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错觉
江枫盯着应一君的后颈看了半晌, 忍不住问出口:“应一君,你的脖子怎么了?”
应一君闻言,愣了一愣:“有点痒。等等,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确定只是有点痒?”
江枫凝视着鲜红的血痕,很狰狞, 还有继续扩大的意思。
应一君点了一下头:“找当地的医生看过了, 不是过敏和感染,不是毒虫叮咬, 不是慢性毒素,也排除了是亚人病毒的变体——总之, 没什么大问题。”
江枫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少瞎想了。”应一君转过头看向Y军团,她大概地明了一下任务情况,“全员注意,接下来, 我将开始颁布任务, 以组为单位,开始在全市进行排查检索任务——但务必要保持时刻的联络, 禁止私自行动。”
她着重强调了一下“私自”二字。
“如有必要的话,我们得把排查的范围扩散到全国。”江枫补充道, “但我们优先‘就近原则’。”
“排查一切可以找到玫瑰的地方?”余右看着智脑相册中那片被火焰灼烧的玫瑰,“这算是一个挑衅吗?”
绫织没有话, 她定定地注视着这张照片。
她想起了那扇镶嵌着玫瑰的电子门,那盒刻着玫瑰花的药盒,那个医药公司的注册商标。
玫瑰无处不在。
而一百年前的塔尔玛帝国,玫瑰也曾经无处不在。
——如果亚人真的只是为了让人们仇恨王室而这么做,会不会有些矫枉过正了?
“哎,话回来, 余右,你哥的女朋友好像就是开花店的?”
安吉看向他,余右被她的话一噎:“哪儿就这么巧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看了一眼智脑上的生命安全活化系统,上面的指数表明,被他绑定的人都处于健康而安全的状态。
“什么声音?”
绫织原本没有感觉,但听到安吉的话之后,突然愣了一下。
因为在安吉半开玩笑着提到花店的时候,她感到耳畔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哭喊,无数匆忙纷呈的脚步,花枝折断流出汁液的声音。
清晰而残忍。
“织织,你在什么呀?”安吉听到她的话,感到有些莫名,“哪有什么声音啊?”
绫织怔怔地抬起头:“我总感觉,这里好像发生了一起暴行。”
安吉闻言,看向柳同桑:“组长,你听到声音了吗?”
柳同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见,你是产生幻觉了吗?”
幻觉也是哨兵失控的一种表现。
还没等绫织阻拦,柳同桑就率先地举起了手:“报告长官,绫织需要治疗!”
众人齐齐地看了过来,这还没执行任务呢,她怎么就开始失控了?
萧麒和应一君依言走了过来,向她伸出了精神触须:“一切正常,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萧麒观察了一下她的瞳孔,也并没有变红。
绫织摇头:“没有,就好像是一种感觉。”
一种事已发生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她感到心脏都随之跳了起来。
绫织迟疑了一下,接着补充:“我也不知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听到大约有五六个人,他们欺负了一个女人,闯进了她的家里——在广告牌上插上玫瑰,点上石油,还在‘为了自由,一切都是值得的’。”
应一君闻言,惊讶地看向萧麒,后者神色不明,似是在思考她的话。
实践才能出真知。
应一君干脆喊来了厉焰:“好好听听,这里有声音吗?”
厉焰当然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哪里有声音了?”
“是不是太紧张了?”应一君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膀,“正常,第一次执行任务都是这样的。”
绫织被他们问得也不确定了起来:“也许吧?”
“那这样,萧麒,等会儿让她跟着你吧。”应一君拨着她的肩膀往他那里推了推,“你有经验,擅长处理这类失控的问题。”
再加上他们本来就熟,应该不成问题。
萧麒依言答应了。
绫织本想拒绝,但她突然联想到了之前在飞行舱提出的建议,虽然被柳同桑驳回了,但不定,萧麒会配合她。
于是她就默认了这个选项。
话间,瑞拉市的市长赶到了,他笑得一脸抱歉:“长官,真是抱歉,因为你们提前篡改了坐标,我还没来得及接到相应的通知。”
应一君认得他,标标准准的革新派,对执政官和国会都是忠心耿耿。
“请问,哪位是亚人的实验品啊?”寒暄完毕,市长突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过有高等级亚人为了她袭击塔的事件——请问,我们不会因此而被连累吧?”
萧麒看向他:“谁告诉你的?”
“呃,长官?”市长先是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是江枫长官。”
萧麒转向江枫,后者给他翻了一个白眼:“不至于吧,大哥,我又没把什么事都往外,更何况他是自己人。”
当然了,好几次选举大会,他都是标准不动摇的革新派,坚决维护联邦共和国的利益。
“你也别老是搞猜疑链了。”江枫压低了嗓门,“最紧要的机密我可是一点都没。”
萧麒沉默,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市长的身上:“您找她有何贵干?”
“我不是找她有何贵干,长官,我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而已。”市长干干地笑了两声,“毕竟人们对国会的‘新生力量’都属于未知状态,我也就是为了我的人民顺口多了句嘴。”
见萧麒没有任何生气或者发火的征兆(主要是他也看不出来),市长这才心翼翼地从西装前襟里掏出一张单薄的信纸。
“各位,我今天早上在市政厅前的邮件接收器里发现了这个。”
萧麒接了过来,是一封不长的信。
上面用猩红的字体写着一些禁止封城、禁止让国会的人来干涉本次暴动的威胁话语,从语气上来看,应该是亚人写的恐吓信。
江枫抽了抽鼻子,除了墨水之外,没发现任何特殊的味道,看来写这封信的人还挺谨慎。
市长不安地问:“我们这算是被威胁了吗?”
厉焰神色凝重:“看来是的,那么,市长你得调走一部分的军队来保卫市政厅了。”
市长:“那可是亚人,普通的军队未必管用,长官,不如……”
他的意思很明显,拉贝市当地的军队都被派遣出去维持镇压暴动的人群以及采取相应的封城措施了,如果要保住市政厅,那就只有一个选择。
“我明白了。”厉焰,“那就一部分人留下来保卫市政厅,一部分人排查相关的玫瑰去向,还有一部分人留在这里控制人们的暴动以及留意有无亚人的行踪,可以吗?”
应一君点头:“我没意见。”
市长闻言,看上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你们,长官。”
绫织看向了他,这位市长年过半百,是个常年出现在电视塔和选举演讲的活跃革新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这位市长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他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模样。
*
……这里就像是一场人间炼狱。
绫织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孟拉达,这座瑞拉市的经济命脉在此刻用半透明的金属防护设备隔开,避免暴动的人们跑出来伤人。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陷入无望的精神操控,然后被关进这里。
曾经的繁荣,现在的监狱。
里面的建筑物高低错落着,原本巨幅的电子广告屏歪斜着、破碎成扭曲的花屏;补光灯拖着长长的电缆垂坠下来,像枉死在空中的长尾金鱼;到处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消防队不得不压低了飞行器的驾驶高度,尽可能心翼翼地灭火;倘若一个不注意,暴动的人们随时随地都能操持武器从地上袭击他们。
武器可能是一盆仙人掌、一根木棍或者一把菜刀。
“……怎么会这样?”绫织深吸了一口气。
萧麒:“当年的自由之战之中,情景只会比这更惨烈。”
万幸他们作为哨兵和向导,可以利用自我意志抵抗亚人的精神操控。
否则,现在的他们也会成为里面的一员。
绫织沉默不语。
她因为五感不够敏锐,所以被排除了检索的任务,再加上因为市长本人的意愿不太想让她留下来保卫市政厅,所以,她就被派来镇压暴动了。
但在此刻,实话,她宁可承受市长质疑的目光。
绫织隔着一层厚实结实的防护设施看着里面惨烈的情状,蓦地,她眼尖地发现远处有个姑娘朝她慢慢地走过来。
她的脸上灰扑扑的,衣衫褴褛,年纪至多不超过五岁。
一路过来,跌跌撞撞的,连路走不稳,但她还是精准地冲着绫织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的牙,做了一个威胁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空洞,她不明白这个表情的含义,但她就是那么做了。
那一瞬间的目光对视,绫织感到自己的错觉卷土重来。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的女孩,穿着时下最新款的连衣裙,被爸爸抱着,被妈妈牵着,吵吵闹闹地要那个漂亮的娃娃。
绫织注视着她,感到不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巨大的兔子自头顶一跃而下。
猩红的眼睛捕捉着每一处动态发生,它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两个试图扑上来伤害姑娘的人,又抬起爪子,将头顶那块摇摇欲坠的电子广告牌拆掉。
危险解除。
一旁的林启桢看到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到底是兔子还是驴啊?”
安楠当即一个拐子捅给了他的肋巴骨:“闭嘴,哈士奇。”
萧麒摁上了她的肩膀,精神触须亲密地缠了上来:“别冲动,情绪起伏过大是大忌。”
毕竟她很容易就失控,而他无法保证每一次都能把她拉回现实。
“不杀掉亚人,他们就永远都会维持这种暴动状态,这是真的吗?”绫织喃喃地问。
萧麒答道:“是的。”
“长官,他们是冲我来的。”绫织扭头看向他,“如果我成为诱饵,那么是否就可以将他们引蛇出洞了?”
萧麒静默了一刻:“你是突然想到这个主意的,还是早有算?”
被发现了。
绫织咬了咬嘴唇:“因为组长他们都不同意,但我想,您会同意的,对吗?”
“那你就想错了,这不符合规定。”萧麒,“我不会同意。”
“为什么你总是要坚持把自己从团队里脱离出来,一遍又一遍?”萧麒凝视着她,“这不是你第一次想要决意赴死。”
那间地下试验室里,那间训练场所之上。
她曾经直面过爆炸的火光,也曾经坠落进高处的风里。
“为什么?”
绫织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长官。”
“就算是复仇,你也不该堵上自己的生命。这简直是无畏又愚蠢。”
绫织的语气有些急迫:“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十分可行的方案!”
她在那个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要比她幸运得多,她本可以和父母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而你属于我,士兵,服从命令。”
他的话音落下,绫织感到被撤回的精神触须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感到那种错觉又来了。
那同样是一个孩子,男孩,的,站在炮火连天的废墟里哭得歇斯底里。
与此同时,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冲了过来,想要伸出手拉住他。
但他慢了一步。
那个男孩在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被炸得血肉模糊。
绫织的瞳孔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萧麒注意到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如果是失控,不太像;但如果只是为了那个女孩而如此悲伤,显然也有些太过了。
绫织抬起了头,看向萧麒,这张表情淡漠、五官精致的脸——
逐渐地和错觉里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长官?”绫织有些不太确定地问,“您以前……是不是曾经试图在战火中救下一个男孩?”
想要向她伸出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萧麒的声音听起来如坠冰窖:“你什么意思?”
绫织从未见过他这么警惕、戒备而又冷冰冰的样子。
他曾经八风不动、难攀难移、是风暴中不为所动的一束琉璃。
“……长官,这是真的?”
绫织看着他的表情,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想。
——那些之前她看到的错觉,并不是错觉。
绫织的脸色变了:“长官,我们要立刻回去,应一君长官有危险!”
萧麒反手握住她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你知道你刚刚在什么吗?”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被封锁起来的权限档案——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的那一刻,萧麒看到了她的目光,干净、纯粹、不染尘埃。
“……应一君怎么了?”
他改口了。
绫织不知道,她不上来。
但是在刚才,应一君走过来,安慰性地拍着她的肩膀,对她别怕的时候——
她依稀看到:
有亚人在扑向了应一君,将什么东西摁进了她的后脖颈。
他脸上的笑容是得逞的诡异和得意。
那不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