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最新] 【结局】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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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身瘴源者, 若执念散去,便将彻底消散于世,再无轮回。

    长宁不知道慕辞是怎样做到如常人一般, 能自如行走于世的, 竟让她从未想到,他也曾受过那凝瘴石,成了那瘴源中的一个。

    可她知道, 若让慕辞知晓她与魔神做的交易,他必然会毫不犹豫, 选择牺牲自己。

    换来她的平安无恙。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

    长宁握剑的手有些发颤,却强忍着不肯流露出分亳。

    几番试图靠近,都被长宁神魂上笼罩的金光灼烧,魔神终于有些忍耐不住,躁郁不止。

    前边跌倒在地的玄清仙尊, 于他而言是绝佳的大补之物, 若能成功吞噬, 便足以彻底压制长宁, 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所以,哪怕是硬抢, 他也一定要抢到当下的身体主导权。

    做出某个决定后, 魔神不再遮掩, 将潜藏在长宁灵脉各处的丝缕魔气汇聚, 凝成了一道完整的分神。

    操纵着那缕分神,他毫不犹豫撞上了长宁的分神——

    属于上古大魔的气息扑涌而来,一瞬间,长宁只觉耳侧嗡鸣, 眼前发黑,神魂撕裂一般的疼。

    与此同时,极致的恐怖气息在场上铺开,一众修士皆是面色苍白,几乎要支撑不住跌坐倒地。

    就在长宁意识有些恍惚时,眼前突有白光乍现。

    属于魔神的威压被截断。

    下一瞬,在场众人只觉眼前白光大盛,随后,眼前出现了无数破碎画面。

    走马灯似的画面闪过,每一幕的主角,都是长宁。

    或是她在树下练剑,斑驳光影落在面上,若朦胧的诗篇。

    或是她坐在窗前,捧着书本认真阅读,微风抚过,吹起她鬓角几缕碎发。

    或是她参加宗门大比,剑影惊鸿,剑光熠熠,如白虹贯日。

    ……

    画面忠实地记录着那些或笑或泪、或平常或激昂的片段,细致且细腻地勾勒出,属于长宁的过去轨迹。

    在场修士逐渐辨认出,其中某些场景,是发生在乾元宗。

    而画面的最后一幕,是在乾元宗后山禁地,陡峭断崖边。

    玄清仙尊,裴柔,裴照,以及那些乾元宗的长老弟子,尽数出现在画面中。

    魔印松动,瘴气将出,那些人却还在推诿犹豫,紧要关头,长宁闭眼仰身,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废渊……

    随着血色身影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而那暴动的魔印终于得以息止。

    舍身赴死的画面,宛若无声的悲曲,震撼着场上每一个人。

    一时间,鸦雀无声。

    连呼吸声都静止。

    一切的一切,皆在画面中得以串联。

    原来,这百年来修真界的安详平和,皆是用一人的献祭牺牲换来的……

    江知夏泪眼朦胧,不断用衣袖擦着泪,不出任何话来。

    她猜到阿宁姐姐的过往大概很艰难,却未想到,会是这样的惨烈。

    ……

    长宁望着眼前晃过的无数片段,眼眶酸胀,终于克制不住,泪如雨下。

    不必,她也知道,眼前这些画面来自谁。

    清浅的草木香气弥漫在鼻尖,她看不到慕辞,却猜到,他一定就在周围。

    感受到体内剧烈颤动的魔气,长宁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声音有些发颤:

    “阿辞……”

    “你要做什么?”

    回应她的,只是愈发浓郁的草木香气,仿若他就在面前,于她鼻尖落下轻吻。

    感受到体内涌入的暖流,和魔神痛苦的低吼声,长宁的声音因慌乱而有些变调:“你在做什么,你不许这样……”

    她声音甚至带了些哭腔。

    长宁只觉从未有过的软弱。

    体内气息激烈相搏,她却只能无力承受。

    慕辞知道魔神的存在。

    一直都知道。

    甚至,他从很早开始,便在为今日而谋划。

    用他的死,换她的登云梯。

    伴随着沉闷巨响,浓雾遮蔽的天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

    随后,紫黑色的沉云间,金雷盘旋,宛若流光溢彩的游龙,一道伴着一道,呼啸着朝长宁劈来。

    道道皆劈在神魂上。

    撕裂一般的疼痛,使得神魂颤抖战栗的同时,亦淬炼着每一缕魂魄。

    在万丈光芒下,潜藏在体内的魔神分神无处遁形,在萦绕的金色雷光烧灼下,发出扭曲凄厉的尖叫声。

    九十九道天雷落下。

    劈尽邪妄,重塑金身。

    荆棘载途,历经磨难。

    终是功德圆满

    长宁再度睁开眼时,无论是遮天浓雾,还是浩荡惊雷,皆消失无形。

    所有的疼痛浩然无存,她的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盈,抬手间,天地灵气若柔软丝绸穿过指缝,亲昵地萦绕在她的指尖。

    她将与天地共享灵气。

    累世功德,外加一点神息。

    历经九天雷淬炼后,她于霞光万道中得以真正重生。

    飞升成神,是所有修士的夙愿。

    可在这一刻,长宁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她颤抖着,抬手去触碰身前虚空。

    “你出来……”

    属于他的气息仍缭绕在身侧,使得她一瞬泪意汹涌,颤不成声。

    “阿辞,我知道你还在……”

    伴随着低低一声叹息,虚空中缓缓显出熟悉身影。

    眉眼清澈的少年望着她,一如往昔:“阿宁,我在这里。”

    仿若害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不见,长宁慌乱将他抱住,揉入骨血一般用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要我怎么办啊……”

    长宁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她满脸是泪,几近声嘶力竭,“即便他还在我体内又怎么样……我不怕和他抗争,我可以压制住他的,我总可以将他赶出身体的……”

    温柔的声音断她,“可我舍不得。”

    慕辞温柔地注视着她,重复道,“我们阿宁已经吃过那么多苦,不可以再受欺负,谁都不可以。”

    “我们阿宁,值得所有最好的。”

    神位也好,天眷也罢。

    他只想将世间美好都加于她身。

    他可以跌入泥里,可她一定要光芒万丈。

    长宁只顾摇头,泣不成声:“我不要什么最好的,我只要你。”

    “你不许消失,也不许离开,要一直陪着我……”长宁哽咽着,望着他的眼睛强调,“你答应过我的。”

    “对,我答应过阿宁的。”

    慕辞声音很轻,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别担心,我只是睡一觉。”

    轻吻一触即离,他的身形逐渐虚幻,声音亦有些悠远。

    “我一定会回来,我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阿辞!”

    纵然长宁如何想要挽留,他的身影依旧如细沙散入风里,寻不到踪迹,亦无法捕捉。

    一瞬间,仿若卸去所有力气,长宁身形摇晃了一下,很勉强才能站稳。

    “……再等我一下,好不好?”

    他消失前的最后话语依旧清晰在耳,长宁召出长剑,握紧了剑柄,仿若在汲取某种力量。

    他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阿辞从不骗她。

    长宁想,她总能等到他。

    若是等不到,她便去找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

    即便寻遍世间每一处角落,她也要找到他失散的魂魄。

    而在此之前,她要将那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

    满天霞光褪去,迎着一众复杂目光,长宁自光幕中走出。

    玄清仙尊狼狈地跌坐在地,望着提着剑、一步步朝他走来的长宁,难得有些慌神。

    他色厉内荏地斥责:“长宁,你这是想做什么?”

    见她抬起剑,剑尖对准了自己,此中意味不言而喻,玄清仙尊语调有些发颤。

    “你怎么敢……弑师是要受天谴的!”

    长宁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冷淡而平静地望着他。

    在经受天雷淬炼后,她的眼眸已不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缭绕着淡淡金芒的黑,却愈显淡漠深沉。

    “九十九道天雷我都受了,又何惧多一道天谴?”

    长宁抬手凝剑,毫不犹豫,一剑刺下,牵动天地灵气的这一剑,精准刺入了玄清仙尊心口。

    望着玄清仙尊骤然瞪大的眼眸,她一字一顿,哑声道:“我的剑从来不偏。”

    从前会偏,只是因为她想偏。

    而现在,她只想他死。

    即便是还不完备的神力,亦不是寻常修士能承受得了的,更莫这凝聚天地灵力的一剑。

    生机飞速流逝,玄清仙尊面上仍是不可置信,双眼直勾勾瞪着天,可等了瞬刻,都未等到天谴降临。

    “看来,连天道都不承认,你与我的师徒关系。”

    长宁语调极冷,一双清凌凌的眼眸中尽是漠然。

    生死之际,好似什么都成了虚幻。

    玄清仙尊怔了怔,看着眉目冷厉、持剑望着他的长宁,一瞬间,脑中竟晃过许多年前,初入宗门时,矮矮的姑娘系着红头绳,笨拙拿着长剑,忐忑问他:

    “师父,我这样拿剑是对的吗?”

    昔日剑都拿不稳的姑娘,今朝却能面不改色、一剑刺穿他胸膛。

    纵然有些私心,可他带她回宗门,收她做弟子,是想对她好的……可到头来看,他却是伤她最多的一人。

    玄清仙尊惨然苦笑,眼底尽是沧桑:“是我错了……”

    “若能重来,我定然……定然不会再受奸人蛊惑……”

    玄清仙尊吐字已有些艰难,却仍强撑着仰起头,一双浑沌眼眸望着长宁:“你可愿……”

    长宁断他:“不会能重来,也不会再有来世。”

    “更不会原谅你。”

    长宁平静地望着他,眸中无怨无憎,亦无半点感情,“相比裴柔,我更厌恶的是你。”

    “是非不分,忠奸不辨,你没能做好师父,没能做好掌门,更没能担负起那正道尊者的职责。”

    “却永远将过错推给别人。”

    望着玄清仙尊眼底光芒熄灭,长宁一字一顿,缓声道:“我会彻底将你忘记。”

    她既已成神,便是与天同寿。

    无病无灾,不死不灭。

    那些不好的前尘往事,只会成为她无尽岁数中被掸去的一粒尘埃。

    根本不值得被记住。

    最后看了一眼怀着不甘咽气的玄清仙尊,长宁毫无留恋转过身,一抬手,便将地上奄奄一息的裴柔和裴照悬空提起。

    这些人不值得她再耗费心神。

    可至少,她要让他们体会到阿辞曾受的痛苦。

    -

    离开前,似是感受到身后灼灼目光,长宁回了头,望见人群前,含泪望着她的江知夏,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话。

    望着长宁身影彻底消失,江知夏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辨认出来,阿宁姐姐在离开时,口型所道的,分明是“再见”。

    望着一地狼籍,有弟子犹豫开口:“长老,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长老看了眼前边玄清仙尊的尸体,又想起在瘴雾中所见的那些往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回宗吧。”

    “那……就不管那女子了吗……”

    长老摇摇头:“她和那魔神不一样。”

    望着那天边繁复错杂的云霞,他仿若预兆到了修真界将临的震变。

    可这不算坏事。

    唯有迭变,方能换来新生。

    藏污纳垢许久,也该变一变了……

    -

    -

    修真界发生了怎样的风云变故,长宁不知晓,亦不在意。

    她将裴柔裴照带至魔渊所在处,仿照他们当年的做法,将他们也扔进了魔渊。

    魔渊下群魔嗥叫,许久未见到这样的新鲜血肉,迫不及待地将二人层层围住……

    她在他们身上设了防御阵法和治愈咒术,群魔只能噬咬他们血肉,无法伤及他们性命。

    他们不会轻易死去。

    魔渊将成为他们永恒的囚笼。

    -

    长宁回到了临行前的那座城。

    碧空如洗,绿树成荫。

    城中的景象,仍是他们离去前的模样。

    长宁藏匿了身份,如一个平常的普通人,尝试着融入城的烟火里。

    她独身再去了一回妙音寺,在那系了红线的树下祈愿,亦为寺中更添了些许香火。

    客栈老板娘还记得他们,问起慕辞,长宁很认真告诉她:

    “他出了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

    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城街角的碧树下,他们曾在那里拥吻,那个人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仿若在亲吻最珍贵的宝物。

    “别人成亲有的,我们阿宁都要有。”

    “等从毋虚山回来,我们就成亲…… ”

    她还在等他回来。

    回来娶她。

    她不害怕等待。

    在过往数百年里,她让他等过那么多次,这一次,便换她来等他。

    ……

    转眼盛夏过去,秋意渐浓。

    白日还不显,可到了夜间,晚风自窗边溢入,便勾起丝丝缕缕的凉意。

    院里的梧桐树落了不少叶子,洋洋洒洒堆在树下,青与黄的渐色,别有一番趣致。

    长宁捡了一些回屋,算洗净后,添上些笔墨,夹在书页间。

    到了夜里,她点上灯烛,将洗净的梧桐叶放在一侧,正专心研墨之时,忽有不知哪里来的风,撩动着她额边碎发,带起些痒意。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低微的笃笃声,似是风撞在窗楹上的声响。

    长宁并未多想,只当是窗子未关紧,放下墨锭,走至了窗前。

    正要抬手将窗锁拴好,却发觉窗子锁得好好的,严丝合缝,并未有风溢入。

    不是风声,那是什么……

    一瞬间,长宁似有所感,她急促转过身,便见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那人眼尾含笑上扬,望着她的一双眼似若泉溪清澈。

    “阿宁,我回来了。”

    只是一句话,便令她瞬间失守。

    长宁颤抖着,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近,抬手想去触碰他。

    温热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她一寸寸描摹着他的眉眼,亦随之红了眼眶。

    是真的。

    她的阿辞,真的回来了。

    慕辞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眼眸中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样。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覆下,填满了她心上每一寸空缺。

    相拥的那一刻,长宁仿若抱住了整个世界。

    那些埋在心底、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委屈难过,一瞬间尽数涌上心头,长宁喉咙动了动,语调哽咽,却更似一种委屈的埋怨。

    “我一直在等你。”

    慕辞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回应她:“我知道……”

    他环视着屋中整洁有序的布置,“我都看见了,阿宁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只是……”

    他在她指尖落下一吻,垂眸看她,目光专注,眉眼间尽是温存笑意,“阿宁愿不愿意,再多一个我呢?”

    长宁眼眶仍是红红的,她“嗯”了一声,声音极哑,反捉住他的手,踮着脚,深深吻上他的唇。

    直到憋得面色涨红,她才松开,对上慕辞微惊的眼神,故作镇定地强调:“是你教我的,这才真正的亲吻。”

    慕辞愣了愣,轻笑起来,点头承应,“嗯,是我教阿宁的。”

    他笑起来,似满树花开,眼角眉梢尽是春意,眼波流转间,便是勾魂夺魄的撩拨。

    “那阿宁……要不要多试几次?”