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缭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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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这般模样了,怎么还惦记着习字?

    司清颜轻摁了下眉心,望向琉璃眸的眼神带着丝几不可查的疲倦:“你身子还未痊愈,习字一事,待往后也不迟。”

    “殿下”,竹笙强忍着泪意,试着伸手够了够蔚蓝衣袖,“您的,可不许忘了,我可是记下了的。”

    丝滑绸面摩挲着手腕处的肌肤,力道虽轻微,却酥痒的让人无法忽视,司清颜强撑着眼皮,昏沉的摸向袖底,待触及渗着湿润的棉条,竟一下醒过了神:“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就是了,何必动手。”

    司清颜猛地坐直身,拉过绑着绷条的手腕,待看清白棉红意氤氲蔓延,顿时气急道:“你瞧瞧,我这刚包扎的,才多少会儿,你倒是能折腾!”

    “你不愿原委,我也不逼你,但你多少顾忌着些,照你这般,这伤还能好得了?”

    司清颜着,回身自壁厢角取出了个暗色锦纹木盒,熟练的摆弄了起来---

    “我见过的人里,还没一个能如你这般不爱惜身体的,你,你是不是得反省反省?”

    “殿,殿下,我只,只是…”

    明明想忍住的,可是怎么办,我控制不住了怎么办。

    水色自眼角涟涟而下,竹笙扯袖掩脸,扬着脖子使劲想将泪意压制,本就单薄的身形颤栗着,缩在锦被里,显得越发纤弱。

    “我又没训你什么,好好的,哭什么?”

    司清颜看着似是被悲伤满溢的月白身影,有些无措了起来,她活了这么久,即便是在这个以女人为尊的国度,也从未有安慰过男人的经历。

    就算无意间碰上个,也都是梨花带雨的,维持着副我见犹怜样,看得她抖着满身的鸡皮疙瘩,直接退避三舍。

    眼前的场景,却与往常大相径庭,直楞的她,连一贯的好口才都发挥不出来了。

    “别哭了!”

    司清颜惯来有起床气,如今一夜没睡,本就有些郁燥,现下越发的有些捺不住性了。

    “再哭,我就…”

    司清颜左思右想,憋了半天,看着月白衣袖上,微露着的琉璃红眼,硬是迸不出个狠字,尬了好一阵,终是认命的闭上了嘴。

    算了,算了,不生气,不生气。

    司清颜垂下眸,深吸了口气,抬手继续包扎。

    竹笙看着凤眸含着怒火,突然什么也不的垂下,心口蓦地一凉,痛意原先还不怎么难忍的手,一下似针扎似的席卷而来,直击得他呼吸都窒了窒。

    我,我只是想多留些关于您的念想啊。

    近乎贪婪的想多些记忆,弥留之际,脑海里都是您。

    那样,我阖眼刹那

    至少,不会害怕。

    “殿下”

    车帘外赶车的夜虹头一次听她家殿下如个老郎夫般的絮絮叨叨不停,不由龇着牙,忍着满面抽搐,断道--

    “快辰时了,您是先回永安侯府,还是先赶去宫里求见陛下。”

    “先回府,稍后再去宫里也不迟”,司清颜细细掩好绷条,上结,应声道。

    “诺”,夜虹眸光闪了闪,突然间,觉着有些莫名无力。

    这竹笙她是左瞧右瞧,都看不出有什么出彩的地儿,到底是哪里入得了她家殿下的眼?

    这般任其下去,殿下怕是免不了要走了永安侯的老路。

    可,唯一能劝得住殿下的乙瞿,早在昨日就已连夜离开,一副绝不插手的态度,倒是让她纳闷的紧之余,却是束手无策了起来。

    哒哒的马蹄伴着车轱辘声,一路行过官道,穿过层层的人潮喧哗,径直到了一处门庭华丽,白玉满阶的朱红侧门前,稳稳停下。

    “殿下,到了”,夜虹摆好杌子,执剑笔直的立到一边,垂下的眸子却微妙的向朱红侧门斜了好几眼,似是在量些什么。

    碧玉珠帘掀起,清脆的撞击声响后,司清颜皱眉立在了帘前:“为何不去正门?”

    “殿下一直闭门谢客,称病不出,若是突然现身在府外,难免会惹来非议”,夜虹几不可查的觑了眼厢帘垂下刹那,露出的纤弱身影,唇瓣微扬道,“属下也是为着殿下着想,方才自作的主张。”

    夜虹惯来跳脱,何时这般精细过?

    司清颜挑了下眉,有些不信。

    正想着,‘吱--,嘎’一声,朱红侧门从里边被了开来,司清颜寻声望去,却见一身花锦纱缎,执着把撒金扇掩在面前,只露了双浅棕眸的富态女子踏出了门。

    “呦,阿姐久病不愈,如今可算是出来见人了”

    可算是来了,不枉她特地花了大力气听这败家二世祖的行踪。

    伫立在旁的夜虹闻听此言,头一次未有觉着恼怒,反倒是轻舒了口气。

    司青鸾细瞧着司清颜一副恬淡自若,丝毫未有损伤似的模样,当即眼一眯,讥讽道:“若不是亲眼见着阿姐身体康健,妹我,差点就散了例银,去定了那升棺铺才备下的杉木寿材呢~”

    杉木?

    那不是民间寻常人家才用的棺椁么。

    殿下不过是受了些外伤,又非痼疾,这女公子怎么这样话。

    且勋贵人家可向来讲究,就连他这个出自边远镇的寻常儿郎都知晓的事,既唤殿下阿姐,这人多少该是清楚的呀,怎会犯这样的忌讳?

    竹笙皱眉,忽的探身挑帘,向窗隙外望去。

    “哦?没能让青鸾成功散财,那还真是本殿之过”,司清颜勾唇,踩着杌子,径自迈下了车,“如今雍州民乱未除,陛下正好头疼着呢。”

    “不若这样”,司清颜笑着两手一合,凝眸道,“就由青鸾牵了大头,率先为满朝文武百官做个表率,想必到时陛下定会好好褒奖咱们永安侯府。”

    “只要青鸾愿意,本殿今日便能起了折封,加急送到陛下案前,定能让青鸾一尝所愿~”

    司清颜负手步到司青鸾身前,悠悠道。

    “怎样,不知--,青鸾,以为如何?”

    “你!”

    司青鸾竖指戳向司清颜,却在距离凤眸半寸处堪堪停下。

    “明明府内大权全掌在你司清颜手里,就连我每月本就为数不多的例银都因你司清颜而被砍大半,如今你假惺惺的,来做什么好!”

    司青鸾抿唇鼓起牙帮,浅棕的眸色一下划过丝沉郁。

    “中馈可是你爹爹当着祖母的面,亲自交到本殿手上的,又非本殿谋算,况且”,司清颜着,凑近微颤指尖,扬唇道,“是你自个儿跑去千金坊豪赌,又没人逼着你不是,如今被侯君强令着,管制起了银钱,你怎得还反倒怪起本殿来了~”

    司青鸾猛的一噎,两眼瞪的几乎脱出了眶。

    有了这司青鸾作妖,想必那竹笙是待不得多久了。

    夜虹勾着唇角,猛的屈指弹出石子,击向厢壁。

    ‘咚’的一声,石子滚落,瞬间吸引了司清颜与司青鸾两人注意,齐齐朝华盖碧鎏香车看了过去。

    倚着厢壁的竹笙,乍见四道眸光突然聚来,顿时猛的惊了惊,撑着的手紧跟着脱力一歪,不慎仰面倒了下去,一下磕在暗色锦纹木盒顶角上,刹时鲜血直流。

    “嘶--”,痛呼声起,透着显而易见的娇弱。

    呵,人人都道司清颜有多纤尘不染,如今还不是和京中士女一样干起了金屋藏娇的勾当。

    司青鸾不屑撇嘴,当即毫不迟疑的抬步踱了过去:“妹还一直奇怪来着,阿姐硬是素了这么多年,是如何能心如止水到如今的,不曾想竟是藏了位娇客,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就让妹来一睹这未来姐夫芳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