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原本只想着来应付一下大老板, 没想到中午的菜色出乎意料的简单清淡又精致。

    她站在总统包房的餐厅前，感觉眼前这一幕充斥着奇怪的不和谐感。镶金镀银的餐桌上，摆着鸡蛋炒柿子、白菜干豆腐、醋溜土豆片……这类家常菜, 楚青还看到了一道糖拌柿子。

    陆无游慢吞吞推着自己的轮椅过来, 扫了一眼桌上的菜, 温吞地看向楚青：“先尝尝有没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吧。”

    老管家已经离开了, 楚青迈步到陆无游身后, 无视他一瞬紧绷的肩胛骨, 推着他到餐桌前合适的位置, 才在他对面坐好, 轻声道：“陆先生有心了。”

    陆无游看着她笑了笑。

    豪门的餐桌礼仪一向是冗长繁多的，但楚青一向随性，她单手撑着下巴，把一块沾了很多糖的柿子塞进嘴里, 散漫的视线无焦点地投向窗外。

    ……她喜欢吃甜。

    陆无游暗暗记下。

    尽管楚青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则，每一样菜都谨慎地夹了两口, 但随着时间推移, 被窗外雨停后短暂冒出的热哄哄的太阳一晒, 她好像就无意识降下了一点心防。

    像是一只晒太阳晒高兴了的漂亮大猫。

    陆无游注视着楚青的筷子梦游般第五次伸向那盘糖拌柿子, 抿了抿嘴唇。

    “楚姐在想什么？”陆无游的视线循着楚青的投到窗外，街道上还是一副被水洗过的样子, 看样子这勉强探头的太阳也撑不了多久。

    楚青现在心情还算不错，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清空大脑。”

    陆无游收回视线，安静认真地投到她的侧脸上。

    “在很专注于某件事的情况下我能做到过目不忘, 刚才那张卷子现在就印在我的大脑里，”楚青第七次伸向糖拌柿子的筷子夹了个空，她扭头遗憾地看了一眼空掉的盘子, 抬手对着陆无游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但它对我来是无用的，人的脑子不能储存过多的无用记忆，否则会超负荷影响到大脑运算。”楚青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我时不时就要把没用的记忆扫进回收站。”

    “如果超负荷会怎样？”陆无游修长的十指交叉相扣放在桌上，努力让自己像是一位知心朋友一般提问道，“会头疼吗？”

    楚青歪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复：“或许会。”

    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像是一个宣告用餐完毕的信号。

    陆无游见状有些费力地推着自己的轮椅从餐桌旁滑出来，楚青看着他清瘦的指骨捏在轮椅扶手上用力，骨节显出脆弱的青白色，没来由皱了皱眉。

    她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又抽了一张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指节和指缝，确保这双手干干净净，才站起身扶住了陆无游的轮椅，并在心中暗道：

    关爱残障人士，人人有责。

    楚青最后还是留在了总统套房的次卧里午休。陆无游的意思是让她住主卧，但楚青心里多少还有点ac数，所以坚决地拒绝了，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次卧。

    虽然主卧那张国王尺寸的大床也很诱人，但次卧这张看起来就软软的大床也不错啊！

    自穿书以来，流连在医院狭的单人病床、邓若水宿舍硬邦邦的地板地铺和自己家里那张并没有多大的单人床上的楚青，门一关，确认没有什么监控设备后就快乐地在大床上了两个滚。

    等她以后挣钱了，一定要在家里摆一张超大的床。

    陆无游看着次卧的门在眼前关上，收敛了眉宇间的温和之色，一扫之前行动不便的吃力，丝滑地转着轮椅转进了总统套房配套的书房里。

    午睡时间过长会导致人困倦，高考还是要确保精神清醒的。因此，楚青在半个时的午睡后就摇摇晃晃从床上坐了起来。

    尽管只睡了半个时，但她醒神用了十五分钟。

    经过一上午的考试，楚青没有了昨天晚上那种若有似无的紧张感，她很淡定地开手机，看到了很多人的消息。

    【即墨馨：青姐呜呜呜呜呜我失眠了，晚上睡不着中午也睡不着。】

    【即墨馨：青姐让我蹭蹭吧，保佑我下午数学能及格QAQ】

    两条消息中夹杂了四五个【瑟瑟发抖】【考神保佑】【嚎啕大哭】【求抱大腿】的表情包，楚青略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十分理解她。

    【楚青：科学来讲，适当的紧张有助于肾上腺素分泌，对考试有正促进左右，但过度的紧张却会影响人类的判断力，造成大脑一片空白等惨烈事故。】

    【楚青：所以，我不建议你这么紧张。】

    即墨馨看到回复快哭了，话是这样的，她又控制不了。

    【即墨馨：姐你这是正确的废话，我要是能像你那么牛B我就不慌了，关键我是个菜鸡。】

    【楚青：我给你画出来的题，押的题型都弄明白了吗？】

    【即墨馨：都做了三四遍，全弄明白了。】

    【那你还害怕什么呢？】楚青心平气和地下每一个字，冷静地阐述事实。

    【楚青：我研究过全国所有省份最近八年的高考卷，我们省的更是研究了二十年，虽不能摸透了全部出题技巧，但大致的规律还是把握了的。】

    【楚青：你让我保佑你，我早就已经把得分的秘籍交给了你，我已经保佑了你。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我，做会我给你整理出来的所有题就没问题。信青姐，保及格。】

    楚青强大的自信不仅来源于她对往年高考卷反复拆散了嚼碎了的研究，还有系统提供给她的学习教室。

    她在一段时间的针对短板题型特训之后，就开始了模拟高考训练，里面每一套模拟卷都是比市面上最精准的押题卷还要珍贵的资料。

    楚青每天做题、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整理，现在的她比起浸淫此道多年的一些老教师都不逊色，去当高考出题人也不会有什么违和。因此，她相信自己给出的押题卷也该是最贴近高考的。

    虽然这些即墨馨都不知道，但她感受到了她青姐文字里不容置喙的自信，心这可真他妈狂啊。

    这么狂妄无理的文字却有奇迹般的安抚人的力量，她着摆子的腿奇迹般的不抖了。

    青姐得对，她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她无所不能的青姐。

    即墨馨这么想着，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庄重的对着手机上楚青的聊天页面拜了拜，然后顶着黑眼圈安心地躺倒——现在还来得及睡一个午觉养养精神。

    楚青依葫芦画瓢非常神棍地鼓励了彩虹团几个男生和班里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学委、数学课代表和不良少年。

    最后她干脆登上了微博，发了一条面对所有粉丝的祝福。

    书房里在翻看文件的陆无游手机特别关注响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楚青：祝愿所有高考学子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图片]】

    配图是楚青这段时间整理出来的厚厚一沓手稿，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套押题卷，旁边还放了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金榜题名，前程似锦”，铁钩银划的好看字迹带着蓬勃的朝气和信心。

    陆无游扫了眼时间【13:15】。

    醒得还挺早。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转着轮椅去了套房自带的厨房。没多久那里就响起了手磨咖啡豆的声音。

    楚青发完之后也不着急退出来，她慢悠悠地往下翻评论，挑着回复。

    【青神保佑[双手合十.jpg]】

    【楚青：好好看押题，姐姐保佑你[摸头.jpg]】

    【楚青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终于收到祝福我安详地合上了棺材板。】

    【楚青：没忘，考数学前来给你们上buff。】

    【听被青神翻牌总分能破600？】

    【楚青：不翻牌也可以。鼓起勇气坚定向前，奇迹一定会出现~】

    【楚青你太拽了！你又上热搜了你知道吗？！】

    【楚青：没大没的，叫姐。】

    看到最后一条，楚青去翻了翻热搜，第一遍没看到和自己相关的，第二遍才点进了一个十几位的词条#第一个出考场的人#。

    点进去就看到自己中午接受采访的那段视频挂在最上方。

    能挂在这个位置，楚青这张脸和身上不大不的名气值显然起了很大的作用。

    就在这时，楚青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这个套房的地上全方位覆盖着厚实柔软的地毯，因此听不见脚步声和轮椅声，楚青下床开门，门外不出所料是坐在轮椅上的陆无游。

    青年面前的桌板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杯咖啡、奶和糖豆，还放着三个蛋挞。

    楚青：……

    她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陆无游倒是面无异色，转着轮椅从楚青让出来的门旁进到屋子里，把桌板上的食物摆在屋里的圆桌上，才象征性征求着问道：“要吃点吗？”

    楚青：……

    她缓缓握紧了门把手，再次感到了一股由心底腾起的无措。

    不，这种无措与情商和智商没有关系。楚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或者究竟做了什么，值得陆无游像对待上宾一样对待……

    但现在看来，就算是上宾多半也不值得陆无游亲自端盘子送到卧室。哪怕真像那个荒谬的法，他在追她，楚青也相信这世界上没人值得这位从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去端盘子。

    楚青确确实实受到了惊吓。

    她回过神，提心吊胆地挪到桌子旁，缓缓在陆无游对面坐下。

    “今天刚送来的咖啡豆，试试合不合你口味。”陆无游不笑的时候面上就是冷冷淡淡的，话声音也平板无起伏。

    他的确是不怎么笑。好像一个没有情绪的精致瓷人。

    但在楚青看来可不是这回事……

    楚青强作镇定地往杯里倒了好多奶和糖豆，才端起杯子尝了一口：“谢谢，很好喝。”

    陆无游端起自己那杯没加过任何多余东西的咖啡轻抿了一口，再次开始没话找话：“下午的科目有把握吗？”

    “没有，”楚青一本正经地胡诌八扯，眉尖微蹙，带上了点难色，“我现在特别紧张，如果考不好怎么办？”

    “那要看你对‘好’的标准是什么了，”陆无游声音轻缓，看着对面一臂之隔的少女苦恼的样子，尽管知道是装的，还是体会到了古人看西子捧心的心情，“但现在还没开考，这些都太早，不如相信你自己。”

    “‘好’的标准，大概是帝都大学吧。”楚青又喝了一口快被自己调成奶茶的咖啡，失落地垂下眼睫，长睫毛刷子一样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语气低沉“即便还没开考，但面对这种目标，结局其实早就定下了不是吗？”

    楚青又问了那句自己很喜欢问的问题：“陆先生觉得我能考上帝都大学吗？”

    陆无游的视线扫过楚青因为睡姿原因印上了红印的右颊，他把楚青的直播当做每日睡前故事，时不时就看一看听一听，对于楚青的实力心里自然也有数。

    可少女装得又实在真情实感，让他有了种她在对自己撒娇的错觉。

    陆无游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能考上的话，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楚青握着杯子的手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杯壁。

    礼物。

    他之前去疗养院看她的时候送过她一部手机，尽管楚青知道，陆无游多半只是去看他父亲，意外撞见了她。即便这样仓促的见面他也临时为她买了礼物。

    而且，知道她手机坏了这种细节，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做学习直播，成绩也可以一句不错。

    这是又要找借口给她送东西？

    这真的是……

    楚青从未接受过一个人这么多的好意，她与人交往一向是有来有往的，萍水相逢或是朋友相交，都没有这种一味给予的状况。

    “那……”楚青试探着开口，“如果我没考上呢？”

    陆无游隔着咖啡醇正的香气，不经意地用视线描摹了一下楚青被白皙皮肤衬得极其红润的唇瓣，一触即离。垂下眼难得好脾气地回道：“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以作激励。”

    啊，这样也有礼物呀？

    楚青出神了一阵，突然福至心灵道：“陆先生这是想包.养我吗？”

    陆无游有些苍白的秀致眉眼抬起看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先退了一步，无奈坦诚道：“我是不介意的，但想来你多半不会同意。”

    这是当然。

    “可我追你，你又不会信。”

    谁信谁傻子，楚青面无表情地想。

    “我……”陆无游张了张嘴，原本在与楚青对话中自然顺畅的交流突然再次艰难起来。

    他不出，不出自己因为失眠不得不借助楚青的声音助眠，更不出那个什么和尚的神神叨叨的话。

    这些话梗在他唇齿之下，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是正常的，他不擅长坦诚，他也不需要坦诚，今天与楚青的话已是抵得上往日的一周。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陆无游恍然惊觉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在试图告诉楚青自己的症结，而这根本就不是他会对外人出的问题。

    陆无游抿抿唇，原本缓和的脸色重又恢复到了冷清冷漠的样子。

    楚青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了什么上，她看着陆无游似乎是因为窘迫红了的耳垂，眨了眨眼，突然就心软了。

    “那就这样吧，”楚青突然接过了陆无游没完的话，认真得像是在缔结某种契约，“我如果考上了帝都大学，你就送我一个礼物。”

    陆无游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复，没想明白楚青为何会毫无预兆地改口，但他奇怪的觉得她这种掺着点孩子气的理直气壮很可爱。

    在陆无游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轻轻笑了一下：“那就这么定了。”

    然后楚青毫无预兆地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

    所有一见钟情都是扯淡，要么是利益惑人、要么是见色起意。

    从前的楚青不知道还有见色起意这个选项，但现在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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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再被陆无游的车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楚青已经没有了上午那种心乱如麻。

    她想开了.jpg

    从前她习惯了一个人，可老祖宗的经验告诉她“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想来她和陆无游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臭皮匠，如果合作的话应该也会省心很多。

    车在路边停下，楚青冲陆无游道谢，陆无游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青撑开伞下车的时候听他很自然地在身后：“晚上还是在这个地方。”

    楚青握伞的手一僵，突然有了种丈夫上班工作，出门前妻子将他送出门，温温柔柔地叮嘱他早些回来，晚上还做他爱吃的菜的诡异感觉。

    楚青浑身一个激灵，挣脱出了难以言喻的幻想，飞速地与陆无游道了别，逃也似的冲过了封锁线。

    因为这难得的心神动荡以及周围过多的路人和交错的视线，楚青没有察觉一道落在她后背上的冰冷目光，里面含着透骨的恶意。

    数学对于楚青来，大约是比语文还要简单一点，她边做题还边在心中与自己给出的押题卷做了个对比。

    涉及到的知识点她全都画出来了，题型更是有至少三分之二都吻合。

    也就是即墨馨她们数学过个100分还是没有问题的，再高就要考验分析和应变能力了。

    不出意料的结果，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别人。

    楚青指尖抚过卷子的角落，平静地放下水杯，把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填到了答题卡上。

    逆运算对几道难题做了检验，又确认了一下准考证号和选择题填图没有问题，楚青再次提前半时交卷。

    她走在走廊上，把一块西瓜味的泡泡糖塞进嘴里，对着迎面而来的巡考老师吹了个泡泡。

    “啵”

    泡泡破了，糊到了嘴上，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巡考老师瞪了她一眼。

    但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楚青轻快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想起了一个半时前陆无游坐在车里轻飘飘对她的话。

    心情一时间不好是更像等家长来接的幼稚园孩还是更像近乡情怯的八旬老翁（……）

    一向日天日地的楚青头一次有这种不好言的奇妙感觉，她很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