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 53 章 做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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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物。

    他在这里长大, 在这里生活,一十九年,向来如此。

    直到有一天, 他被告知他有家人,他们来看他了。

    他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 他们隔着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遥遥地量着他, 最后,是那个女人率先走上来, 她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余右吗?”她蹲下来,平视着他, “你好,我是妈妈。”

    每个人都有父母,他也一样。

    他们带着礼物来看望他,起话来礼貌而有分寸。

    让他时时刻刻地怀疑智脑上的某些家庭论坛灌水造假太严重, 因为这里的人都是如此, 他们友好而和平,他们彼此爱对方。

    ……除了他。

    这是一个变故。

    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的存在的时候, 余右有些懵:“哥哥是什么东西?”

    哥哥当然不是东西,他是他的手足, 他的骨血,他的血脉至亲相关。

    八岁的男孩盯着他看了半晌, 蛮横地推了他一把:“你才不是我弟弟!”

    他跌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他,然后父母慌忙地去拉他,斥责他太过无礼。

    男孩被他们骂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但仍然倔强地重复:“他不是我弟弟!”

    “我不是你的弟弟,那我会是谁?”

    “你是怪物!”

    他能够从很远的地方就辨识出他们的脚步声, 他不会错过他们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他光靠着他们的心跳声就能判定他们有没有撒谎。

    那天他来见他,余右光凭着他身上香甜的气味就能闻到他之前吃过一款昂贵的热带水果糖。

    然后父母的表情就变了:“这是给你弟弟准备的糖,你怎么能够偷吃呢!”

    他大哭起来:“我恨弟弟,你们从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糖果!”

    他恨他。

    不仅抢走了他的糖果,还识破了他的谎言。

    “你能看到任何东西吗?”他语气轻蔑地问,“那不如看看我在日记里写了多少句关于你的坏话?”

    余右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导师夸奖的天赋,在哥哥眼里是怪物。

    他嫌弃他的绵绵(那只咸水鳄,雄性),他厌恶他的五感。他讨厌他的存在。

    他恨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余右为自己挑了一副装饰性的黑框眼镜,和哥哥一模一样,哥哥在上中学之前就因为了太多游戏被迫早早地戴上眼镜,父母的。

    于是他也为自己选了副眼镜,影响视觉感官也不要紧,他想,这样就和他一样了。

    哥哥就不会再讨厌他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从水果糖事件之后,父母就不再带哥哥过来了。

    “带过来了也只是平白给你添堵,你是个优秀孩子,不像他,只知道游戏。”母亲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你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好孩子。”

    直到这次被正式授勋,被国会与执政官认可,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国会同意他们在此之前见一见家人。

    然后,他试探性地在固定通讯里(塔的信号塔和外界不一样,里面的人无法联系外面的人)提问:“可以让哥哥也来吗?”

    母亲沉默半晌,同意了。

    他有的时候只在母亲偶尔的闲聊里听到过他,据他大学选修了纺织制造,现在开了一家生意很好的毛衣店,和隔壁开鲜花店的姑娘在谈恋爱。

    多年不见,他长高了,也微微有些发胖,脸上的眼镜没有了,据母亲是做了手术,避免影响视力。

    大概手术的效果很好吧。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黑框眼镜,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人还需要戴眼镜啊?”

    宿舍里有三个哨兵,两个都在场。

    柳同桑当即就眼神不善地看了过来:“你们这样的人?这位先生,请你清楚,什么样的?”

    “没听懂就算了。”哥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后看向他,“听妈,你找我?”

    余右点了点头:“明天开始执行任务,我授勋了。”

    “哦,恭喜。”他,“那你现在是来向我炫耀的,长官?”

    他刻意咬重了“长官”的发音。

    “……我只是想见见你们。”

    “那么,如您所见,长官,我们一家过得都挺好的。”

    他又刻意咬重了“我们”。

    余右深深地吸气:“多年不见,你就非得这么和我话吗?”

    “那你想要我如何话呢?”他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的毛衣,是安吉母亲送的。良久,他抬起头,“我全听您的安排,长官。”

    他称呼他“长官”。

    毕恭毕敬,合乎合理。

    但在余右听来,他的这声“长官”和当年的那句“怪物”重叠在了一起。

    “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余右注视着他,“你的心跳乱了,我听见了。”

    他闻言,勃然变色:“这是个人权的国家,您这是探亲还是拷问,长官?”

    再然后,他们就扭在了一起。

    多数时候,他都在让着他。

    毕竟他认真地跟着加训了一段时间,他这样的身板真的经不住他一拳。

    最后是柳同桑脸色铁青地把他们分开来的,大鹅叨人挺疼。

    接着他冷冷地摘下了脸上的眼镜,摔在桌上:“滚吧。”

    “如您所愿,长官。”

    他没忘了给他行礼,父母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惊惶。

    最后直到探视结束,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随手把眼镜扔进了垃圾桶,听到绫织还在外面和安吉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安吉耸了耸肩膀。

    “反正他们看起来关系就挺僵的。”

    他将脸埋进了臂弯。

    绫织迟疑了一下:“他没事吧?”

    安吉耸了耸肩膀:“你这种当众斗殴?问题不大,余右没还手,不会被记过的。”

    “……不。”绫织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就,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吗?”

    安吉迟疑:“大概没有吧?”

    “那么,别人有过这种情况吗?”绫织觉得这种诡异感就像心脏上勒住的一根线,“我是,从就被养在圣所里,和家人不亲密的情况也常见吧?”

    安吉摇头:“不知道诶,不过塔尔玛此前的历代军团都是普通人,我们属于‘新生力量’,从X军团开始延续,到现在才到二代。所以很多训练模式都不完善,圣所也属于新起设施,但目前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没什么问题?

    绫织差一点就没忍住,这问题大了!

    “起来,织织你不换衣服吗?”安吉催促她,“他们都换上了,你也换上给我看看嘛!”

    绫织看着手里的这件很明显就是机械织造的毛衣,憋了半晌,最后还是把它套在了脑袋上。

    “好看吗?”

    安吉真诚地点头:“好看,织织真漂亮!”

    “我也要穿这个东西吗?”洛若荷扯着身上的毛衣,“我没有合适的毛衣链配它。”

    “天啊,少爷,你的那些首饰随便一个都要标价上万,我才不敢当!”

    洛若荷:“没关系,反正母亲今天又给我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完,看了一眼余右紧闭的睡眠舱,沉声道。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绫织看向了他。

    后者认真道:“这属于家族继承人之间的财产分配不均匀问题,其实不必担心,因为我们有国会作为后盾,也不用太挂念家中的财产。”

    安吉:“……你开心就好。”

    “等等!”绫织看向了洛若荷,“洛若荷,你家是贵族吗?”

    “是旧贵族。”洛若荷纠正了她,“我的父母早就改过自新,成为‘革新派’的一员了,他们现在是执政官和国会的忠实后盾。”

    安吉嘀咕道:“……革新派家里还有这么多复古的珠宝首饰。”

    绫织才不关心这些党争,她扭头看向安吉:“那安吉你呢?”

    “什么?”

    “你父母的职业。”

    安吉道:“建筑设计师和计算机工程师,怎么了吗?”

    绫织又看向了正在试衣服的柳同桑:“组长你呢?”

    “我母亲是歌舞剧院的领舞,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职业没有任何的联系,就本人来看,也没有任何关联。

    绫织陷入了沉思,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这真的就只是兄弟不睦,外加母亲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安吉半开玩笑地问:“织织你在想什么呢?调查家庭人际关系么?”

    绫织笑了笑:“是啊。”

    她走向了余右的睡眠舱,敲了敲。

    里面传来他的闷声闷气:“……走开。”

    “不想出来和我们聚一聚吗?”绫织问,“起来,我们也该聚一聚。”

    毕竟是一个组成员嘛。

    沉默。

    绫织想了想,又道:“我有精神世界了。”

    余右安静半晌,低声道:“恭喜。”

    “里面有很多动物,有可乐,有绵绵,有露西尔骑士(那匹夏尔马)。”绫织补充道,“它们的脑袋上都有很多花花,多到数不清。”

    “你不想知道绵绵长什么样吗?它脑袋上的花花是杜鹃花,粉红色的……”

    半晌,余右终于从睡眠舱里伸出了他的脑袋。

    “……绵绵是雄性。”

    “啊,你终于出来了。”绫织,“快过来帮忙。”

    他们正在整理出一张桌子,看那个意思,有点想要在宿舍里煮一锅汤。

    期间柳同桑试图帮忙,结果差点把锅子烧着了,最终被绫织拨到一边去了,组长的威严在一刻荡然无存。

    他们看着绫织熟稔地炖汤,放多少调料都娴熟于心。

    绫织其实不怎么喜欢做饭。

    尽管她擅长做饭,但擅长和喜欢其实属于两个概念。

    曾经,她被家里的人逼着做家务、照顾一大家子的吃喝,做也就做了,她只把这当做一场交易,用来换取自己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的一方空间。

    而今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做饭了。

    “其实,家人什么的,也不是一定要亲密无间才能相处的。”

    绫织用大汤勺翻着在汤里滚来滚去的胡萝卜。

    她很轻松地看着这锅汤。

    “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

    余右顿住了:“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绫织笑了起来,“你做你自己就好了啊。”

    余右感到有些莫名:“……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不。”绫织,“你现在才是你自己。”

    现在的男孩坐在她的对面,高挺的鼻梁上还残留着眼镜的压痕,但是没了死气沉沉的黑框眼镜,他看上去俊秀,好看,卷曲的棕色头发可爱得像一块松糕。

    “就是啊。”安吉,“我早就过,你不戴那副眼镜帅得多了!”

    余右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安吉,夸我可以,可别爱上我。”

    安吉:“……一开口就不帅了,谁帮个忙来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柳同桑举手:“我来我来,今天吃口条炖萝卜!”

    “呸!”

    末了,绫织从一片狼藉里掏出五个还算干净的杯子,倒上饮料。

    她向他们举了举杯:“干杯!”

    “等等等等,敬什么呢?”

    “敬织织有了精神世界?”

    “不。”绫织笑了,她举起杯子,“敬自己,干杯!”

    “干杯!”

    “干杯!”

    “……天啊,怎么又是草莓味?!”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