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只喜欢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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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光黯去, 整座瘴源亦开始摇晃……

    长宁仿佛听见了无数哀鸣声,响彻在破碎的幻境中。

    是那些被邪术夺去生机、剥去根骨、掠去功德的人,在残念消去的那一刻, 发出的不甘悲鸣。

    伴随着重重的下坠感, 良久,长宁终于有了一种落于实地的踏实感。

    白光散去,她睁开眼, 发现回到了最开始的客舍房间。

    她躺在床榻上,身底是垫着衣裳的柔软被褥, 混合着清冷花香的草木气息充斥鼻腔,源源不断的暖意自后方涌来,伴随着极轻的呼吸声。

    意识到什么,长宁身子微僵,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转头看去。

    身旁, 少年双眸紧闭, 纤长的睫羽在眼睑垂下片阴影, 像水墨画上晕染开的墨迹, 秾淡皆宜。

    按照瘴源里的时间流速算,她不过一天一夜未曾见到阿辞, 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仍是那张看惯了的熟悉面容, 可此刻再看, 长宁却眼眶泛红, 险些要落下泪来。

    怎么会没认出来呢?

    阿辞明明一直就在她身边,在她一偏头、一转身,就能看到的位置。

    他会因为她一句话,而学着去做糕点;会因为她喜欢, 化出毛绒绒的大尾巴让她摸;会在知道她安然无恙后,收敛一身戾气,奔也似的将她拥抱入怀……

    他的爱意如此热烈。

    像晌午的太阳,灼灼烈烈,带着少年的意气与热血,毫无保留地向她盛放。

    长宁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无形攀摹着他的眉眼轮廓,终是克制不住地淌下一滴滚烫的泪。

    在她没认出阿辞,还待他那样冷漠的时候,他心里会是如何的难受呢?

    长宁不敢想,也不忍深想,只是泪意汹涌,在衣裳上洇出片深色。

    泪珠砸落在慕辞侧放的手背上,水渍滑落,少年似有所感,眉头蹙起,手不安地抓挠着身下衣裳,身形微微蜷缩,似若仍沉浸在幻境中。

    “阿辞……”

    长宁手撑着榻面,哑声唤他,衣袖间却咕噜噜滚出一颗浑圆的珠子。

    是那柳音所赠的定魂珠。

    “将此物给那狐狸,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长宁望着慕辞蹙起的眉头,忍不住想,痛苦,指的是什么的痛苦。

    她犹豫着拿起定魂珠,捉住了慕辞乱动的左手,将定魂珠置于他的掌心。

    定魂珠凉若冰晶,而少年的掌心却炙热滚烫,冷与热之间,长宁忐忑地看着慕辞紧闭的双眸,再次唤起他的名字。

    慕辞眼睫颤动,双颊突然涌上一层薄红,不知是因那定魂珠,还是她那一声声呼唤,他终于睁开了眼。

    可那双眼眸却似水雾氤氲,眼尾洇着红,衬映着那潮红面色,自有一种道不出的风流妖异。

    “阿宁……”

    慕辞怔怔地与长宁对视,迷蒙目光落在长宁泛红的眼眶,眼底控制不住地涌现戾色。

    “你哭了……”

    慕辞撑着靠近她,挣扎着抬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可灼热指尖落在在眼下肌肤,却似烫下烙印一般滚烫。

    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他重重落于榻上,眉宇恹郁,唇边溢出一抹虚弱的低吟,再次阖上了眼。

    “阿辞——”

    长宁慌张地去探他的手腕,可得到情况却与上回无异,她根本感察不到慕辞的任何情况,连半点灵气波动都感觉不到。

    而少年体温灼烫,根本不是正常的温度,仿若下一刻便要燃烧一般。

    “阿宁……”

    少年仍在唤她的名字,眉眼皱成一团,隐忍且痛苦。

    而那定魂珠落在一旁,并无反响。

    “到底是怎么了……”

    望着慕辞痛苦的模样,长宁亦觉一颗心揪起。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他,不太熟练地依照着记忆中模样,轻柔拍着他的背,希望这样能减轻哪怕一点他的痛苦。

    长宁体温本就低于常人,此时的拥抱,她只觉自己是一块化入暖炉中的冰,额角甚至要冒出汗来,却有一种异样的完满感。

    可慕辞却紧拧眉头,挣扎着,想要挣出她的拥抱,灼热滚烫的温度间,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阿宁,不要靠我这么近……”

    他一字一字,都道得分外艰难:“我现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会伤到你……”

    长宁不信他会伤害她,更不怕他会伤到她,反而将他推搡的手握紧了,她的声音亦有些哑:“你哪里难受,告诉我。”

    可慕辞却不答,而是有些恍惚地望着她,眼尾红得越发秾丽,望向她的眼眸愈发幽深。

    仿若吸人的漩涡,直将神智都吞噬干净。

    铮——

    灼烫到极致的热浪汹涌,那根名为理智弦终于崩断,慕辞眼底有暗红闪过,克制不住一般,咬上了长宁的下巴。

    明明是这样凶狠的姿态,可唇齿磕上她下巴,却只是酥酥麻麻的痒。

    “阿宁……阿宁……”

    他咬她,又一遍遍唤她,语调从缓到急,沙哑得仿若砂石摩擦,似鹅羽在她心尖拔挠,勾起难耐的痒意。

    逼人的热浪下,长宁宛若泡在温泉里,被亲得晕乎乎的,理智都有些飘忽。

    她生涩地应对着少年灼热的吻,有些想提醒他,能不能慢一些。

    可话未出口,便被他堵住。

    少年的亲吻亦很是青涩,他浑身滚烫,连唇瓣都是灼热的,胡乱地凑近她,似若横冲直撞的兽,又亲又咬,毫无章法。

    感受着脖颈落下的凉意,迷蒙间,长宁回想起那一夜,慕辞在亲完她后的落泪。她想,这是什么毛病。

    亲就亲了,为什么要哭呢?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长宁只觉一颗心软得不像话,她挪动着手臂,揽住他的后背。

    “喜欢阿辞,很喜欢……”

    她迎上他的亲吻,声音低若低喃,

    “只喜欢阿辞。”

    屋内温度愈发灼热,唯有榻上那颗定魂珠,泛着微凉的冷光,丝丝缕缕没入纠缠中……

    -

    瘴源消散,被拉入瘴源中的众人亦得以脱离。

    江衡在一陌生的房间醒来,淡淡的霉味涌入鼻腔,他皱眉坐起身,量着屋内,勉强看出这大概是间客舍。

    好在衣物皆全,他翻身下床,毫不犹豫地推门出了屋。

    瘴源既已化解,那长宁定然不会多留,他得在她离开前找到她。

    否则若等她离开了,还不知该去哪寻人。

    修真界这般大,即便是江家,也做不到手眼通天,周密知晓一人的行踪。

    况且,江衡望着掌心的伤口,那是他听到长宁那番话后,无意识掐出来的。

    他想,不过是一次受挫罢了,若他只因这一次被拒绝,便选择放弃,那才叫真的不值得阿宁原谅。

    毕竟,就算阿宁暂时不肯原谅他。

    也不会原谅其它任何人。

    他们都是一样的。

    甚至于,他是剩下所有人中,唯一可能被选择的。

    毕竟,他们仍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经历了那样多的事,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懂她。

    懂她的艰难与痛苦,亦有能将她护在羽翼下的能力。

    乾元宗那位在做的事,他是知晓一些的,他自知是疯子,可乾元宗那位仙尊,如今恐怕不比他正常多少。

    他若知道阿宁还活着,不晓得会做出些什么疯事。

    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纷争,江衡眼底闪过兴奋。

    他舔了舔唇,想,或许他可以试着学学裴柔,她那些伎俩虽不太上得了台面,却很管用。

    当年那裴照,不就是被她用那种法子,勾得连魂都没了。

    想要取代一个人,首先要先成为他,而后……再一点点抹去他的所有色彩。

    当年裴柔可以用这种法子挤占了阿宁的位置,他未必不能用这种法子,占据慕辞的位置。

    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有的时候,活人比不过死人,可绝大多数时候,死人又拿什么和活人争?

    江衡漫不经心地想着,却在转角处与撞上了一人。

    他眯着眼看那步履匆匆的女子,辨认出她似乎是跟在长宁身边的姑娘,好像叫什么知夏。

    而江知夏方听了些了不得的东西,此刻正脸颊羞红,想要回屋,却不想撞见了江衡。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知夏姑娘。”江衡露出个温柔笑容,“你可知道长宁在何处,我找她有些急事要,是关于她师父的……”

    师父?

    提起师父,江知夏下意识想起长宁那一句淡漠的“被狗咬死了”,可看着江衡谦和神情,却有些不确定了。

    可她很快想到更要命的——

    这时候的长宁,哪里是能见他的啊……

    况且,长宁根本不喜欢他,她才不能给他再纠缠长宁的机会。

    江知夏咬着牙,装傻道:“我也是才醒,也想找阿宁姐姐呢。”

    她并不擅长撒谎,尤其在江衡这样善于察颜观色的人眼中,轻松便能看透。

    江衡见江知夏眼神躲闪,却在间隙悄悄往某扇房门处瞥了眼,心里便有数了。

    他笑意愈盛:“多谢知夏姑娘告知了……”

    可就在此时,那扇门嘎吱响起,门被推开,走出道红色身影。

    江衡笑容僵在了面上,从身形看,那走出来的,分明是个男子。

    而那男子姿态慵懒,墨发垂散,一身红色衣裳颇为惹眼,却穿得很是宽松。

    发丝晃动间,江衡看全了那张脸,一瞬间,他瞳孔猛缩,面色惊变,只觉寒气从脚底冒起。

    “你……”

    镇定如他,头一回连舌头都在发颤。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像是才瞥见江衡,慕辞眸露惊讶,却并不过分震惊。

    “江少城主,好久不见。”

    慕辞唇角噙着一抹笑,似若不经意地撩了下垂落的发丝,露出下颌处那枚浅红的吻痕。

    而他此时眼角眉梢尽是春色,浅色的吻痕更是从下颌一直蔓延至脖颈,被那松散的衣领遮住,愈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明明只是随意的一点笑,却似千万株桃树盛放,灼灼其华,抬眸转眼间,仿若什么勾魂夺魄的妖精。

    而江衡知晓,眼前的少年,就是只专会魅惑夺宠的狐狸精。

    他盯着慕辞看了许久,见他笑意似春风和煦,眉眼神情都一如往昔。

    不是鬼魂,不是傀儡,也不是幻象,仿若……是真的活了过来。

    可这怎么可能……

    而看着那醒目的吻痕,江衡心头一惊,下意识瞥向那扇合拢的门。

    想到某种可能,江衡心底如有重石坠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涌上他的心头,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惊怒。

    而接下来少年笑吟吟的话语,却更是往这汹涌的怒意上添了把柴薪。

    “嘘。”

    慕辞微笑看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纯良无害,仿若真的只是在提醒他:

    “阿宁还在休息,不要吵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