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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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见主仆两人神色蓦地有些阴翳,后一个仆役则似木头般诡异的平静,方奎月登时微眯下眼,撇头握拳喉痒似的虚呛了声。

    厅外动静不,司清颜应声转首,便瞧见一裹着浅蓝绣凰披风,内着薄纱锦衣的女子正睁着双俏似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瞧着屋内,好似熟识自己的模样,不由有些诧异,正待启唇探问,谁知女子像是缓过了神,竟福身向她行了个闺礼:“世女安好。”

    这?

    分明是郎会行的…

    司清颜犹疑一瞬,眸光不经意间划过女子颈项,方才颔首恍悟:“不必多礼。”

    “殿下,这位是南齐先遣入京的使臣,听失传已久的《乐经》是由您亲自编纂收录,便特地求了陛下,入住侯府好方便与殿下探讨”,方奎月看二人相处光景,想到临行前栾凤浀刻意将自己召到跟前的交代,当即迈上前,拱手行了一礼。

    招待使臣不是有望京馆么,怎么将人送到了她这?且使臣历来由女子担当,如今怎么…

    司清颜轻蹙下眉,瞅了眼方奎月身侧登时眉开眼笑的主仆二人,不由朝方奎月使了个眼色:“本殿有些话想托方少府转承陛下,还请方少府移步。”

    方奎月眼帘微垂,沉吟了片刻,便朝眸底似含深意的齐衡阳拱手一揖,抬步跟向司清颜身后,迈到了厅外琼花树下:“不知殿下要微臣传达些什么?”

    “那使臣分明不是女子模样,方少府莫非瞧不出?”,司清颜急转了身,神色不出的古怪,“陛下究竟是何用意,非将人塞到本殿处不可?”

    “陛下只两国邦交甚久,早已如手足一般,令殿下定要好好招待南齐贵客,以昭显我大朝风范。”

    方奎月直起身,似无意般的瞧了瞧四周,方才凝眸看向司清颜,语气颇耐人寻味的道--

    “再自古圣意难测,陛下的心思便是摸准了,也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

    贵客?

    司清颜微凛下眸,不经意的朝正扒着门沿,探头探脑往这张望的奴瞧了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南齐不是已经敲定由太女出使大魏了么,除了太女,哪又冒出了个贵客?”

    “这个”,方奎月着隐晦的扫了眼司清颜日显清毓的面容,莫名的停顿住了,下一秒却又摇首朝天叹道,“就不是微臣能多言的了。”

    完,也不待司清颜首肯,径自作了一揖,匆匆离去。

    司清颜无语的看着方奎月脚步急切的跨过院门,想到厅里杵着的大麻烦,深感头痛的揉了揉额。

    待跑去偷瞧的斛鱼回来,汇报司清颜与方奎月已经走远,齐衡阳当即眯起眸,佯似才瞧见了竹笙的样子,朝身边的奴使了个眼色,奴登时会意,高傲的抬了下巴,几乎是从鼻孔里哼声道--

    “你就是卉春楼的那个妓子竹笙?刚进盛京就听各处都在议论你住进侯府的事儿,却不知你被安排在了何处?”

    如此直白的敌意,令竹笙冷不丁的一愣,当即侧首看向了齐衡阳,却正好将其脖子上的明显凸起给纳进了眼底,当即又是一愣。

    从来只有女子出使各国,何曾见过男儿扮成士女模样,充做使臣?

    更何况分明还是一副未出阁的儿郎态

    竹笙细瞅着眼前装扮成士女模样的齐衡阳,忽的想起幼时,茶楼里书的讲起各国惯以联姻来巩固邦交一事。

    眼下各国虽未有再行过此法,但不准就…

    这般想着,竹笙蓦地心间一紧,本能的升起了丝防备。

    “自然是在客居的东跨院,不晓得使臣大人可也要住那?”

    “我家殿--”,予玑眼瞅着就要脱口而出,幸得一直默不作声的斛鱼拽了下后腰,方才转了下眼珠,转口道,“我家主子岂能与你宿在一处,自然是要与世女殿下紧紧挨着,方才能显出侯府的待客之道。”

    紧紧挨着?

    竹笙心头一跳,不禁登时将花倌主训练新进妓子时,强迫妓子们瞪大眼睛盯着看能羞死人,又能叫人直臊的浑身发热的画本,一页页的,又给鲜活的翻出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使臣会与司清颜同一居室,同一案上起卧谈笑,竹笙脸色顿时一阵青白起来:“大人好歹是使臣,怎可,怎可不顾礼数!”

    不顾礼数?

    齐衡阳狠抿下唇,眸光一瞬间瘆出了丝冷意。

    呵

    这妓子还真敢想

    果然从腌臜地儿出来的,都没个干净

    竟将他这个堂堂帝卿,与他们那些个卉春楼下贱妓子划成一类

    若不是瞧着在侯府没法动手,他早就!

    齐衡阳猛掐了下拳,紧紧咬起牙,面色倒是比竹笙还要铁青了几分。

    见着齐衡阳突然沉下脸色,予玑记着上次的教训,怕又揣测错主子的意,没敢再随意讨巧,赶忙垂下眼帘,拘谨了起来。

    一旁的斛鱼却想着司清颜快要回转,怕齐衡阳怪罪没有提醒,登时上前插嘴道:“竹倌人可误会了,此待客之道,非那红巷的待客之道,乃是正正经经的待客之道。”

    着,斛鱼又微躬下胸,笑着退到了齐衡阳身后,唯有予玑领过意后,觉着不能错过这样邀功的好时机,心思不免又活泛起来:“没错,咱们清白人家指的可是正正经经的待客之道,竹倌人可是忘了如今身在侯府,不自觉的将你那销金窟的习性给带了出来?”

    如此咄咄逼人的阵势,句句冲着自己的身份,固然早已做好不在意的准备,但还是令竹笙难以招架,浑身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他的人生会变成这样?

    若他家

    不曾被县丞随意牵累

    若县丞不曾将他家下狱

    阿娘就不会死,爹爹更不会因为操劳过度而随之撒手人寰,那样他亦不会被表姐如同货物般的抵押给了牙行。

    若一切不曾发生

    或许他还能一如既往的守着他的庭院,煮茶种花,刺绣扑蝶,过完安宁而又普通的每一日。

    然后在某一个熏熏然的午后,亦或是燕雀回巢的黄昏,在一次无意恰好的瞬间,碰上他命定的姻缘。

    为什么!

    明明不是他的错,明明该为此付出代价的是那些昧着良心贩人得钱,作威作福的恶人!

    可是---

    竹笙紧抠着指,抿着唇,琉璃眶中满是震颤的莹润,心里的苦却压抑着,根本无处可诉。

    为什么到头来受下所有苦果,被人以恶语相向,不屑鄙夷的

    却是他呢……

    明明不是他的错啊--

    “怎么都站着不坐下?”

    司清颜迈进屋,便瞧见两方人对峙似的诡异场面,不由有些诧异。

    “莫非你们认识?”

    “怎会?”

    见司清颜回转,齐衡阳登时换上了笑脸,虽然一袭浅蓝绣凰披风罩身,但悠悠侧身的刹那,仍然显出了抹极为诱人的弧度,长腿瘦腰,线条流畅而又精致,仿佛精心画就,薄纱锦衣掩映下,倒更像是隔雾望花,生生透出股引人窥伺的幽雅。

    “臣使是初来这北魏,哪能有什么旧识在这,殿下可真是会玩笑~”

    “那倒还真是本殿糊涂了”,司清颜自瞧出齐衡阳是个男人,便没敢将视线随意放置,只虚虚凝着他眼和鼻的三角区,既示以尊重,又不失落落大方之态,“这就向您赔个礼。”

    司清颜着便扬笑行了一揖,既而手臂一转,邀道:“请上坐。”

    “嗯”,惯来端容雅行的齐衡阳,头一回透出了抹羞意,微垂了眼帘,缓步迈向了案几。

    司清颜却仿佛天生不解风情,只觉得冷不丁的一个激灵,险些抬手搓了搓臂膀,她赶紧侧了眸子,却刚好瞧见齐衡阳移开后,被一直挡在他们背后的竹笙满面惶惶,失了魂一般的看着自己。

    “阿笙,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若是哪儿不舒服,断不能憋着”

    司清颜刹时觉着心头一紧,赶忙上前又是摸额,又是抚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察觉竹笙浑身冰冷,又赶忙捧起他的双手,呵气搓了搓--

    “怎么这样冷,方才还好好的呀,现在怎么样,暖和些了嘛?”

    “冷,很冷…”,竹笙细凝着司清颜焦急模样,感受着她掌间徐徐传来的阵阵暖意,一股委屈蓦地窜上心头,不自觉的哑了音,“殿下,阿笙真的好冷…”

    到底怎么回事,是蛊毒又开始侵蚀了嘛?可歆赫明明传碎星来交代过能暂时压制的呀。

    怎么会?

    司清颜瞧着竹笙十分难受模样的扯着泣音喊冷,顿时拥住纤弱细颤的身形,越发的心焦了:“别怕,我带你回房,很快就不冷了。”

    “世女殿下!”

    齐衡阳瞧着两人你侬我侬,好似早已亲昵惯的模样,顿时掐上扶手,不甘心的高呼了声。

    “南齐使团还未到,有些事宜,臣使想与您商讨一下。”

    “此事不急,明日本殿再与使臣商讨也不迟”,司清颜轻拂着竹笙背脊,丝毫未注意到坐榻上的身影早已几欲杀人似的目光,“至于使臣的一应起居,本殿会着人安排,使臣不必着急,眼下本殿还有急事,使臣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找舒云斋的仆役,他们定不敢怠慢。”

    “世女殿下!”

    齐衡阳望着抱起竹笙,匆匆迈向长廊的纤长背影,几乎要将她怀中人瞪出个洞。

    一个妓子,一个妓子!

    尔敢如此!尔敢如此!

    “殿下…”

    殿下历来不许人看他笑话,若是等他醒过神…

    一想到先前被拖去暴室几乎体无完肤的凄惨奴们,予玑和斛鱼登时抖着身,埋头跪在地上,生怕多看一眼,会被挖了眼睛。

    ‘噼里啪啦’一通瓷器碎裂声传来,当即令歆赫止了步,她身后的碎星一个不防,被坚硬的背脊给撞了个眼冒金星:“歆姐您好好的,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