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缭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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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您怎么”,视线太过灼热,竹笙冥冥中微睁了眸,迷蒙的对上凤眼,“您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只是看你睡的熟,便没想着叫你”,司清颜着,轻抚下竹笙落在枕侧的微蜷发梢,绕在耳后,“才不过一会儿,就又添了新伤,老这样冒失,你得受多少次伤,才能长点记性啊。”

    “殿下,我…”,微醺的暖意擦过耳畔,竹笙眼神躲闪着,侧开下颌,一下紧绷了起来,“我长记性了的。”

    “嗤~,慌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你可莫要再哭鼻子了,我”,司清颜凤眸蓦地划过丝窘意,“我有些见不得郎落泪,你要是有什么,嗯,哪不舒服了,不必埋在心里,直管与我便好。”

    原来,原来殿下是见不得他落泪啊

    竹笙神思一恍,浅浅浮起丝笑意:“谢殿下关怀,竹笙记下了。”

    黯淡的神色终于绽放出光彩,司清颜微松下气,也跟着透出了愉悦:“果然还是你通透些,也难怪我总觉着与你一起,比和那些个郎们待着要自在,旁的郎听了,可都怨怪我不解风情呢。”

    旁的郎?

    是了

    殿下见识惯了高门闺子,世家郎君,头一回与他这样的接触,自然是耳目一新,于他可能不过一时新鲜却不自知罢了。

    竹笙方才还洋溢起淡淡喜悦的心,一下又低落了下来。

    而他,不也如此嘛,看着她身份高贵,却又平易近人,而兴起贪念,总想着得了她独一份的青眼。

    从一开始,他就带了想要脱身污秽的私念,中途却又不可自拔的陷入沉沦。

    甚至自私的想让她眼里,只能看到他,心底,也只放着他一人。

    阴暗浮起在角落,笼罩着,一点点吞噬明亮

    却又因为过于卑微的心,看到她时,只会想着退缩。

    牢牢的固守在天堑边缘,不敢跨越

    生怕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如今,执念升起,付之于行,也不过是怕阖眼刹那的孤独与冷寂

    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究竟是私念要多一些,还是爱恋要多一些。

    悲哀的,挣扎的,踌躇的,决绝的,欢喜的,简单的好似张白纸般的,究竟哪个才是他自己。

    他已经分不清了

    卉春楼,与她相伴的时日,每每起对着妆镜,看着镜中人,连他自己都觉着有些陌生的可怕。

    人总呆在污浊里

    是不是注定了不可能再干净?

    竹笙觑着疑惑靠近的凤眸,眼底突地溢起阵晦暗,逃似的,埋进了枕里。

    “阿笙,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疼了?”

    司清颜见状,下意识俯身贴近衾被,探手挤进枕里触了触,感受着贴近掌心的温意,有些吃不准竹笙会不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导致高烧。

    “若有不适,可不能憋着。”

    “我只是乏了,殿下,殿下无须在意。”

    闷在枕里的声音格外的压抑,司清颜有些不放心,抿了下唇,强硬的掰转过竹笙的身子。

    “殿下…”

    竹笙愣愣睁大眸,看着司清颜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贴近。

    “没事就好”,司清颜温和的笑了笑,压着被子,直起身,“我瞧你恹恹的,还以为你起了高热。”

    擦过唇畔,肌肤相触,额与额间再无空隙,发烫的耳尖,提醒着他方才的真实,竹笙发着傻,浑浑噩噩的好似入了梦。

    “殿下,殿下,如果…”

    欲言又止,偏偏神色还带着丝希冀

    司清颜有些奇怪,不禁追问道:“如果什么?”

    “没什么”,竹笙摇了摇头,盯着司清颜的脸庞,忽然笑了,“只是觉着盛京高门世家的郎,都不如我幸运,能够得殿下眷顾。”

    “幸运?我对各府的筵席从来能避就避”,司清颜捻了捻下巴,凝着琉璃眸,恍然道,“这般来,我倒还真未曾对哪个郎,花过这样的心思。”

    竹笙眼帘微垂,从心底泛起了冷意:“殿下,一向待人谦和,若是碰上旁的郎受伤,想是不会袖手不管,殿下可是觉着麻烦,方才避开?”

    “阿笙怎么突然这样问?”

    司清颜挑了下眉,有些疑惑,既而沉吟了阵,颔首道。

    “不过饮宴确实麻烦,自我笄礼被邀去了一次,被各家当作猴似的量后,每每遇上这种帖子,从来都一律回了,再没去过,实在的,至今我都…”

    “殿下--”,司清颜的话,仿佛在印证着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竹笙忍着泪意,攥着衾被,再也听不下去,“我有些头晕,想躺会儿。”

    “啊?”

    一向温温顺顺的竹笙竟然对她下逐客令,司清颜第一反应是怀疑自个儿幻听了。

    “你,你刚才什么?”

    “我累了,想休息,还请殿下恕罪”,竹笙压抑着腾起的涩意,翻身向了床榻里侧。

    方才还好了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司清颜看着裹着衾被的身影,有些莫名其妙,顿了下后,方才站起身,温声道:“那你好好休息,门外有奴随时候着,你若是饿了,尽管唤他们就是。”

    窗外风声拂过窗棱,发着轻微的吱嘎声,屋内纱帘摇曳,除了他的呼吸,再没有那人的声息。

    一切

    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不需要谁来提醒

    竹笙撑身坐起,湿红的眼环视着屋内无一不恰到好处的雅致奢华,再也绷不住了。

    这就是他与她的距离

    不可逾越的天堑

    所谓的温和,不过就是施舍

    她怎会因为旧日的相伴,看上他

    一次次的给他期冀

    看着他忐忑欢喜

    是在可怜他吗

    泪珠一道道滑下,渗进绣着和合如意的浅绿绸面,顷刻黯淡了颜色。

    “殿下,陛下那里想是已经下朝”,夜虹跟在司清颜身后,声提道,“您是不是该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