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药引
“雲丛谷?”,齐衡阳拧起眉,“可听见她们什么。”
“并无”,碎凫跪在地上,隔着屏风神色有些凝重,“殿下,雲丛谷死士功夫不弱,未免惊动二人,属下不敢贸然接近,只是看情形,那人似乎是在为颜世女效命。”
“雲丛谷从来独立于诸国之外,不愿插手俗事,怎么这次竟破例,掺和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齐衡阳纳闷的从美人榻上坐起,食指无意识的绕弄着玉佩下的璎珞。
莫非北魏有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东西?
“殿下?”
夕阳渐渐退出屋子,屏风挡着视线,只能依稀瞧出美人榻上有人坐着,碎凫左手搭在右手上,拢握成拳,有些琢磨不透齐衡阳此时沉默下来的用意。
齐衡阳抬起眼,觑着屏风上轮廓模糊的浅影,突然诡异的勾起唇:“碎凫,也许这是机会也不定。”
机会…
碎凫眼里闪过迷茫,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机会?
“真的要这么做吗?”
歆赫看着黑漆药瓶,面露迟疑--
“咱们是不是该为殿下着想一二,毕竟…”
“难道我不是在为殿下着想?”,乙瞿竖起眉,攥着黑瓶,神色坚决,“无论如何,这事绝不能再从殿下身上延续下去。”
就算付出任何代价!
乙瞿望向天际象征辉煌至高无上的所在,缓缓阖眸:“快去办吧,殿下那,由我担着。”
成吧
歆赫闭上嘴,反正她就负责给人治病,旁的事,也与她无关。
“大人,永安侯世女身边的老侍人偷偷买通牢头,想要进大理寺狱。”
狱卒们早就得了辛易初命令,一收到消息,便赶忙拖延住乙瞿,派人来报。
辛易初这几日一直宿在大理寺,任凭年迈的祖母如何逼迫,是定注意不愿回府。
她拒绝见苦口婆心的祖母,拒绝见假仁假义的关氏,拒绝见只会耳根子软,听凭关氏满口胡言的酸腐母亲。
她拒绝见一切一切与辛府有关的所有人!
包括刘弦亦。
她捧在掌心一直站在原地等的心上人。
她明明只想要他,心里也只有他。
可现在却连见,都不敢见他。
每一次,他只会哭着看她,每一次,那张让她想要一遍遍含弄抚摸,几近癫狂情动的唇形,只会一张一合的要和离。
她一遍遍的,在无人角落,告诫自己要对他好,要倾其所有的对他好。
即便他从来看不进眼里,亦或者他根本就不愿瞧见。
只要他回心转意,只要他眼里只有她。
心上是谁,她可以不在乎,只要他在她身边,只要他不离开。
可是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不愿她们在一起,连他自己也不愿…
她苦苦维持的这段婚姻,究竟到底算什么?
她为他,不止一次的顶撞长辈,花尽心思的,为他搜罗稀奇玩意,为他举办生辰宴,为他发落敢欺他伤他之人,陪他看日出日落,陪他任性的走遍大街巷,甚至洗手作羹汤。
到底算什么!
呵--
是因为司清颜么
是因为司清颜在对么
是因为她才不肯死心的对么
辛易初挺直脊背,双手拍在案上,一点点的收拢,灯火跳跃在她脸侧,惨白阴冷。
狱卒惯会度人心思,瞧见上司如此模样,自以为猜对了,不由上前几步,拱着手,笑得更谄媚了:“此等目无法纪,私下贿赂官员的恶行,必然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大人,您看是不是要把他抓起来拷问?”
“抓起来?”,辛易初奇异的勾了下唇瓣,“抓起来,后面的好戏岂不是没法开锣了。”
狱卒肩背一抖,无端的起了身冷汗。
“哎,官爷”,看着狱卒将门开,就要离去,乙瞿赶忙拦住,笑眯眯的掏出了锭十足十的金锭子,“奴家只见他一人。”
“麻烦!”,狱卒看了眼在昏暗中,仍光华不减的大宝元锭,嘟囔着,不情不愿的抬抬下巴,“哝,从那往右拐,有个刑房,去那等着吧--”
“有劳官爷”,乙瞿一福礼,就要过去。
狱卒却是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乙瞿一愣,顺着狱卒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手,当即一笑,将金锭子双手奉上,塞到狱卒怀里:“瞧奴家这记性,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请官爷莫要动气~”
“哼,算你识相!”
狱卒撇撇嘴,高傲极了,手却极快的将金锭子踹进怀里,抬步进了关押妓子的牢房。
竹笙被狱卒拖拉着带出牢房,卉春楼一干妓子除了害怕,更多的其实是庆幸,谁也不想一身细皮嫩肉被一道道伤疤覆盖,而如今这光景,是摆明了有人想拿竹笙当替死鬼。
既如此,他们只要安安静静的将自己摘出去,等案子一了结,自然就皆大欢喜。
卉春楼一干人如是想到,也就再没了这些日子战战兢兢的忧怖恐惧,安心阖上眼,进入梦乡,连周遭的阴森,都变成了黑夜的宁寂。
“人,咱是带来了,可话咱得先在前头。”
狱卒愉悦的掂了掂手里,比上一个还要实沉的大金锭,隔着铁门一人高处,微微漏光的窗隙,板起脸告诫:“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你自己得掌住分寸,莫要让咱们姐妹难看才是。”
“官爷放心”,乙瞿看了眼略显狼狈的竹笙,笑眯眯颔首,“花不了多少时辰。”
“那就好。”
狱卒怪异的扯了下嘴角,掉头往狱神龛走去。
刑房里,不甚大的长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特铁器,有竹笙眼熟的,也有他从未见过的,比之县衙牢房,种类似乎又多了些。
血腥味浮动在空气里,连呼吸都透出丝微妙的鲜活,一时竟有些格格不入。
“竹笙是吗,还记得我嘛”,乙瞿扫了眼周围,最终将目光落到竹笙身上。
“你是头一个被殿下带来徽韵堂的郎,比起家族联姻,那时我以为这是一桩良缘,因为你,是殿下自己选中的。”
乙瞿注视着眼前渐渐有了神采的竹笙,声音毫无起伏。
“我知道你并非烟花之地,只顾攀附权贵的妓子,你心里干净,知道羞耻,对殿下,也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刑房里有些空旷,没有一丝风,心跳一声,一声,清晰而又缓慢。
乙瞿似遗憾又似惋惜,一字一句,就像落叶终究要归于尘土:“你是好人家的孩子。”
“乙叔--”
竹笙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心头茫然,他想阻止,不知什么原因,他想阻止乙瞿继续下去。
乙瞿轻柔的扯起唇角,面容祥和,却又极其残忍:“可是,三筠先生告诉我,你和殿下是注定的,注定会心悦彼此。”
“注定…”,竹笙喃喃重复,身子无意识的后退了步,似是已经陷入混沌。
“就像木偶戏里精心被操控的傀儡,不知不觉,就如当下。”
乙瞿不紧不慢上前,将竹笙困在十字架间,抚着他有些被汗意渗透的额发,神情疼惜又怜爱,下一瞬却突然捧起竹笙两腮,迫他抬眼直视。
“你以为你对殿下情深意切,可事实绝非如此,殿下也不会喜欢你,她有她原本该走的轨迹,美满的姻缘,令人称羡的婚事,无数锦绣堆砌的荣耀!”
“她本该如此。”
乙瞿微微舒了口气,像是累了,语气格外柔和。
“可是你出现了,就像设计好的那样,你喜欢上了殿下,而殿下只心悦你。”
“不…”,竹笙胡乱摇头 ,不知为何,竟轻松的挣脱了乙瞿的束缚,“这不可能!”
“引动春思,离魂断念”,乙瞿淡淡的看着,竹笙满面不可置信的模样,似讥似讽,“相思引的威力,就连冰做的玉人都得乖乖就范,江湖,庙堂,至今还无人能够例外。”
“相思引…”,发丝狼狈的散乱着,竹笙背抵在十字架上,无神的张大眸,声音渐渐低落,“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是假的!我喜欢她,我是喜欢她的!我是喜欢的…”
“那么就证明給我看”,乙瞿掏出袖中的黑瓶,递到竹笙眼前,语气诱惑,“怎么样?”
竹笙抬起眼,定定看向漆黑瓶身,心头微跳:“这是什么…”
“歆赫想着了法子,这是药引,需得你服下,才能研制后续的解药”,乙瞿微躬下身,贴近竹笙,徐徐道,“这样你解脱了,殿下也解脱了,你们就都能自由了。”
这一刻,竹笙什么也没想,奇异的平静,他一点点,缓缓的接住瓶身,神情郑重而又甜蜜。
相思引名虽极美,测的其实不过人心二字。
人心又何其难测
乙瞿笑意渐渐退去,侧开眼,终是有了不忍。
需得其中一人,服下药引,以心头血喂养毒蛊,待蛊虫化茧,溶于血液,取之,佐以千心莲,方能得解。
可心头血岂是喂养,就喂养的?
竹笙,不要怨我,这都是为了殿下
你过,你喜欢她的,不是吗?
虽已至秋,但雲丛谷却仍花香鸟语,草长莺飞,山谷绿意葱茏,溪水潺潺,千丈高的瀑布倾泻直下,一弧虹桥高架其上,四周云雾翻腾,名峰奇峦犹如道道屏障,将诸国隔与其外。
不见尘世喧嚣。
一年四季,暖如阳春。
“什么,你…,你旭儿,他还…,还活着,旭儿,没有死~”
一身白衣出尘若仙,多年死寂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何攸之眼底一热,险些也跟着落了泪:“主子,莫要激动,总归那胎记是错不了的…”
“不行,我要去北魏,我要去盛京,旭儿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呵呵~,瞧我,都快忘了,旭儿如今也差不多十六了,哪里能穿得上以前的衣裳,快,快吩咐丝衣坊,多备几件舒适衣裳~”
洛清诀跌跌撞撞的去翻箱笼,看看这件觉着太艳,瞅瞅那件又觉着太素,翻到一半,才想起他的旭儿离开他身边整整十六年,已经长大了。
不由又悲从心来,转身望向何攸之语气忐忑:“我与旭儿长得像不像?阿攸,你万一旭儿与我生的不像,他…,他会不会不肯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