景天,但都未曾如愿。伙计养好了伤,便一切照旧,早出晚归,做着高强度的工作,每天都回避一个问题,闫宽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每天晚上,圣诞树单调的灯光都闪烁着,红黄蓝绿,依次亮起,规律极了。有了这光,伙计勉强能入睡一会,因而他变成一只驱光的飞蛾,但却连扑火的机会都没有,那光将他隔绝在外,他只能无助的等待,等待别人的恩赐。
这天,圣诞树终于坏了。使用频繁,烧了灯丝。
抹黑蜷在床上的伙计陷入无边的恐惧,这像是一个预言,又像一个诅咒,让他慌得手机都拿不住了。
这是他在72天之后,第一次给闫宽电话。
号码烂熟于心,还有快捷按键,是1。
可按下这个键子,足足用了十分钟。
空白的等待期,年轻人做了几次深呼吸,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起码不要像个怨妇。
可,电话没接通。
您拨的电话是空号!
怎么可能,那是闫宽自己输入的快捷键,记得当时他嬉皮笑脸的:“这么方便的方式,要记得多给哥电话啊。”
他们用这种方式,通过很多很多次电话,很多很多次,怎么会错?
伙计重新输入了完整的11位号码,还是不通。
再拨,不通!再拨,空号!
“肯定是我输错了号码。”
“应该是我记错了号码。”
“我脑子好笨,竟然忘记了哥的号码。”
泪,汹涌的涌了出来。他一遍遍的拨,一遍遍的找着借口。
最后,电话黑屏,最后一点电也被用尽。
年轻人终于绝望,终于知道那是个永远不通的电话了。
“闫宽,你个混蛋!”
夜,还很深。
廉价的塑料圣诞树,坏了。
。。。。。。
三个月,91天。闫宽如入海的鲸,杳无音讯。
冬装换成的春装,门前无雪,廊下无冰,青草已经冒出了头。
伙计蹲在深巷的阴影里,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目光放的很远,抬着消瘦的下颌,像刚刚冒尖的青芽。
“没火?”穿着宝蓝色反光夹克的奶奶灰蹲了下来,顺手递上火机。
“我不吸。”伙计抬手,拒绝了那束莹蓝色的火光。
“草,不吸夹着烟,装深沉呢。”奶奶灰将烟抛到口中,火机在指间晃了几下耍帅的点燃,“闫哥还没信儿?”
伙计的身子僵了一下,没话。
“怂!要是我早杀过去了,是分是和给句痛快话,谁离了谁都能活,何必这样吊着人!”
伙计垂下眸,看指间的烟,轻笑了一下:“我怂,起码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奶奶灰吐了一口烟,斜睨着他,半晌他将手臂搭在伙计肩头:“现在竟还有你这样痴情的人?要不,你跟我吧,你生哥待你好,但凡我有一口肉吃,绝不让你喝汤!”
“你收弟呢?”伙计将香烟放在鼻子前面闻,“我没兴趣。”
“草,什么弟,你当我傍家怎么样,啧,也别傍家了,男朋友,怎么样,生哥给你面子吧?”
伙计斜了一眼巷子口:“庄老板,花总来了。”
“草,哪呢?”奶奶灰吓得一蹦,赶紧抻脖子去看路的尽头,可那里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年轻人将烟装回烟盒,站起身,面上带着揶揄:“庄老板,您以后话的时候掂量掂量,可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这话要是被花总听到,我无所谓,大不了挨一顿教训,可您……”
年轻人摇摇头,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奶奶灰觉得现在谢景天身上的做派就如闫宽翻版,正在肆无忌惮的取笑自己。
他拿闫宽没辙,还收拾不了一个兔崽子?
奶奶灰撸起袖子刚想立立自己的威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不阴不阳,不咸不淡,半死不活的“老大”。
他了一个哆嗦,面目“狰狞”的看向伙计,低声道:“刚才的话不许和花卿尘,知道吗?”
“怕他?”伙计同样低声。
“我他妈怕他?”
“怕谁?”花总走到奶奶灰身后,用手微微扶着他的腰歪脖问道。
奶奶灰别扭的错开身子,有些心虚:“他怕,谢怕闫宽不回来了。”
“草!”奶奶灰话音刚落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懊恼极了,“谢景天,我他妈瞎的。”
“没事,”伙计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怕……怕他不回来。”
他转身走出巷子,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在一片盎然的春色中显得寂寥又孤独。
“去火车站买票,去他的家乡,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有音讯?去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有压力要同他一起扛,有难关要同他一起度过,反正再也不分开了!”
伙计心中冒出一个声音,声响越来越大,震得他耳膜轰响。他飞奔起来,向火车站的方向,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去做一件事情,去诉一份衷肠,去做扑火的飞蛾,不计后果。
“谢景天!”
伙计顿然停住了脚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转头看向身后,是张大强。他手里提着蔬菜,看来刚刚采买回来。
张大强将塑料袋放在巷子背人的转角处,从兜里摸出了烟。
“老板娘让你抽烟了?”伙计问道。
“不让,但太他妈闹心,忍不住。”张大强用手拢着点了烟。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咱们餐馆。”
伙计对大强川菜有着很深的感情。在那里,他有了第一份称心的工作,有了合理的工资。老板嘴上叽歪,私下却倾囊相授;老板娘刻薄气,却也从不让他沾旁门左道。那里有俗世中隐匿的温情,细碎的人情,还有年轻人爱情,也在那里滋生,在那里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