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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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手机楚青已经来回翻看很多遍了, 就是最普通的老式砖头电话。

    现在飞机上她的手机用不了,这个老式砖头电话自然也没有什么与外界联络的功能。

    电话里只安静躺着一条短信。

    【亲爱的人类女士:

    欢迎加入此次《人类行为观察指南》的录制,您的一切反应和行为都将成为我们对人类研究的珍贵标本。

    现在请您拿着信封中的那张机票在指定的时间登上这班飞机。

    您只被允许手持本机和一个智能手机登机, 无需携带其他任何行李, 祝您旅途愉快。

    《人类行为观察指南》节目组】

    除此之外, 这个沉重的手机里干干净净, 什么也没有, 连楚青印象中的叠方块游戏都没有。

    也不知道节目组从哪搞来的这些老古董。

    空姐从走道里走过, 温柔提醒旅客系安全带。

    楚青一边用安全带把自己捆在座位上, 一边抬头摸了一下头顶灯的旁边——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她默默凝视了针孔摄像头五秒, 喃喃道:“这个角度,照人不会变丑吗?”

    导播室的导演仰维新和工作人员们沉默地看着面前一面墙的液晶电视。

    这些电视数过去差不多有八九个,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楚青——直勾勾地仰头盯着镜头。

    遮掩在口罩下的面庞和微微睁大,澄澈见底的眼眸, 让这种凝视多了一点不真实的非人感。

    导演组:……

    “楚青已经发现摄像头了,导演, 怎么办?”有工作人员急急回头看向仰维新。

    仰维新微一沉吟,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这不过就是个开始, 楚青之后怕是还有不少幺蛾子。

    现在还不到启用紧急预案的时候,他随意挥了挥手:“先不用, 按原计划进行,静观其变。”

    楚青的注意力立马就从针孔镜头上转移了。

    虽然她很讨厌被人窥探监视的感觉,但作为一名优秀的、有极高职业素养的演员, 楚青也已经习惯了镜头的注视。

    只要将这种注视当作是在工作,楚青全身的细胞和感官就都会兢兢业业地进入“工作”状态,这种情况便不会有太强烈的不适感。

    楚青的座位靠窗, 旁边坐着一个年龄看起来有些大,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没有急着系安全带,反而观察了楚青一下,心翼翼地戳了戳她:“姑娘,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没买到靠窗户的票,可不可以换一下座位?”

    楚青愣了一下,她先前对她的注视没有什么反应,就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仰维新导演的这部综艺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人类行为观察指南,不难想象可能就是要看他们这些人在各种情形下的反应,面对突发事情会给予怎么样的处理应对方法。

    从坐上这架飞机的时候楚青就知道了,这场观察已经开始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头顶调整空调和灯光按钮的旁边,果然也有一个针孔摄像头。

    楚青神色如常看向老人:“您想上厕所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没想到楚青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提问。

    楚青摊摊手:“是这样的阿姨,我在这类晃晃悠悠的交通工具上喜欢睡觉,一旦睡着不太容易叫起来,再有就是刚起床的时候脾气也比较大,您要是有什么事,比如上厕所,就先做了,换完座位我睡着您容易出不去。”

    老太太张张嘴,被楚青这一套逻辑神奇又合情合理的法服了。此时飞机已经起飞,头顶和其余部位的摄像机都只剩下了记录存储的功能,导演组也无法远程给予指导。

    一切都要靠她自己随机应变。

    她最终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去一趟卫生间,我腿脚不太好,姑娘你能扶我去吗?”

    楚青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清透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按了一下座位旁边的按键:“飞机运行过程中比较颠簸,这种事还是让专业人员来做比较好。”

    三分钟后,空姐带着标准得体的笑容出现在座位旁边:“客人有什么需求吗?”

    楚青指了一下旁边的老人:“这位阿姨想要上厕所,但行动不太方便,能麻烦姐您扶阿姨去一下厕所吗?”

    “好的,”空姐面色毫无波动,微笑着点头,心地附身去搀起旁边的老太太。

    楚青目送两人离开,无聊地点了两下扶手椅。

    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云层美景。

    此时,其他航班上的参与拍摄人员,正在经历各种各样不同的麻烦事。

    有人旁边像楚青一样,坐的是老人,有人旁边是抱着孩的母亲,还有的人旁边则是怀胎六七个月的孕妇。

    这趟航班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这些楚青都不太关心,她只知道,这个老人可能是来给她找麻烦的,但是解决麻烦这其中的分寸感也要把握好。

    该不该让座网上一直都有类似的争论,常见的法是“让是情分,不让是本分”,楚青对窗边的座位没有多么执着,所以让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希望在让的时候能够尽可能杜绝后续的麻烦——

    三个时的旅程,如果因为各种奇葩事为这个老人忙前忙后,那也太不值当了。

    老人被扶回来的时候,楚青已经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脸上蒙着一个印着黄鸭的眼罩。她身材瘦削,一双长腿也有意往后缩了缩,没有那么占地方。

    老人如愿坐到了里面靠窗户的地方,不到十分钟开始发放中午的飞机餐。

    楚青全部思绪已经沉浸入系统中了,她现在的表演专业课继续上对自己的作用不大,所以这段时间除了一些舞蹈和声乐课,表演相关都是泡在模拟场里,对剧组进行真实复刻来练习。

    又因着前两天李老爷子找她的事情,她现在又在基本的课程中加入了八极拳和专业太极训练。

    在系统中进行系统的拳脚练习。

    学到“形”对楚青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算她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的拳法动作,跟着三遍动作也能学个八九不离十,难的是其中的“意”。

    不只是拳法中的刚猛和杀意,还有一些蕴含在其中能够支撑拳法的东西。

    像军体拳就比较注重其中的“正气”,同时楚青在架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带上什么都不管,就是“莽”的气势。这种绝对坚定单纯的想法,也让她在出手的时候能够很轻易达到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纯粹”状态。

    因为这种毫无杂念,只想倒敌人的“纯粹”,楚青对于“拳意”的掌握也要比常人更加快,但再怎么快,这种“意”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还是要靠长久的练习和揣摩。

    楚青在系统内认真地学习,两位空姐推着餐车一路声询问,一路走到旁边。

    见楚青戴着眼罩在睡觉,轻唤了两声也没有继续扰她,越过她问里面的老人:“您想喝什么?”

    每个人的机票都是包含飞机餐的,楚青睡着了,空姐也没有喊她,刚要推着餐车离开。

    旁边的老太太出声:“哎!不给这姑娘发吃的吗?”

    空姐微笑道:“这位客人正在休息,醒了如果想要可以摁铃叫我们。”

    “那你要不先放下,等她醒了能直接吃。”老人提议道。

    “没关系的,”空姐微笑着把一张便签贴纸贴在了楚青的桌板上,“这样就好了。”

    【亲爱的客人:

    因为您在休息中,配发餐点的时候没有唤醒您,如果醒了之后还需要用餐,请按铃告诉我们。】

    老人无法,有些郁闷地看了楚青一眼。

    她这个处理方法几乎让人想找茬都找不到。

    老人作为受过正规培训的剧组工作人员,心下止不住抱怨——这哪来的木头,不知道自己在拍综艺吗?怎么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

    还有一个时到目的地的时候,楚青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老人碍于工作,不好在摄像头下睡觉,两个时坐下来已经昏昏欲睡了。

    楚青在系统里又蹦又跳,认真了两个时拳,累得爬都爬不起来,睁眼到现实生活中却还是神清气爽,一点影响都没有。

    系统在某些方面兼职媲美修仙中的神器。

    楚青把眼罩推起来,从座位上坐直身子,伸了一个懒腰。

    旁边的老人见楚青醒了,连忙从昏昏欲睡中强行起精神。

    楚青拿起身前贴着的贴纸,揉了揉自己的胃部,边按铃边喃喃道:“饿死我了。”

    空姐走过来,仔细询问了楚青想要什么配餐之后就去进行准备了。

    老人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我有个孙女,也像你这么大。”

    楚青点点头,自然地接道:“我有个奶奶,也想您一样——”

    刚才还被楚青叫“阿姨”的老人噎了一下。

    楚青把上一句完:“——年轻。”

    老人很快找回了状态,无奈道:“我那个孙女,就是不听话,谈恋爱离家出走,几年也不回家,也不想家,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你,这是什么事吗?”老人情绪激动起来,“她执意要跟的那子跑,那子是什么好人吗?!都走了好久了,也不管这些亲人……”

    空姐帮楚青把餐配齐,轻声细语祝她用餐愉快之后离开。

    楚青开饭盒,把菜包挤到大米饭旁边,剥出叉子和勺子,边往嘴里塞饭边歪头问旁边悲痛欲绝的老太太:“报警了吗?”

    老太太都要开始抹眼泪了:“报了,警察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楚青沉默了一下,安静埋头扒饭。

    这种事再多安慰的话也是苍白徒劳,要么就是站着话不腰疼。没有处于那种境地下,没有资格发出评价。

    她喝了口大麦茶,道:“都这许多年了,现在大数据这么发达,不准啥时候就找到了。”

    楚青因为吃饭把口罩摘下,她吃饭速度一向很快,且优雅有度,不给人失礼的感觉。

    老人在一旁看了她两眼:“姑娘,我还是觉得你像我孙女。”

    楚青:“……”

    她不声不响地把面包拿出来塞进嘴里,两口吃完一个面包,又拿起旁边的大麦茶咕咚咕咚灌完一杯。

    楚青抬手摁下了一旁的铃,想要再要一杯大麦茶,一边转身表情严肃地跟那个老人道:“我理解您失去亲人的心情,但是凡事要实事求是,当年您孙女失踪的时候要是长我这样,那她肯定丢不了。”

    马上就要老泪纵横的老人:“……”

    这是哪来的混蛋。话理直气壮还让人无法反驳。

    楚青重新要了一杯大麦茶,继续埋头干饭。

    老人的情绪被断了,一时间有些凝聚不起来。

    她顿了顿才握着楚青的胳膊道:“你就是我孙女,她当年就是你么个驴脾气!”

    楚青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她就知道这顿饭如果不快点吃,肯定要出岔子。

    她拿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又掏出湿巾擦手,胳膊上挂着一个老太太也丝毫不影响她的行动,有条不紊地把垃圾都收到一起放在一旁,等待空姐来拿或者自己一会有时间丢进垃圾桶。

    楚青戴上口罩,把视线转到扒着自己不放的老太太身上,对上她那双浑浊的眼睛,认真道:“是这样的,你现在这么跟我,飞机上我也没办法向你证明我到底是不是你孙女,血缘诊断要到医院才能做……您别哭。”

    眼泪顺着老人的眼角滴下,楚青沉声镇定地安抚她。

    因为之前楚青有礼有节但保持距离的处理方式,老太太不能强行认亲戚,但其他飞机上的嘉宾已经乱成了一团。

    抛妻弃子、婚后出轨、睡了不认、不忠不孝之类的剧本轮番上演。

    有些剧本甚至早早就已经上演了,嘉宾们震惊无错地面对着这天降屎盆子,还要忍受周围乘客谴责的目光,甚至有人因为太出名被认出来……

    别的机舱都在上演家庭狗血伦理剧,只有楚青这边,是生物科学科普。

    她认真严谨地握着老太太的手,用通俗易懂的语句跟她讲述了从古至今人们用于检验血缘关系和实用的亲人相认的办法。

    老太太:“……”

    楚青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怎么就像唐僧念经呢?

    一旦她试图从这个旋涡中脱身,采取胡搅蛮缠的方法继续按照节目组的剧本走,楚青都能一句话把她思路带跑。

    慢慢的,她竟然开始觉得楚青得话很有道理。

    楚青温言软语地劝她:“你看,飞机上也没有能诊断血缘的办法,你要是坚持,我们下飞机之后去警察局或者去医院都行。”

    “那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楚青很自然地断,仿若洞悉她所有想法一样道:“你不用怕我跑,飞机上应该有紧急线路,您如果一定着急,可以联系空姐,这种大事他们应该会愿意帮我们联系地面的。”

    见老太太眼中全是茫然,楚青提出了第二种解决方法:“或者,这架飞机一落地,不用等开门,直接就报警,我不是跟您了吗,我这个长相肯定跑不了。”

    老人:“……”

    “我懂了。”楚青镇定自若道。

    老人脑子里一团乱麻:?你又懂什么了?

    这一刻的楚青仿佛一个大明白,她这半个时得口干舌燥,第二杯大麦茶也喝光了,她抬手叫空姐续杯的同时,声音甜美地跟空姐道:

    “姐姐,飞机上能不能联系到地面?”

    空姐一怔,意识到出什么事了,连忙俯身算仔细了解一下事情经过。

    楚青笑着指指旁边一直抓着自己不松手的老人道:“这位阿姨非我是她……”

    “不不不,不用了,”老人脸上表情有些惊慌失措,“这样太麻烦你们了,还是我和这个姑娘下飞机再一起去处理吧……”

    空姐很好心地帮老人拿来了一块湿毛巾:“好的,您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随时叫我。”

    楚青拿着湿毛巾帮老人擦脸,声音含笑,带着能让人镇定下来的温和:“阿姨,萍水相逢便是缘分,您还有什么事,可以直接与我,这马上就要到站了,我是不是你的孙女到时一查便知,您也别太着急了……”

    老太太躲开了楚青递来的湿毛巾,颇有些狼狈地把它握在手里。

    开玩笑,这一擦,脸上的特效妆若是花了,不就露馅了吗?

    楚青话声音一直都是压低了的,因此即便这边她已经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场社死,也没有太引起别人的注意。

    反倒是老太太焦灼了起来。

    这样下去,她怎么跟导演组交差啊?

    导演组原本的安排是要在飞机上这些明星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置身于狗血浇头、百口莫辩的误会中,看看在这样一个封闭的、难以与外界联络的闭塞空间中,他们会怎么应对。

    是暴躁愤怒、百口莫辩还是将错就错顺势而为?

    但楚青的处理方式,好像每一步都踩在剧本布置的薄弱点,每一步都踩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就像是揪住了战斗力爆棚的大鹅的脖子,或者蛇的七寸。

    蛇七寸,擒鹅先锁喉。

    任剧本事先罗列了十几种应对意外情况的方案,面对楚青这种也没有用。

    现在老太太觉得,这不是给楚青出的题目,想要看她的反应,这分明是给自己出的题目,要看自己的反应。

    同时心中难以抑制的后悔,她为什么不在楚青刚才休息的时候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